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孩子出世了。”

堯安抱着箜若離開觀雲崖。

飄渺峰上,掌門特地安排了一間屋子留他長住,既是盡力相助,便由他随性自由,直到願意離去。屋子清淨,卻因此偏僻了些,堯安也不着急,沒想着要使什麽法力,只把人打橫抱着,循着人少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去。

箜若聲音有些慵懶,和着一絲鼻音,還帶着幾分情潮未盡的餘韻。堯安聽得心尖麻癢,垂眸看着他微腫的雙唇,尚有些心不在焉,疑問了一聲。箜若便重複一次道:“帶着扳指的那個孩子出世了。”

堯安恍悟,神思回位,颔首道:“我知道,月前便出世了,生在皇家。”

箜若暗覺意外,看着他了然神色,順口便問了一句:“你怎麽沒跟我說?”

其實孩子出世第一天,堯安便知道了。只是不太在意,覺得這件事情與他們牽連不大,自然也就沒特意想着要說。眼下聽箜若如此問,一時便也有些茫茫然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想了想道:“覺得不重要,沒想起要說,你怎麽突然想着了?”

方才箜若話一問罷,其實就已覺得這問得滑稽。換作是他,也不會時刻想着要把這麽一件事告訴堯安知道。今天會這麽提起,全是因為這件本不重要的事情忽然同他牽扯到了一起,雖不知往後會如何,但至少眼下不再與己無關了。

“那孩子今日被送來了飄渺峰,我還抱了抱他。”箜若回道,不知為何輕聲補充了一句,“軟軟的......”

堯安本就聽得意料之外,正要認真去思索,又見他接了後頭三字,不禁低笑出聲。

箜若往他胸前蹭了蹭,堯安順勢挪一挪胳膊将他再抱好一些,又問道:“怎麽被送來了?”

“掌門說,皇帝不準要他,欽天監算準了他命數。”

這人嘆氣,箜若擡眼疑問道:“我感覺到他體內的扳指了,可那東西,怎麽會融化在血裏?”

“因為那東西本身也是靈血,”堯安回道,千年前的事情,他的确知之不少,“那扳指是麒麟沉睡前,用自己的靈血化就的,并在上頭結了封印,連着封印扔到人界。”

“當時就沒人撿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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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安笑答:“本來就是扔給一人的,又不是地裏的大蘿蔔,其他人哪能撿着。”

“給了誰?”箜若越發好奇。

堯安看他追問不休的模樣,笑了一笑,索性把事情全搬出來講給他聽。

“我知曉的也不全,只是還算了解。其實凡人修仙得道,若想位列仙班,是需由神界中人封他神位的,否則便只算作是散仙,箜若,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箜若聽得認真,點一點頭,這人便接着道:“現如今的飄渺掌門年逾兩千歲,做這掌門也有近千年之久,門中弟子皆十分仰慕他,而那些至多不過幾百歲的道人,卻鮮有人知道,上一任掌門已修道成仙,活了近萬年之久,且至死都還陽壽有餘。

“當時麒麟欲要收他入麒麟宮,并予他神位,可他卻只願做一名散仙,後僵持不下,不知又發生了什麽事情,麒麟便以靈血化出一只扳指予他,随即沉睡千年。而那掌門也毀了自己未盡的陽壽,在這千年裏一遍一遍地輪回轉世。”

這故事真是漏洞百出,箜若蹙眉,忍不住又是一串兒疑問:“輪回了那麽多次,為何到如今才引得各界來尋他?既是麒麟親自予他的扳指,為何又會說出‘遂執扳指者心願’之話?這千年來,扳指一直在他血中嗎?”

堯安失笑,就着抱他的姿勢輕拍了一下臀。

箜若頓口,臉紅。

“小鳳凰諸多疑問,這是懷疑夫君講的故事?”堯安望着他面上暖色,禁不住戲言,随即耐着性子為他解惑,“我講到了,那扳指上頭是結了封印的,這就是為何一直無人尋到它的緣由,也是因此,這扳指才能一直牢牢地依附在絕塵血中。直到這一次他再度轉世成人,封印越來越弱,氣息已遮掩不住,各界便騷動起來。”

“你怎知掌門為他更名作絕塵?”箜若驚訝。

此問一出,連帶着堯安也詫異不已,愣了一愣才悟出話裏的意思,頗為感慨道:“原來如今的掌門,竟已知曉這嬰兒是上任掌門的轉世......箜若,上任掌門入飄渺宗後,本就名作絕塵。”

箜若張了張口,震驚得無可言喻。

他所經歷的事情本都是一派平淡,以為烨央墜輪回已算是大得不得了的大事了。可自從青龍将那朱雀靈羽種入他靈血中後,所遇着的事情便愈發複雜起來。直到今日知曉這牽扯千年之事,真是絲絲縷縷,理不清。

“掌門今日囑咐我...希望來日有機會時,能護得絕塵一二。”

“你應下了?”

“應下了。”

堯安無奈笑道:“第三只牽扯上的神獸,麒麟。”

箜若心中自也感嘆,卻又見他故作苦兮兮的神情,好笑地彎彎眉眼。堯安望着他嘆氣:“你夫君急得心上一把火,你還笑得出來。”

箜若把手臂攀上去勾住脖頸,抿着唇微笑,輕聲回他:“堯安,我不會有事的。”堯安正被哄得愉快,這聲音卻又放得更輕了些,溫柔問道:“倘若我少了一魄,變得癡傻,你還會這般喜歡我嗎?”

