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章依舊講到春——意盎然的——夢
養居殿也只亮了一盞小小的燈,侍衛把我攔在外邊,我只好在外邊拍門叫他:“父皇,爹,臭老頭子……”
父皇在宮殿內回我:“你這麽早過來?今兒你加冠,是不是高興的一晚上沒睡着?”
“我要真是一晚上沒睡那就好了。”
我推門進去,父皇正裹着被子坐起來,從被子裏勉強伸出一只手來,一邊打哈欠一邊招呼我:“快過來,大清早的這麽冷,吃了沒有?”
“還沒有。”我就随便洗漱了兩下,也不知道頭發梳齊整了沒有。我簡直是逃一樣的從重華宮跑出來的,生怕宋清平在後邊追我。
“你怎麽了?你是不是三月份不想出去,你好好跟我說,我就派別人去。”
我在床邊坐下:“別,您還是讓我去罷,我再不走就不行了,我完了。我大概是被宋清平用網給捉住了,趁他還沒收網,我得試試看能不能跑走。”
父皇拍我的腦袋:“從頭說起,你不會是還沒睡醒吧?”
“爹啊。”我抽了抽鼻子,想起那個死活剎不住腳的夢,又想哭了。
父皇有點慌了:“你做什麽?你這副樣子怎麽好像被誰禍害了?還是你禍害了誰?”他抖落開裹在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朕給你去找宋丞相,你放心,朕給你主持公道。”
我說:“做了個夢。”
“夢裏的事情怎麽能當真?”父皇爬回床上,說了一句真冷,又重新用被子把自己給包起來,然後教訓我,“沈風濃你幾歲了?還因為做噩夢的事情跑來找爹娘?說罷,你這回是夢見怪獸,還是夢見巨蟒了?都這麽些年了,那些怪獸長大了嗎?”
我頓了頓,不知道要怎麽向父皇形容這個夢,夢裏的場景走馬燈一樣從我眼前飄過去,又是一層薄薄的紗。最後我只好長話短說,把夢裏情形種種全都彙成一句話:“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春——意盎然的——夢。”
“什麽……”父皇剛想問我,随後反應過來,就咳了兩聲,然後安慰我說,“沒事兒,你都要加冠了,正常情況。”
“正常嗎?”
“正常啊,這說明吾兒長大了。”父皇又道,“還沒來得及問你,是哪家千金?閨名什麽?芳齡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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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問題不怎麽好回答,我撓破了頭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父皇很善解人意的說:“你大概是沒記住人家的臉,這也正常,你還沒喜歡的姑娘,也就是做了個夢。”
“不是,我記住他的臉了。”而且還湊近看過了,親了啃了。我一咬牙,道,“他不是千金,也沒有閨名,更沒有芳齡。”
父皇一撫掌,朗聲道:“那我猜到……”他的聲音弱下去了,大概也不大想承認這件事:“朕大概猜到是誰了……宋家小子?”
宋清平這個人簡直像是武俠話本裏說的大俠的命門,他是我的命門。我現在一聽宋清平的名字我就發暈,我一拍腦袋,然後順勢跪下向父皇請罪,像許多次因為偷做木匠活兒向他請罪一樣,捂着臉道:“父皇,我對不起列祖列宗。”
“你快起來吧,地上挺涼的。”父皇把我扶起來,“我問你,你那夢裏有多春——意盎然?”
父皇為了照顧我的感受,還沿用了方才我的說法。
我還是盡量用簡短的話來描述那個夢,我還是不大願意去回想它,我說:“摸了、抱了、脫了。”
“你們兩個沒在夢裏時不也……”
我恍然大悟:“是啊,我沒在夢裏時不也常對他動手動腳的,怎麽還非得跑到夢裏去呢?他身上哪二兩肉我沒摸過?”
父皇忽然挑眉問我:“哪二兩肉?”
“你正經點!我在說正經事情!”
父皇嚴正了神色:“你繼續說罷。”
“我說完了,就是這樣。”
父皇摸了摸下巴:“那你在怕什麽?”
“得怕的東西可多了。”我掰着指頭給父皇一一算來,“其一,我實在是對不起宋清平,他拿我當好兄弟,而我卻……”
父皇搶話:“你怎麽知道他拿你當好兄弟?說不定他背地裏也偷偷做過這樣的夢。”
“你正經一點!兒子說話的時候老子不要插嘴,作為爹娘,要懂得傾聽孩子內心的聲音。”
“好好好,用不用我去洗個耳朵再回來……”那時候我的面色恐怕真的很猙獰,父皇很認真的看着我,“你繼續。”
“其一,我對不起宋清平,哪一天他要是知道了,我怎麽跟他解釋?我沒拿你當好兄弟,其實我在背地裏很想、很想……”後邊的幾個字被我吞掉了,我自己也沒聽清我究竟說了什麽,“而且我現在沒辦法再正常和宋清平相處了,我的感覺很奇怪,說不出。”
“那其二呢?”
“其二是,父皇你和宋丞相知道了大概會打死我,不打死我也得打斷我的腿。”
“不會,你看現在我知道了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可是我喜歡男人,這件事情,不是比我做木匠活嚴重得多麽?”
父皇反問我:“男人不是人麽?”
