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堯安......”
瓊煙手中捏碎一顆圓潤珍珠。
深深海底略透寒涼,玄瞳靜立身側,晦色雙眸危險斂作狹縫,聽着那一聲驚破雲霄的龍吟,低道:“殿下不順。”
“定是那鳳凰出事了,”珍珠粉末自指尖滑落,瓊煙抖一抖手,往宮苑之外行去,“玄瞳,去告知父王。”
玄瞳往他身後跟了一步,瓊煙頓了頓足,轉首蹙眉望他,道:“去告知父王。”
“你去何處。”
“他與我同根,你說我去何處?”瓊煙命令第三次道,“你不必跟我去,告知父王便好。”
玄瞳仍舊跟上前,不願遵從。
“玄瞳。”
“大太子龍嘯,龍王陛下定然已知曉。你不過是想支開我去旁處。”
瓊煙輕笑一聲,點了點頭:“既然知道,便老實呆在海底,不要惹我生氣。”說完轉身離去,幾步之後化身作龍,穿海而出。
深海巨蟒未把那話聽進耳中,亦未作徘徊,跟随着那一道浪柱騰起,頂着冒犯之名,闖入天界南方宮境。
朱雀起了雅興,燃着幾點青龍自凡世尋來的沉香。殿中光線晦暗不清,宮閣被巨型赤龍盤旋纏繞,漫天雲霧中夾雜着電閃雷鳴,怒氣不散。
心不在焉的青龍正被含着淺淡笑意的話語聲責備:“龍太子不肯進來好好說話,你這青蛇也不曉得出去開解,這要是讓我的南方宮被拆了,你和他誰賠我一個住處?”
青龍慵懶作笑,霸慣了殿側的軟榻,無所謂道:“你自己又不是沒放火燒過這宮閣,還需得誰賠你?我可是作惡的那一個,說什麽‘開解’,也太為難我了。”
殿中還有來客,烨央斂眸尋覓,察覺不到箜若一絲一毫的氣息,霂炎低語道兩字:“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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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各懷心思間,殿中又有二人不請自來,攜帶着南海水息,到得毫不客氣。朱雀揚眉道:“我這南方宮何時成了熱鬧集市?”
南海二太子聞言頓足,将玄瞳阻在身後,向這神位頗高的南方朱雀含笑一禮。
“陵光神君,我南海丢了一位大太子,故而前來尋找,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朱雀朗朗作笑,覺得這位二太子睜眼瞎說的本事也真是不俗,興味勃勃地同他往返幾句,道:“二太子丢的,是否正是我宮閣上盤着的那位?”
“嗯?”瓊煙彎着眸子看向殿外,對那赤色龍鱗視而不見,笑問道,“陵光神君說的是哪位,我怎麽就沒瞧着?”
赤龍之怒分毫未消,反而更為強盛,整座恢宏宮閣微微顫抖,有珠玉碎片零零落落地自頂掉下,未着地前幻化作仙塵雲霭。
瓊煙露出盈盈笑來:“恕我直言,陵光神君這宮閣好似不那麽結實,興許是築得太高了,風一吹便晃晃蕩蕩,改時我打聽打聽,南海龍宮是如何牢築深海之底的,若有何竅門,必然轉告神君。”
“哈哈......讓二太子費心了,我南方宮實難遇着這般‘大風’,”朱雀樂極,怎會聽不出他話裏有話,于是也不裝傻,回道,“南海龍宮的分量,我自掂量得清楚,也沒那興趣硬碰硬,況且鳳宮新擇的鳳王,不也來了嗎?你們龍族鳳族聯手來讨說法,真是教我頭疼。”口中這般說着,面上卻笑得萬分愉悅,并無那份煩擾之意。
見他既已把話言明,烨央便也不再兜轉,凝眉問道:“敢問神君,箜若究竟在何處?”
“你不是沒尋着他的氣息嗎?”朱雀反問,意味深長道,“我這兒的人,可沒有箜若,就算有,也不是箜若。”
話音方落,赤龍終被激得理智盡失,一陣陣轟鳴聲中,南方正殿宮閣陡然轟塌,擊起厚重煙塵。龍尾長甩,狂湧的海浪憑空而生,攜着滅頂之勢而去。
朱雀神色驟然一凜,收盡笑意,怒道一聲“放肆”,銀色指尖喚出烈火,與那洶湧而來的浪潮撞到一處,生出刺目強光。
在場之人皆微微側首避開那道光亮,片刻後一切回歸平靜,煙塵随着光芒一同散盡,空曠正殿已破毀,徒留下幾根殘斷的玉柱,放眼可見天際層雲。
堯安化回人身,離朱雀不過數尺,眸色煞人,一字一頓怒道:“把箜若,還我。”
朱雀面色沉寂,也不再那般漫不經心。
“龍太子覺得,那還是箜若嗎?”說着手指一動,掌心現出一根精巧靈羽,道,“不如我放他出來,你好好看看,可還有一絲箜若的影子。”
将手收回袖裏,轉身坐到座上,留那靈羽輕盈懸浮于空中,微微散發着柔和光澤,片刻後隐約勾勒出人形,越漸清晰。
待到全然現形,便能瞧得那模樣與朱雀別無二致,唯獨是周身氣勢要柔弱許多,眉宇間的神态透露出幾許乖巧順從,神醒之後輕輕笑了起來,靠近座旁,慢慢俯身,扶靠到朱雀膝上。
從頭至尾,無一處是箜若。
“龍太子瞧清楚了嗎?”
