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京城之中,依舊是沒有尋到青龍的身影。
時隔數日,離開京城之後,早已又走過幾座城池,卻次次都只能捕捉到一點殘留的木龍之息,無法清晰得知青龍足跡。
堯安算一算時日,打算帶着箜若直接前往南方宮,想必已能見着朱雀。方做了如此決定,準備起身之時,先前帶着人手滿人界尋找青龍的玄瞳前來複命,身邊果然跟着興致滿滿的龍二太子瓊煙。
“大太子。”玄瞳行一記禮,站在了幾步開外,瓊煙笑盈盈地停在他身旁,随身一仰,像是倚在了一張榻上,身下卻只有虛無缥缈的一片薄霧。
堯安對他視而不見,只問玄瞳道:“有消息了?”
玄瞳回道:“孟章神君行蹤神秘,屬下每每都不及追上他的步伐,直至人間再無青龍影蹤。為免遺漏,屬下擅自将搜尋範圍擴到了人界之外,方才得到消息,孟章神君是往天界南方去了......屬下不敢輕易去南方,只好前來回禀。”
“南方?”堯安暗自思忖,想來青龍也是算着時日,去南方宮見朱雀了,也明白玄瞳不敢貿然闖入四方之境,于是颔首回道,“我知曉了,此事辛苦你了,我親自去南方。”
“是。”玄瞳颔首應道。
瓊煙悠哉哉在旁聽了一會,假意埋怨這不通情理的巨蟒:“傻,你不敢去,為什麽不叫我去?”同樣是神位頗高的南海赤龍,不論他還是堯安,想去四方之境,自然都不會有人阻攔。
玄瞳不答,按理說向來不置喙他的堯安更是不會回答才是,怎知這人卻突然轉了性子,眉心微攏,一派嚴肅地對他道:“瓊煙,好好修煉你的法力,整日閑閑散散,不成樣子。”
其實瓊煙并不似他所表現的那般閑散,身為胸懷野心、觊觎龍王之位的龍二太子,怎麽可能不勤修法術。這一點堯安也是知道的。然而此話出口,他兩人都不會覺得不妥,畢竟與大太子比起來,這位二太子确乎遜色一些。
瓊煙唯獨驚訝的是,這位從來不與他多言的兄長,為何突然管教起他來了。
“堯安,你什麽意思?”身下霧氣消散,瓊煙站直了身子,也略略攏眉。
“你如今這模樣,根本不配成為龍王。”
瓊煙被氣得一噎,倒也沒失了理智,依舊覺得他這話蹊跷,追問道:“你要做什麽?”
堯安反問:“與你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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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鳳凰到底怎麽了?”
堯安不願再與他多言,也不願談箜若之事,便出口命令道:“玄瞳,護二太子回南海。”
“是。”
堯安揮袖,帶着箜若匿去影蹤。瓊煙望着那漸消漸散的仙氣,微微眯起了雙眸。
南方宮闕繁華似人間閣樓,通體以朱色為主,像極了烈焰一般的朱雀神獸。遠遠望去,白雲飄絮,纏繞着宮身,讓這仿若人間景之地,染上層層仙氣。
箜若遠遠看了一眼,扯住堯安衣袖,讓他停了下來。
堯安轉首回眸,目光溫柔地看他,笑容帶着撫慰,輕輕疑問一聲。
方才從人界離開,施法前來南方境內,一路匆忙了些,不及與這人說話。眼下快到了地方,箜若才忍不住問他道:“其實二太子方才問的話,我也想知道。你那是什麽意思?”
他眸底附有一層從不曾有過的驚惶無措,堯安心知他此刻不安寧,自己是絕不可能三言兩語便騙過他的。衡量許久,于是道:“我原本就對龍王之位不甚看重,坐與不坐那個位子,都無甚所謂。既然如此,瓊煙願意做龍王,何不遂了他的意?”
話中皆為誠實,沒有撒謊,卻是有意地避重就輕,不說到心底真正的顧慮。箜若自是聽了出來,見他不肯講,便抿一抿唇親自開口道:“你是不是以為...你在給南海留後路?”
“箜若......”
“堯安,如果我的事情竟到了如此地步...我絕不允許你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來。”
“我只是防範未然。”
“你如果......”箜若牽住他的手,有些心慌地微微垂首道,“你如果為了救我......如何了的話......”
話語忽然止住,箜若如鲠在喉,眼前人不覺也摒住呼吸,胸膛跳快了幾分,等着他後文。好半晌才聽那聲音道:“那我一定不會獨自留在世上......數萬年的時間太長了,我孤身沒有辦法......”
堯安喉結一顫,将他攬進懷中緊緊擁住。
“傻得很...我的确是在給南海留後路,但也是在給自己留後路,我總不能看着你陷入危境,自己卻無法輕易出手。”
“我雖不及你,卻也不是弱小之輩,堯安,你應該相信我......”
