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晨光罩上丹穴山頂,夜色退去,換了清爽白晝。

鳳宮的一處雅致庭院裏,方才起身不久的烨央散着發坐在草地上,跟一大早前來尋他的箜若聊着。神色嚴肅,很似擔憂的模樣。

“是青龍害了你?”烨央問話聲中有些憤然。

箜若失笑:“哪只是他害了我,此事牽牽繞繞的,看似簡單實則也複雜。”

“這青龍身為上神,還真是野慣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烨央實在是讨厭他,不屑的話語裏絲毫沒有客氣,轉而問道,“龍太子如何說?”

“堯安在南宮沒克制住,當着朱雀與青龍發了脾氣,那兩位神位在上,如此已算是冒犯了。眼下他看起來還算冷靜,但我知道...他擔心我得很。”

“他當然會擔心,但只是擔心也沒用,可有想出什麽好的主意?”

箜若搖頭。

“他把魂珠都給了我一顆,然而更好的主意,我與他都還未想出。”他回道,見已談到此,便把來意說明,“烨央,我此來尋你,就是想打聽打聽,可有什麽辦法能牢牢地護住我內魄?”

烨央凝眉思索一陣,仔細同他講道:“以我所知,他那魂珠可護得你的靈體不被外靈吞噬,但對魂與魄的助力卻是不大......雖說天下活物皆有魂魄,可差別卻十分之大,如我們神界中人,只要魂魄無損,哪怕是毀了肉身,也能将之重塑;可人界凡人卻不一樣,肉身與魂魄相依,一旦失去肉身,就再也不是凡人。逢着機緣或可成為其他四界之靈,否則連鬼都做不得,只能算是一道孤魂,等着再度輪回,得到新的肉身。”

箜若恍恍然有那麽些懂了他的意思,順他話中之意疑問一句:“你的意思是,五界生靈,凡人力量最為薄弱,可他們在世時,魂魄與本體的牽連反倒是最為緊密的?”

“對,”烨央滿意點頭,他知道箜若聰明,從不需他多費口舌,随即便又進一步說道,“神魔妖可以魂魄離體,他們卻不能這般玩命,興許是本能的自保,不覺便會将魂魄鎖緊。然而盡管如此,凡人中依舊有人能做到神魂出竅,這些人明顯比普通人更懂得如何護住魂魄——看似出竅,實則卻如同綁了一條線在魂魄與肉身之間,緊密相聯。”

“所以我應當去尋找這樣的凡人,用人界的奇特方式,鎖住自己的魂魄?”

烨央眉目認真地颔首:“這些人,在人界被稱作修真者。”

修真者,半人半仙,雖不如神仙一般能活得數萬年或者更多,甚至壽與天齊,然比起普通凡人,卻已算十分長壽,少則幾百,多則能得幾千年壽命。

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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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塵凡世之外,青山隐隐,綠水繞山而過,漂搖漫向天際。

起伏連綿的山巒之間,密林重重,竟然隐藏着一處結界。結界無形地包裹住五座山峰,主峰巍然伫立正中,四峰将其環繞。座座山峰高聳入天,雲如薄絮,亦如絲帶,柔軟纏繞峰身。

隐約流溢着仙氣之地,正是人界赫赫有名的修仙大派——飄渺宗。

山路之上,結界之外,一駕難掩富貴的神秘車隊靜靜地候在石碑外側。一名年輕婦人雙眸含淚,将臂間嬰兒遞交給眼前道人,滿是依依不舍。道人眉目瞧來無比年輕,卻不知年歲,一襲青衣邊角随風輕揚,仔細接過襁褓中的嬰兒。婦人松手的霎那,滿眶淚水終于再忍不住,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順腮而下,身旁男子摟住她單薄的肩膀,面上亦是萬分沉重。

“這孩子...就拜托仙人了,這一生不求其他,但求他能平安喜樂。”男子沉啞着嗓音緩緩開口,婦人低聲嗚咽不止,往那襁褓中望去,只願多看幾眼。

道人輕輕嘆氣,眉目神色卻是平靜,回道:“三皇子與皇妃放心,此子與我飄渺宗有緣,必能在此安度年華。然他一入飄渺,從此往後便不再是皇家人,望勿再挂懷。”

皇妃聞聽此言,頓時又悲從心來,伸出手去想要撫那孩子,卻被身邊人攥住纖細手掌,輕輕按到了自己胸膛。半晌後三皇子聲音不穩,低低勸道:“同我回去吧......”

