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至此以後,丹穴山與南海兩處往返,不再刻意去往別地,萬事仿又回歸平順。而箜若體內之靈羽一事,說不出是好是壞,只是許久不曾有什麽動靜,安然潛伏在靈血中。
安魄的果實,箜若依舊時不時地吃着,起初會對那滋味無比反感與惡心,然而用得久了,不覺間也變得不知其味起來。
待到回過神來細思,才驟然驚覺,那靈羽竟又與血鳳靈體共存了小幾十個年頭。
——亦即是說,離千年之期,也是越發得近了。
為何不足兩年便可現魂的靈羽,卻需要耗足幾十年時日以醒魄?又究竟還要多久,才是其真正複蘇的時候?
箜若的泰然處之愈漸消逝,只怕屆時諸多難事齊發,讓他不只是應接不暇而已......
更何況他最為在意的,是如何都不能連累堯安。
海浪暗湧,琉璃光鋪在地上,輕輕漾了幾回。
那個人正坐在窗邊頭疼地揉着額角,手中是瓊煙批過一道的折子,被呈至龍王處,又被龍王氣惱地傳到他手中。
折子上頭的事情不算嚴重,不過是南海管轄之下的一條清河瀕臨斷流,河內生靈唯恐流離失所,求南海賜下一顆水源珠,救清河于危急時刻。
這麽一件事情,原本批下一顆源珠便是了,偏偏瓊煙不知如何想的,只在上頭留下四個大字:順其自然。
這麽一件輕易可解的小事竟也批不出讓人滿意的答複,如此一來,龍王自然就動了怒。
心心念念想要得到龍王之位,因而向來萬事謹行慎思的瓊煙,近來卻不是初次犯這般膚淺的錯誤了,堯安心頭暗火,輕易能察覺到這之中的刻意為之,唯獨是想不明白他這是要做給誰看。
懊惱之間,蘊着法力低道了一聲“來人”。
宮苑裏本無幾位婢女,因而門外并未時刻候着人,彼時聽着召喚,才有一尾小小的游魚無水自游,靈巧地到了門旁,進門前幻作一名秀氣婢女,遙遙施禮道:“大太子。”
堯安眉心還不曾解開,目光依舊鎖在折子上,語氣裏帶了幾分火氣:“去把玄瞳給我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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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婢女化作游魚而去。
随即,一只手從一側靠近,揉在眉心把皺痕抹散。
堯安悶着的那口氣終于嘆出來,勾手攬住走到身旁的箜若,偏頭将臉埋在他腰側。箜若就着這姿勢看看他手中折子,望着那秀氣的四字若有所思,不禁覺得南海二太子,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你也別太急,他本是能做好的,弄清楚是鬧什麽脾氣便是了。”
“鬧脾氣?”堯安無意間似被點了一句,眉尖動了動,莫可奈何地笑問道,“你說的有理,只是...我想不到他會鬧什麽脾氣。”
這麽幾千年來,兄弟二人的情義越發疏離,然除此之外,身為南海的二太子,瓊煙絕對算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甚嚴肅的事情上,堯安也都會悄悄讓他兩分,不讓他有什麽委屈。這麽一個被護着的角色,能鬧什麽脾氣,以至于要拿着正事亂來?
“他的私事,你總不會全然知曉,”箜若撫一撫腰間的腦袋,道,“我猜想你叫玄瞳過來,便是為了打聽他有什麽不對勁之處吧?如此一問,興許便明了了。”
堯安舒坦了些,隔着衣裳在他腰上用力親一下。
過不片刻,玄瞳便趕來了大太子宮苑,在門外報聲。堯安松開了箜若,這才應下一聲,喚他進來。
绛袍入目,來人面色之上總是一片木然,素來難得瞧見一絲波瀾起伏,堯安倒不在意,開門見山地問他:“瓊煙近來怎麽了?”
玄瞳默了一晌,許是料不到他會這般發問,又不知緣何竟極為異常地一瞬間逸了神智,随即才回道:“二太子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堯安斂眸,手中折子一合,甩袖便丢到他懷裏去,道,“你言下之意,是說他從來都這般無能嗎?”
玄瞳接住折子,一時沒有去看,見堯安并無意考慮他冒犯與否,才逾矩展開觀閱一番,薄薄一雙唇越漸抿緊,片刻後俯下身子,單膝跪在他跟前。
“說實話。”
玄瞳不語。
堯安被氣得笑出聲來,驀地問道:“玄瞳,我問你,倘若我要與瓊煙争奪龍王之位,你助他還是助我?”
玄瞳依舊不發一語,慢慢地,将另一膝也跪到地上去。
如此,便算是回答了。
堯安唇邊之笑已辨不明喜怒,起身走近兩步,蹲下身子,道:“擡眼。”罷了直直望着他雙目,似将時間置之于其外,靜靜望了不知多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似水:“你因我而得道,從一開始就是我的屬下,而我給過你的最重要的命令,是從瓊煙出生起便保護好他,如今你做得淋漓盡致,我竟說不得你是忠,還是不忠。”
玄瞳目光沉寂地回望進那一雙龍眸,面無表情之下,實則已是滿心掙紮。
堯安又道:“如今關乎他的事情,我的要求竟已無法讓你誠實開口了嗎?”
“殿下......”