“我信你,”堯安俯首吻他,在唇上淺淺觸碰,輕輕吐氣道,“你既然這樣說了,那我相信你不會有事。”
“嗯。”箜若總算放下一些,微微彎唇。
堯安暗暗嘆氣,滋味難言,只覺又是甜蜜又是心疼不已。他如此喜愛的箜若,是他最重要之人,為了他穩置後路,哪值得他猶疑。
“走吧。”堯安定下心緒,回他淺笑,牽住他的手。
又往前近了數十步,缈缈仙氣中便行出人影。同先前在東方宮一般,也是個幼年仙童,裝束與東方宮那位相似,只是這位朱衣覆體,銀瞳耀目,一眼便是朱雀座下的仙子。
“我認得你,南海龍太子殿下,敢問另一位是丹穴山血鳳尊者嗎?”仙童十分活潑,笑嘻嘻地開口。
“正是。”兩人應一聲,向他點一點頭。
“我家神君請兩位進去。”仙童得了二人肯定,便蹦蹦噠噠地轉了身,向前引路。
箜若故意問一句:“陵光神君知曉我二人會來?”
仙童不曾回頭,在前頭一跳一跳地走路,回道:“是孟章神君說的,他也在宮裏頭。”
箜若偏頭望向堯安,得他了然眼神,不約而同心想,青龍果真是來了南宮。
随着仙童指引穿過幾道高大宮門,在一縱梯階前駐步,原本活潑的仙童規矩了許多,乖乖巧巧地揖一禮,道:“我家神君就在正堂裏頭,兩位自行上去就可以了。”
堯安點頭,他先前來過這處,還算熟悉。而箜若雖不曾來過,面對着更為尊貴的四方之神,卻也無比平靜。本來心中唯獨在意與擔憂的就只是堯安這人,其他諸事,自然擾不到他。
仙童退下,兩人拾階而上,因着法力遙遙便能聽見堂中對話。
堂中兩人明顯早已聽着了仙童的說話聲,自然是知曉兩人正走近來,卻絲毫不避忌,無比輕松地說着他事。
“......未出世的那個,地方我已找着了。那幾界不知情,還真是急切得不行。”青龍話語含笑,似是心情極好。
朱雀聲音不似他那般爽朗,帶了幾分慵懶,卻也顯得暢快,悠悠問道:“魔界也急?”
“怕是最急不過了。”說完,又笑了幾聲。
“夷微竟什麽也沒告訴魔尊。”朱雀似是微微呵欠,“整個魔界,恐怕就他知情了。”
青龍話語依舊輕松,卻不再似方才那般笑:“你還真是什麽都告訴他,神魔有別,你就不怕他別有所圖?”
“圖什麽給什麽,只是人家偏就不圖,哪有你那麽貪心多事,”朱雀笑道,諷他一句,“你還知道神魔有別,流連各界美人懷的時候,怎麽不說這話?”
青龍哈哈一笑。
梯階不算高,堯安與箜若已邁上了最後一層,往前兩步跨進堂裏。
堂內正下棋之人擱下一子,随即停手,不再繼續。
“見過兩位神君。”兩人行到殿中,停步一禮,朱雀從榻下跳下來,行到座旁坐下,一邊道:“兩位神君客氣了,我這南宮沒什麽規矩,随意坐坐。”而青龍依舊倚在榻上,此時嫌那棋盤礙事,一揮袖給變沒了去。
朱雀雖未斜倚,卻也是坐得慵散,的确是無甚規矩的模樣。瞧着二人正正經經的神态,有意裝得不知兩人來意,興致頗高地問道:“不知兩位好酒還是好茶?”罷了又全然不待回答,自顧自接道:“我覺得還是茶好,五界之中,沒有比人界更好的茶了,什麽碧螺春,竹葉青,樣樣滋味甚好,兩位喜歡哪種?”
箜若微微動了動眉梢,覺得這性情怪異的朱雀也不是當真在問,便也不準備答話,身側堯安默契十足,只從喉口逸出一聲笑。
果真那朱雀随即便自己做了主,一眨眼變出幾杯茶水,也不知是一瞬間從人間哪處“借”來的。
箜若仔細看一眼,的确是凡物,并不是幻化成形的東西。想着人間方煮好茶水,不及品用便尋之不着的凡人,微微覺得好笑。罷了又有些惱怒,覺得這朱雀果然霸道,此事雖小,但如此作為,如何不是“仗勢欺人”?