皇妃搖頭流淚,漸漸哭得喘不上氣來,忽得雙腿一軟,昏倒過去。三皇子急忙将她抱起來,微紅着雙眼又看那嬰兒一眼,罷了向道人颔首致意,狠心轉身離去。

嬰兒不知緣何突然放聲大哭,車隊未曾止步,在哭聲中漸漸行向山道遠方......

飄渺峰頂,青衣老道靜靜地煮一壺茶,茶煙從壺嘴流洩出,袅袅旋上屋頂。

箜若坐在桌對,嗅着清新茶香,看着眼前年逾兩千歲的道長。算一算時日,他似乎已在這飄渺峰上喝了一個月多的茶了。

不過方才走神,對面這人便問他:“神君有心事?”

箜若回神,原本下意識要搖頭,略作思忖卻颔首道:“在想,掌門緣何為我煮茶。”

飄渺掌門聞言一笑,回道:“我知神君處境,然神君已位列仙班,魂靈之事,似我等凡人一般修行必定成效甚微。神君所需,一則是定心魂,二則是鎖內魄。前者靠神君自己,後者當靠外物。”

這話來時便聽他說過一次,眼下再聽他重複一次,忽然便明白了內裏的意思。

原來要他喝茶,只是要他在這環境清靜之地淨心洗神,增強心魂念力。而這一點不論時間長短,的确都是要靠他自己。

箜若拾起茶杯,輕輕戳了一口,執杯的手指上微弱得泛着銀光。放下茶杯,垂首靜靜地望着十指,心知靈羽已逐漸成長。

之前是堯安用一顆魂珠壓制住了他身體上的異狀,可魂珠護靈體,卻到底限制不得靈羽本身。現下靈羽強了一點,這些異狀便再度顯現出來了。箜若閉眼凝神,再睜眼時,十指如初,光芒消褪。

——幸好,他現在是真能控制住了。這茶,也不是白喝了月餘。

可這靈羽終歸會越來越強,他想要一直控制住他,心魂之力就必須一直勝他一籌。

正想着,門外有人來報,随即一名年輕道人懷抱一嬰兒行入房中。

孩子依舊大哭不已,縱是修為清淨的道人也被哭得微微緊張了點,隐隐約約仿佛漲紅了臉。飄渺掌門不曾擡頭,依舊是溫如山風的聲音,緩緩道:“紫雲,把孩子抱給箜若神君瞧瞧。”罷了又道:“你心躁了,去走一走吧。”

道人聞言自省,正了正臉色,仔細将嬰孩遞給箜若,答一聲“是”。

箜若有些意外,抱着這軟軟一團小東西,看他哭紅了鼻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哄。茫然之下,輕輕戳一戳他肉肉的臉頰,又在背上拍一拍。嬰兒頓了頓,眨巴着一雙淚眸看向他,慢慢地竟把哭聲止住。

箜若不覺微微彎唇,飄渺掌門看在眼裏,笑道:“神君與他有緣,想必往後還有故事。”

後半句似有玄機,箜若聽出半分卻不問他,等他下文。

飄渺掌門執着茶壺續斟兩杯,道:“這孩子是當朝三皇子的嫡出次子,名作聞豫。出生不過一天,便被欽天監的人算出命數,說是凡世之中留不得,否則不止王朝,恐怕天下子民都将遭血難。

“三皇子在宮裏頭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皇帝松口,準他待這孩子滿月之後,将之送來飄渺峰,畢竟在世人眼中,飄渺峰算不得凡世之地,如此倒也能說得過去。我若不收,這孩子便無活路,只好暫且留下這留不住之人。”

箜若疑惑問道:“何謂‘留不住之人’?”

