第29章 這章講到北疆
又過了十五日,宋清平才被吏部放出來。
那天傍晚我正靠在街道拐角的牆邊,一邊雕木頭一邊等他。
吏部的徐尚書送他出來,徐尚書從來很喜歡他,高聲和他說下次再來,我離得遠遠的都聽見了。
還再來呢,再來一次不知道還要多久。我在心裏私自替宋清平做了決定,他再也不會來了。
我正想着的時候,宋清平就走到面前了。他穿一身舊的藍衫,用玉冠束着頭發,又背着一個藍布的小包袱,裏面大概裝着一些換洗的衣裳。
“殿下怎麽在這兒?”
“等你,那群禁軍不讓我靠近。”我順手拿過他的包袱背在背上,全然不理宋清平不讓我拿着,我輕描淡寫的把我發了瘋一樣的懷人說給他聽,“其實我還挺想你的。”
“臣也是。”
随後我跟他說起這一個月來燕都發生的事兒。
“外祖北上了,還帶了好幾船的木頭。你記不記得我上回讓你提醒我,看看太子府有沒有嶺南木頭做的房梁?”我自顧自的說,“我現在知道了,确實沒有,那是給皇姊的。”
宋清平總聽着我說話,我又說:“外祖還從嶺南帶了一枝青梅,日日用水養着,但是拿出來的時候還是枯了,枝上兩個青梅都癟了。你知道南邊人的青梅枝子是什麽意思嗎?”
宋清平道:“家裏有姑娘長成,可以許嫁,在宅門前別青梅枝。”
“是,再過一陣子皇姊便要許嫁了,二弟三弟他們也快了。”我嘆氣,“欲買桂花同載酒……”
我的惆悵從來都很短暫,也很沒意思。
提着籃子賣花兒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身後湊上來,紮兩個小辮子,穿一身白底藍碎花的衣,笑嘻嘻地問我們:“兩位公子,買花嗎?”
我從袖子裏掏出一塊銅板:“來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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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一甩辮子就走了,走出兩步才回頭扮鬼臉道:“真窮!”
從前我拿一個銅板,雖不能買一枝花,但是能在籃子裏掐下一朵花來,或還能得一小捧的桂花,現在不一樣了,我又嘆氣:“行情變了。”
後來宋清平給我買花,那一枝花我拿了一會兒,嫌它麻煩,就把它簪到了宋清平襟上。
相當于宋清平出錢給自己買了一枝花,也買一個我讨他歡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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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連着做了幾個月的文章,宋丞相某一日叫我與沈林薄到他的書房去,仍舊翻了一封奏折出來給我們看。
這回不是江南水患了,是匈奴的奸細。
墨跡還是新的,我再看落款日期,也是新的,景嘉十五年冬月。
宋丞相道:“十餘年了,我時常想,北邊确實是□□分了些。”他指着紙上寫着的名單:“這些是陛下的密探交上來的名單,不過陛下想着,他們的奸細不該只在北疆,恐怕也在燕都,甚至國內各地。他們幹的事兒大都隐蔽,最大的一件就是去年秋狩時太子殿下摔斷了腿。恐怕是太子殿下盛名在外,他們害怕殿下即位後施行新政或調換官員。”
當個民間的神童還真麻煩,等他們知道我根本不是什麽神童之後,他們大概就沒什麽顧忌了,或許還巴不得我趕快上臺,然後玩完。
沈林薄把那份名單看了幾遍,其實那份名單上的人我們認識的不多,他大概是在看這些人名字前标的官職,這些人都不是太重要的人物。沈林薄道:“丞相是怕貿然處置,打草驚蛇。”
“不錯,最近連陛下的密探也用不了了,他們已經有所察覺。”宋丞相幽幽嘆了一口氣,“看似海內升平,再不有所動作,恐怕就要從底子裏爛起來了。”
沈林薄适時表态,他站起來打揖道:“為國家計,我萬死不辭。”
我也站起來,如果我死了于國有些用處的話。
“燕都乃天子腳下,上回秋狩已經弄得沸沸揚揚,嶺南一帶有嶺南王坐鎮,這兩處他們不敢有大動作,真有動作,我們也占了上風。江南是賢妃娘娘母家,我恐怕書信旨意都不大周全,便托嶺南王南下時捎句話,為防萬一,還得請二皇子殿下寫封家書讓嶺南王帶給江南那邊。”
賢妃娘娘姓吳,家裏是江南織造府的,與江南一帶的官員都有交情。
沈林薄又行禮:“我明白。”
宋丞相囑咐他:“家書就是家書,不必寫得太過明白,萬一落入旁人手裏,也還有轉圜之地。”
“明白。”
“還有一個北疆實在是麻煩,須得徐徐圖之。”宋丞相最後看向我,“其他人都不好動用,怕引起他們的注意,所以只能煩請太子殿下走一趟。”
其實我是不大情願的,但是大敵當前,也實在容不得我退縮。我一閉眼睛,做好了死在北疆的準備,梗着脖子道:“遵命。”
遵命遵命,遵天命罷。
我還沒背着皇姊上花轎,也沒看見沈林薄與晚照姑娘成親,就要去殉國了。
待會兒一出去,我得抓緊時間去找宋清平道個別,道個永別,我們還是約好了下輩子再見罷。
到時候我讓他在我手上咬一口,這樣下輩子他看見手上帶個牙齒印的人,再咬他一口,一對比牙印,就能知道那個人是不是我。為了防止牙齒印不清楚,我還準他多咬幾下。
宋丞相笑道:“太子殿下不必緊張,不是現在。”
“我知道,人固有一死。”
“是一年後殿下才到北疆。”宋丞相大概是覺得我貪生怕死,但是又不得不去的模樣實在是很好笑,他憋着笑道,“陛下預備讓殿下在明年的三月春獵動身,先去江南、嶺南一帶看看,最後再讓您繞去北疆。對外就說殿下是去游歷、體察民情了,他們大概會派人跟着殿下,待殿下四處都逛了一圈兒,再去北疆,他們也不會疑心,也就任由殿下随意去哪兒、做什麽了。”
好罷,那我就等三月春獵時再讓宋清平在我手上咬幾口,還有幾個月的時間留給我道別。
“殿下不會喪命。”宋丞相仍是笑,向我保證道,“我們在燕都也會做好部署,到時候殿下去了北疆,自然會見到與殿下接頭的人,他會告訴殿下這一年裏發生了什麽。因此為了防止事情洩露,往來的書信中不要再提及此事。”
“我去了之後,該做什麽?”