堯安瞧出他的不快,也沒那心情管這茶水,只望着遠處悠然輕啜那人,直言道:“今日尋訪陵光神君,可不是為了品茶的。”
“龍太子上回來這兒喝了半杯,我還以為這回也是品茶來着。”朱雀有意戲弄,回避話中之意,顧左右而言他。
堯安此刻倒也不怒,人已來了南宮,早已作了腹稿,便輕松一如閑侃道:“哪裏,我是猜着陵光神君喜歡箜若,有意帶他給你看一眼。”
“就只是看一眼?”朱雀盈滿了笑意。
堯安回得毫不猶豫:“自然只是看一眼,畢竟......”頓了半晌,才直言不諱道:“畢竟這是我的箜若,不是朱雀的靈羽,也不是凡間的徐暮桁。不知陵光神君想要的到底是哪一個?”
朱雀終于微微變了臉色,目光沉沉地品着手中茶。
青龍也是微微詫異,不奇怪他知曉了靈羽之事,卻沒想到他竟連徐暮桁之事也聽說了。不禁稍作思慮問道:“夷微給你講的?”
堯安笑道:“給我看的。”語罷,終于學着朱雀先前的模樣,悠哉游哉地品起了茶水。
青龍放聲暢笑:“陵光,我就說了,你還真敢什麽都給夷微講。”朱雀一簇焰團往榻邊甩過去,青龍趕緊躲開,老老實實閉了嘴。
才聽那慵懶嗓音道:“他講便講了,我又沒說不讓他講,管你什麽事?說到底,無非是你惹出來的事端,還厚着臉在一旁高興。”
“我可是為了你好。”
“哦?”朱雀側首望他,“那你來替我回答這個問題,我想要的是哪一個?”
青龍沉沉斂眸,不羁的語氣收斂下去,不作遲疑,萬般認真答道:“其實你什麽都想要,陵光,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貪心。”
朱雀沉默,平靜面容上瞧不出情緒,與他對話之間仿佛已無視堯安與箜若的存在,把那青龍盯了半晌,才慢慢地,咬牙切齒道:“你今日,是不是找死?”
青龍驀地恢複了那一臉戲谑調笑:“自然不是,你這雙眼睛看不見我,我何必再送上去死在你手上對不對?罷了罷了,不管陵光神君想要這小羽毛,還是想要那個夷微,我都不管你。”
“你管不着,”朱雀低哼一聲,“我都要。”
“......”青龍躺回榻上去。他說什麽來着,這個人就是什麽都要。
箜若看了這半場鬧戲,彼時見他二人無言,又聽着了最後那三字,便開了口道:“既然陵光神君要,那便拿走吧,這東西,我一點也不想讓他留在我體內。”
“自然是要拿走,”朱雀轉眸向他,又帶上了那頗有深意的笑目,道,“等這靈羽複蘇了,我便拿走。”
“你......”
“陵光神君。”堯安帶着怒氣喚一聲,擱到桌上的人間茶盞不堪怒意,碎成幾塊,任茶水流瀉下去。
“龍太子急什麽,”朱雀看一眼他毫無懼意的模樣,又道,“龍太子好歹應該敬我,卻一直這麽不卑不亢的樣子,我還猜不着你的心思嗎?是不是想威脅我,拼個兩敗俱傷?”
堯安一直盯着他,不作答複,箜若卻越發聽得心驚起來。
這朱雀又道:“好歹是四神,不說另外幾個,哪怕只是我出手,你也絕對贏不了的。只是南海赤龍的本事,我還不想領教,更別提你身後的整個南海...若是為了這麽一只鳳凰,害我像麒麟那樣子睡個許久都醒不來,就實在是得不償失了。真打起來,都還是疼得慌,龍太子你說是不是?”
堯安心中一凜,自己持以威脅的籌碼,竟就被對方如此輕而易舉地講了出來,言語之間都是滿不在乎之意,已讓自己立于被動之地。
尚未開口,便見他似乎話語未盡,等了一瞬,朱雀果真繼續說下去,只是這回少了幾分漫不經心,認真了幾分,道:“我自知脾氣不大好,外界皆傳朱雀性情怪異...但我畢竟不是蠻不講理,跟那莫名其妙的青龍是不一樣的。換作是我,絕不會把靈羽放進這鳳凰體內,讓他給我養活。此事是我理虧,自然也不會為難于你。況且夷微有意幫你,我更不會不加置喙。”
青龍不置可否地笑一聲。
堯安聽得一時糊塗,有些猶疑問道:“既如此,陵光神君為何要等至這靈羽複蘇?”
“它現在連根長在你家小鳳凰靈血內,你要我生拔?你舍得這鳳凰,我還舍不得我的靈羽。”
堯安暗自緊了牙關。
眼下知曉了真相,他沒理由全然責怪朱雀。但青龍這梁子,不管惹不惹得起,恐怕都算是結下了。
真是恨不得壓他在海底,做一顆活水源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