“神君且看看他血中之物。”

箜若點點頭,身子坐正一些,将孩子輕輕放躺在腿上,一手護着,另一手掌置于其額上,緩緩地虛撫至腳跟,萬分驚訝,深深凝視着眼前小孩。

——怎會想到,傳說中帶着麒麟扳指出世之人,竟就是眼前這個嬰兒。

也不怪那欽天監,這個孩子若被家人留下,的确會害得整個京城陷入危境之中。

“他......”

“再過幾十年,總該有他要面對之事。”飄渺掌門微微一嘆息,“生不可為凡人,聞豫這名字自是不必用了......從此往後,就叫絕塵吧。”

絕去萬千凡塵,歸去當去之地,将遺留千年之事了結。

“慈悲慈悲,我終究只是個凡人,他界之事無法置喙,神君若願意,屆時還請你護絕塵一二。”

箜若萬般感慨,緩緩颔首答應下來。只是心中卻又覺得,事端複雜,恐怕那時的絕塵,根本不由他來護了。

喝了一月多的茶,唯有今日最不平靜。

箜若行出房門,身側吹來一陣清風,微微阖眸,往觀雲崖邊行去。

陡峭險峻的山崖高聳雲間,往下觀望深不見底,只迷迷蒙蒙一片霧痕。箜若擡首望向雲層更上頭,片刻後,風雲俱動,赤色巨龍穿行其裏,似将身側霧縧皆染出朱色,騰雲駕霧,越漸靠近。

唇角慢慢彎出了笑容,眸裏皆是溫情,箜若擡起手臂迎他,一瞬後,化作人形的赤龍已擁抱住他。

“堯......”話未道完,這人托着後頸吻住他,輾轉着把唇齒嘗遍,又輕輕地啃了一口嘴角。

箜若有些微喘,堯安笑着問他:“今日的茶喝完了?”

“喝完了。”箜若回他一笑。

這人有些感慨,牽起他的手,在指尖咬一下,道:“給我看一看如何了。”

箜若暗自好笑,眼前人就像是凡間先生查人功課一般認真,想着,便也給他看了。從他手中抽出手指,凝視片刻,手指一動,亮出點點銀輝,罷了又凝神半晌,變作原樣。

“好......”堯安十分欣喜地低笑出聲,“若能一直如此,靈羽便不足為懼。”

“嗯。”

堯安攬住他後腰,彎着雙目将他按緊了些,偏頭輕吻耳廊。如此耳鬓厮磨了好一陣,直磨得箜若受不了,想要将他推開,才又将人再度束縛住,低聲耳語道:“獎勵你。”

身下勃勃地隔着衣物觸碰腹部,一只手已經扯開了衣帶。崖邊鮮有人至,箜若依着他索要,一揮手凝一處結界,将兩人籠在其中。

堯安席地而坐,抱他在懷中,從耳垂順着脖頸向下,寸寸疼惜過一片胸膛,身下之手逐漸繞到身後去,一邊啃咬着鎖骨,一邊緩緩送進手指。

箜若微微地喘,眸底含笑,替他解開身上的衣物。堯安擡頭吻住他雙唇,退出的手指撫慰到前身,待他放松之時将自己送進去。

“慢點......”箜若抱緊了他,輕輕顫着,把頭枕到他肩上。

崖風拂在熾熱身軀上,緩解不了分毫,反倒如柔羽淺撓,愈發讓人失了神智。箜若随他沉沉浮浮,勾腿圈住堯安腰身。

“箜若......”堯安低低喚他名字,撞出他喉間難耐低吟,不再記得身處何地。

天地之間,入目只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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