真是恨不得好好地打他幾下屁股。

這問題讓堯安生氣,根本不欲回答,可箜若就那麽笑目盈盈地望着他,看得他無奈了,又發不出脾氣,只好深深嘆氣,反是問道:“如若是我,你還會這般喜歡我嗎?”語氣裏滿是憐惜與心疼,隐隐還有幾分委屈。

箜若整顆心都跟着顫了顫,一瞬間差點要掉下眼淚。

“堯安。”

“嗯。”

之後卻再無言語,這人抱着他一步步走得踏實,回到那幽靜房屋去。

将人仔細放到榻上時,箜若卻不肯放手,依舊攬着他脖子。堯安俯下身去,湊到耳鬓旁輕蹭一下,話裏情深意切:“箜若,我不知你我魂魄能存在幾萬年還是幾十萬年,甚至更久...但你生我即生,你死我即死。不論如何,我都只愛你,永遠都愛你。”

箜若吻住他唇,心暖與心痛交雜侵襲在胸腔裏,逼得他呼吸不過來。

他從未懷疑過堯安對他的感情,一如堯安也堅信着他一樣。打從百年前開始,這赤龍卷他下水後,他便慶幸飛到了南海之上。他從來沒有忘,自己才是先喜歡上的那一個,可也從來都明白,堯安的喜歡卻來得更要深刻。那份情愛總是多得他應接不暇,一直将他放在心間最柔軟的地方。

今日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大抵是多多少少被那些煩惱事擾了心。但這人這般回答,卻讓他想着,從此往後,那樣的話永遠不要再問了吧......

箜若抵着他的額,溫存閉上雙目......

清風徐徐,茶煙袅袅。

這一回的煮茶,被掌門搬到了院子裏,只因那跌跌撞撞方學會走路的小孩總愛在院中晃來晃去。

一晃又已是人間一個年頭。

箜若沒想到自己在飄渺峰一住便是一年多,這一年甚少回丹穴山去,倒是時常能收着烨央傳來的密語,關切地問上幾句。

茶水斟杯聲擾了耳,箜若回神,飄渺掌門對他慈眉善目地一笑。這掌門年歲雖不能與他相提并論,但在人界,畢竟算是年事已高,已是滿頭白發,眉與颔下之須皆化作銀絲。

“多謝。”箜若端起茶杯,執杯雙手,十指銀輝灼灼。

光芒已炫目至極,與朱雀指尖十分相似了。箜若并不慌亂,指上異狀不掩下并非是壓制不住,相反,其上的神力他已能同朱雀一般控制自如,神力雖不如他,卻也威力不小。

這一點于箜若而言反倒是個預料之外的驚喜,靈羽的成長尚未失控,且其靈力對自己還頗有助益,如此下去,至少最後一刻,若堯安罔顧一切,他能護得這人平安。

二靈共存,各自威脅卻能力共增,一如在烈火中涅槃求生,鳳凰,不就該如此嗎?

“不知神君體內之靈羽,已是何種模樣了?”飄渺掌門聲如靜海,問得緩慢。

“已能隐約化形。”箜若答,擱下了手中茶杯,擡頭又緩緩問道,“掌門可要看一看?”不知是不是被這茶香影響,與飄渺掌門同處時,自己說話的語調也放得慢了些。

飄渺掌門颔首,箜若輕輕舒氣更靜下一些,随即閉眼,催動體內靈羽之力。

周身似乎裹了一層綿綿暖光,又似薄薄一層焰火,明滅不定地閃爍。片刻後箜若睜眼,那一雙眸子變成了淡淡的金瞳,滿瀑黑發微微顯現出灰色,只是發尾的焰色不曾消去;眉目仿佛未變,面容瞧着卻像是另外一人。箜若開口,清澈嗓音隐約沉了些,道:“掌門覺得如何?”

話音剛落,身旁便有小小一團東西靠近,軟綿綿的小孩撞到他腰上,扒住了便不肯放開,仰着頭,張嘴好奇地望着他。

箜若淺淺笑着抱他到懷裏,一瞬間變回原來模樣。

飄渺掌門回道:“靈羽魂醒的這些時日,神君一直能完好制住他。但目前既已能化形至此,往後便是其回魄的時候了。”

“掌門之意,是說這靈羽要争我內魄了?”

“回幾分,奪幾分。”飄渺掌門面色正了些,道,“他的內魄在轉生時分了一些給那個凡人,才造就了凡世間的那人,也是因此而失去靈性。如今想要變成從前模樣,剩下的幾分內魄自當慢慢複蘇,待全然覺醒,不夠的那幾分,便會從神君那兒拿了。那也是最考驗神君的時刻。”

懷裏小孩眨眨眼看着他,疑惑地伸手去捉他頭發,奇怪着為何又變了顏色,抓了一把就要往嘴裏塞,箜若将頭發扯出來,捏一捏他小手。罷了擡眼回道:“我明白了,依掌門之見,下一步我當做什麽?”

“有一種靈果,名叫安魄,生在魔界。”

安魄,單是這名字便知其用途,箜若不再多問。

“多謝掌門,我自會尋得。”

漫天雲卷,重重雲幕之中,似有游龍靜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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