“是啊。”我點頭,“那您的意思是……我可以……”
“不許放肆。”父皇終究是我的父皇,連我在想什麽都很明白,“在你跟宋清平說得明明白白之前,不許放肆。”
“像從前那樣也不行?”
“無論如何,不許孟浪。”父皇又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是真喜歡他嗎?”
“大概……有點兒。”
父皇笑我:“大概是你也不明白吧?”
“我有點兒明白,又有點兒不明白”
“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你和宋清平整日待在一起,所以你就夢見他了?”
“那您從前夢見過宋丞相或者陳夫子嗎?”
“沒有。”父皇低頭笑道,“你母後自小被送進宮來,我與她一起長大,所以我夢見的總是她。”
“若我跟他說了之後,我發覺我自己壓根不是真心的,那我豈不是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負心漢?”
“你先搞明白了再找他說,朕倒是有一個法子看你是不是真心的。”父皇道,“等你三月份出去了,我就給你寫信說宋清平病了,病得要多厲害有多厲害,快要死了。要是你看見了信,覺得你的一顆心啊,撕心裂肺的疼,嚴重的可能還會吐血。然後你馬不停蹄的回燕都,一路上都揪心揪肺的,到了燕都看見宋清平活得好好的,一顆心就踏實了,也不生氣,心裏只一個念頭,他好好的一切便都好了。”
“若我揪心揪肺,還吐血呢?”
“那你大概就是用了真心的了。”
“爹啊。”我嘆道,“這個計策恐怕還是有一點小疏漏。您不能提前告訴我。”
“就是提前告訴了你才能看出你是不是真心。”父皇說得頭頭是道,“你想啊,你明知道我在騙你,可你還是忍不住回燕都來看看他,這才叫做真心呢。”
“好罷,您說得對。”
“是吧?行了,你們都還年輕着呢,世上的事哪有這麽快就被你們弄清楚的?”父皇笑着拍我的肩,“你就在養居殿梳洗梳洗,吃點東西我們一起去祖廟。今天你就十六了,是個男人了,雖然我準你不用肩負起天下蒼生,但是做人嘛,起碼得讓自己俯仰無愧。”
我點頭:“知道了,多謝父皇。”
“快去梳頭,你看你毛還沒長兩根,竟然也就十六了,還做夢。真是歲月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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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官唱樂的聲音震得人耳朵發麻發麻,我跪在祖廟裏,他們的聲音變得悠悠遠遠的,我也聽不清他們唱了什麽,只能聽出一個大概的聲調來。
随後宮人端着陳紫金冠的托盤上前來,父皇親自給我加冠。
我跪着聽父皇的□□,聽了有一會兒,他才讓我起來:“去罷,去給你母後和皇祖母看看,她們大概都等着呢。然後再去你的太子府看看,你皇姊他們大概也都等着呢。朕就不去了,那裏現在是你的府邸。”
大明宮,皇祖母與母後全都在這兒。
我常來給她們請安,但是今日似乎不大一樣,從前在她們面前我還能耍耍無賴,現在就不行了,我得正正經經的,并不是端起太子的架子來,在家裏人面前,就算是裝,多少也得有個沉穩的模樣好讓他們放心了。
後來我出了宮,準備去新建的太子府,才走出宮門,便看見宋清平站在宮門口等我。
樹枝上堆了積雪,掉下來的時候把我吓了一跳。
宋清平還是站在那兒朝我打揖,像許多次他朝我作揖,在哪兒的樹影下,在宮道上,在宮門前,宋清平終歸還是宋清平,我再多想的什麽,全都是庸人自擾而已。
宋清平迎上來:“殿下今日起得早。”
我随口扯了個慌把這件事給圓過去:“我激動得一晚上沒睡着。”
“殿下穿得好看。”
“多謝。”
“殿下今日怎麽了?”
殿下、殿下,全是殿下,我從來沒注意過原來宋清平說的每句話都帶一個殿下,現在我真是怕死他說這個詞了。
他一這樣喊我,我就想起昨天晚上在夢裏他喊我的那一聲殿下,像一條小蛇,從袖口鑽進去,一直鑽到心裏。他每喊我一次,我就心驚肉跳一次,生怕他一說完就伸手解我衣帶。
我得想個辦法讓他別再喊我殿下。
我扶額:“沒事,我就是突然之間有一種心境的變化,你懂得嗎?”
“懂得。”
他會懂得才怪了。
“你喊了我這麽多年殿下,有沒有想過換一個叫法?比如說……”風濃?阿風?風風?老沈?這些叫法更奇怪,我還是扶額:“算了,你還是喊我殿下罷,我能受得住。”
“殿下瘋了?”
“對,瘋了,你現在只管跟着我走,但是別說話,你一說話我得發瘋。”
宋清平雖然很不明白,但還是點了點頭,今日終歸是我加冠的日子,所以他很聽我的話:“明白了,殿……”
“別說話。”我跑到路邊去撞樹,好讓自己離他離得遠遠的,再聽不見他喊我什麽。
然而宋清平還是喊我殿下,後來樹上的積雪被我抖落下來,蓋了我滿身滿頭,我也乖乖的跑回去了。
我提着衣領,抽了抽鼻子:“宋清平,雪掉進背後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