宋丞相捋着胡子想了一會兒,然後吐出來四個沒什麽用的字:“随機應變。”
我明白,這一年裏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說不定還會查出來父皇的密探裏面就有奸細,所以我這一去,根本連哪個是敵人都不知道。
宋丞相安慰我:“太子殿下聰慧,能處置好的。”
我朝他拱手:“托丞相的福。”
宋丞相最後說:“這件事,不要讓旁人知道,出了這個房門,也不要再提了。實在是沒法子了,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奸細究竟是哪些,也就只好‘草木皆兵’了,也請二位殿下不要信任何人。”
我與沈林薄皆應了,宋丞相便揮了揮袖子讓我們走:“近年節了,也就不讓你們做文章了,給你們開個假,好好的過個年。”
我與沈林薄朝他道謝,然後退出去,沈林薄回身掩上房門時,聽見宋丞相在裏邊嘆氣。
宋丞相為相數十載,數十載沒能離過燕都,卻讓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國砸出這麽大一個窟窿來,恐怕他是心裏難受。
不過這件事情到底是誰也沒能發覺,也不能怨到他一個人頭上。
而我,我還是好好的跟宋清平道個別罷。
沈林薄道:“皇兄,到時我們在重華宮給你送別。”
我點頭:“嗯。”
他看出我一點兒不太情願來,便道:“我們都在燕都。”
“是啊,你們都在燕都等着我回來呢。”我拍了拍沈林薄的肩,忽覺得心緒有些雜亂,随口道,“若是……若是父皇與我哪一日都,呃,不在了,你得肩負起國和家來。”
“皇兄放心。”
夜色漸漸的沉下來,我看着沈林薄,卻好像看見不知道什麽地方的什麽人,想起來一點什麽別的事兒來。
這時候宋清平就抱着一摞史書,回到宋府來了。他擡眼看我,然後喊了我一聲殿下,又或許這一聲殿下是喊了我與沈林薄。
若我此時就要死了,我肯定能拉着宋清平的手唠唠叨叨說上許久的話,但是現在我的死期未定,我也就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我只有一件事情瞞着宋清平,但是這件事情得用千言萬語來解釋它。可是縱有千言萬語,我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等到死期将至,再不說話就永遠也開不了口了,我才會給他說。我總想拖着拖着不跟他說。
宋清平未走進宅門來,站在門檻那邊,只被我看了一眼,他就站定在那兒。
我這時候肯定不怎麽好看,苦着一張臉,大約還皺着眉,垂着嘴角,好像丢了魂的落魄人。
我朝他招手:“你快過來。”
“殿下怎麽了?寫的文章不好?”
你看,什麽事兒我不告訴他,他就永遠也不能猜到。
我撸起袖子,把胳膊遞到他面前:“你咬我一口,以後每天都咬一口,省得印子消了。”
“殿下這是做什麽?”
“我怕日後你認不出我。”
“我認得出殿下,日後也認得出。”他這時說話說得正經,仿佛賭誓,就差伸出三根手指舉在頭頂了。
“那我要是……”
這個問題問的不太好,通常都是姑娘家嬌滴滴的問相好的公子:“若奴家死了,公子怎麽辦?”這時候公子便回答說,若她死了,他們就一起變成蝴蝶。
這麽說話,最後他們一定會變成蝴蝶。
所以這個問題實在是太不吉利了。
我擺手:“罷了,其實誰還離不了誰呢?”
“殿下你幫我拿一會兒書。”
宋清平把懷裏抱着的史書交給我,好麽,他還學會使喚我了。不過我順手也接了書:“诶。”
宋清平伸手弄我的頭發:“呼嚕呼嚕毛兒怕不着。”他或許也是不好意思,轉頭咳了兩聲:“我回來時聽見外邊人在唱這個哄孩子。”
“我……”
我從前說宋清平不解風情、毫無樂趣其實都是假的,他這個人看起來正正經經,私底下不知道都在學些什麽奇怪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很對不起大家,因為期末考的事情,可能更新頻率會有所改動,具體到時候再說吧,下一章殿下就要夢到羞羞的夢,然後“驚覺相思不露,原來相思已入骨”啦(你住嘴)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