“瓊煙是我親弟。”
玄瞳咬緊口中牙。
“請殿下責罰。”
堯安怒極,原本被箜若安撫下的情緒忽然再度揚起,甚少暴怒之人竟抑制不住地甩袖出去,站起身背向他的一刻,玄瞳已被他掌上法力打出一口濁血。
連箜若也未料到他會如此作為,忙上前一步攥住他衣袖,只怕他還未出夠氣。
“滾。”堯安閉了閉眼,身後人以衣袖拭去唇邊血漬,默默無言地退出房去。
攥緊成拳的手掌寸寸松開。
“你怎麽了?”箜若握住他手掌。
這人眸裏戾氣退下,反将他爍爍五指裹住,嘆息般輕聲低語道:“已到了如此時刻,瓊煙怎能退卻。”
“什麽意思?”箜若隐約聽出些深意,只是依舊未聽透。然而這人卻不再繼續解釋,他蹙着眉頭深思片刻,試探着追問道:“堯安,你怕他後悔了是不是?”
堯安把手指捏緊一些,并不出言騙他,直言道:“是。”
箜若頗覺不安。
“你以前說過,你不是因為我才把龍王之位......”
“我以前說的是‘不止是因為你’,”堯安第一次打斷他的話,道,“箜若,你是我唯一不能冒險的人事......千年之期已近,有多少事情都瀕将迸發你比我更清楚。我注定不會是一個好龍王,因為一整個南海,不會比你更重要,如今這般境況,我絕不會擔負起南海的重責,因而只希望瓊煙不會讓我失望。”
箜若說不出話來,手指上的力道松了又緊,随後索性被拉到懷中将整個人擁住,有聲音在耳邊沉沉低啞道:“今日失态是我的過錯,你不要怪我......”
這人話到後頭竟似個孩童一般委屈無措,話裏字字情深,讓他如何責怪得了。
略微有些窒息,喉口噎得雙眼霧氣朦胧,箜若回抱住他,慢慢拍撫着他後背,“抱歉”二字在嘴裏如何也吐不出來,只滿心責怪自己,竟讓這樣一個人被牽連至此。
“堯安......”這一聲道得不甚清晰,卻是好不容易才出口的字詞,轉瞬便被這人吻住,激烈到噬痛雙唇,奪去呼吸。
箜若閉上雙眼任他親吻,心中壓抑了數日的不安彷徨随着這人一齊發洩出來,配合着他的動作,把兩人的衣衫一件一件地褪到地上去。
堯安抱着他到床鋪中,進入時帶着未平定的心緒。箜若細碎地顫抖着,快樂中有着從不曾感受過的疼痛,卻絲毫不欲退卻躲避,迎合着他一遍一遍地深入,張口在耳邊不停歇地輕喘低吟。
“堯安...我......”不知是要說什麽,胸口的朱雀圖騰散發着忽視不能的光華,半斂的雙眸幾乎只餘下一絲縫隙,卻依舊能瞧得裏頭時而火紅時而赤金的瞳色。
身上人一雙龍眼被燎作他胸口的焰色,心子又疼又緊,貼下身去将他攬進雙臂間。
動作仿佛就要失去理智,不顧時長。
苑裏房外不知何時似乎有人來到,定然是知曉房內的動靜,仍不打算離去,坐在廊裏靜靜地等待。
許久之後,直到不知發洩過幾回的箜若已慵懶得閉眸入睡,堯安才穿衣下鋪,簡單收拾一番,迎出門去。
外頭那人倚廊而坐,細長眉眼一如既往得精致魅惑,卻增添了一重濃濃的疲憊。
南海二太子轉首望過來,彎唇笑道:“舍得出來了?”
堯安衣衫攏得随意,此時哪還有心思顧忌什麽體統,行到他身旁随意坐下,反問道:“你來做什麽?”
瓊煙嗤笑:“你傷了我的人,我還不能來讨個說法嗎?”
“你的人?”堯安覺得甚是有趣,問得嘲諷,“何時開始,你敢說他是你的人了?”
瓊煙一聲輕笑,掩下眸底倦色,低聲回道:“他只能是我的人,遲早都是。”
二太子話中有話,南海大太子又怎會聽不明白。
然而堯安神思卻甚是乏累,絲毫都不願再多考慮任何繁贅瑣事,便不再多與他盤旋,出言直道:“瓊煙,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麽在鬧脾氣,但你如果還敢拿着折子胡鬧亂來,那麽你遲早會失去玄瞳。”
瓊煙向着他一挑眉梢:“所以你傷他,是在威脅我嗎?”
堯安覺得好笑極了。
“龍王之位是你所渴求的東西,用‘威脅’二字當真合适嗎?”
瓊煙覺得那話來得諷刺,卻如何都反駁不了,似乎這人所言,字字都是這麽多年以來的實情。看着他眸裏漠然,忍不住嘲笑自己道:“呵...是啊,那明明是我所渴求之物。”
語氣無奈,襯着他本身的性子,顯得萬般突兀。
突然就這麽安靜下來。
“龍王背負的是一整片南海。”好半晌後,堯安才又開口,收了話裏諷刺,輕嘆着道了最後一句,罷了也不再管他,徑自回到房中。
廊外人并未立即離去,靜靜地坐在那兒想着什麽,慢慢偏頭靠住身側廊柱,垂下的發縷将神情遮掩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