堯安仿似聽聞不見,只道:“把箜若,還我。”
“我若不給,”朱雀揚起唇邊,手掌輕輕撫順膝上之人的後發,道,“龍太子是要搶嗎?”
“還我。”堯安托起手掌,噬骨海霧裹着厚重煞氣。
座上之人金眸寒冽。
青龍好整以暇地看着熱鬧,就看這一局是如何收場,萬般不屑地覺得,少了一顆龍魂珠的堯安,法力甚至不足以将朱雀摧至傷殘,更不提危及其他。而盡管如此,朱雀卻也無法先發制人,畢竟座下可有一位鳳王,以及一整片南海之力,如何能随意輕視。
如此場面,可比他當初往箜若靈血裏種下靈羽時所想,要有趣得多了。
僵持不下,直到又有輕飄飄的笑聲傳來。
霂炎聞聲便知其人,回首望去,果真見得夢魔旋轉着手中玄玉簫,步步含笑走來,愉快道:“只想着這小羽毛會争奪內魄,卻疏忽了另一種可能——強占內魄。”
靈羽眼睫微微顫動起來,似有些懼他,無比戒備地往朱雀身邊貼近幾寸。
夷微輕笑出聲:“陵光,你這小東西怕我。”對話間行到堯安身邊,玉簫壓着他的手腕往下一些,平靜又道:“龍太子先把怒氣收一收,打打鬥鬥的,未免太難看,你瞧瞧這宮閣都毀成什麽模樣了,我若是陵光,一定生氣。”
朱雀見着這人,面上神情不變,眸光卻溫和了些,一邊安撫地順着靈羽發縷,一邊靜靜觀望,且看他要如何說下去。
堯安勉強扼制住怒氣,收了掌心海霧。
“我若猜得不錯,如今這一遭恰與之前相反——從前是靈羽附着在箜若靈血之內,現下則是箜若被束縛在他體中。”夷微揚着眉眼偏頭望向靈羽,笑問,“小羽毛,我說得對不對?小鳳凰把內魄鎖得太緊,教你如何也奪不去,索性便不再離開他身體,封了他的意識,以便共享內魄,是否?”
靈羽所為被一語道破,眼中驚慌閃過,捏緊了朱雀衣擺,只緊緊抿着雙唇,不肯答他問話。
“那你還是不還?”
他依舊不答,夷微以簫抵颔,故作無奈地搖搖頭,轉而問朱雀道:“陵光,你後悔了嗎,知曉靈羽必然癡傻,便想着要犧牲了箜若?”
朱雀微笑對他,回道:“夷微,當初做錯事之人是我,若非我任意妄為,也不會害了靈羽。”
“現在你依舊是任意妄為,”夷微道,慢慢擡步上階,往座上行去,“不過是護短罷了,且并非是安心承認自己的過錯,你素來是這般性子。”
“所以你希望如何?”
“我希望?你若真的願聽,我便誠實說與你聽。”夷微又往上兩步,離那眉眼相同的二人更近了些,淺笑道,“我希望你這根羽毛,能徹底離開箜若的靈體,本已成熟複蘇,這般行徑着實無理。”
朱雀像是聽他講了有趣的話,也不答同意與否,反是問道:“夷微何時變得如此心善?”
“心善?你向來知我。”最後一步已行至臺上,靈羽驚慌起身,撫着椅欄後退兩步,夷微笑意愈甚,循着他的步伐逼近,道,“你怕什麽,除了你自己與箜若,無人能逼你離開他的身體,我亦不能。”
“你會喚醒他。”
“是嗎,那你是誰?”
“不要問我......”
“為什麽不毀了他的本心,只要毀了,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靈羽搖頭,他明白自己無法做到。
箜若的本心,只有他自己可以摧毀,而除非讓他重拾意識,才可引導他的心性。但是對靈羽而言,如今半分意識也給不得箜若,他不願意這般冒險。
“半個你在人間,另外半個在朱雀身邊,這是陵光造就的事實。”
靈羽眸中揚起煙塵,不斷搖頭,已退至座椅後去。夷微方邁出半步,倏然被座上朱雀鉗住手腕,轉過頭去聽他道:“由我與龍太子講條件吧。”
夷微簫尾撫過眉尖,不再強逼。
堯安輕蔑笑道:“身為四方上神,行事作風不可理喻,還有何條件可講?”
朱雀不以為然:“龍太子拆了我宮閣,怎麽也得給我複原才是。然後,你若有本事,便大可以試試,找回箜若。”
這人方才分明聽進了夢魔之話,知曉箜若唯有靠着自己的意識醒來,此時卻抛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萬分小人。
堯安怒極,只覺多說無益,不再與他周旋,驀地化身為龍,從座臺之上席卷而過,一霎過後,靈羽已遭擒,被龍身捆縛着高懸雲層之中。
“離開箜若!”赤龍聲音厚重如雷。
朱雀被惹怒,金眸閃爍,欲要化身原形,不再任他放肆作為。
然而忽然之間,聽得另一道渾厚聲音穿雲而來,響徹南方宮闕。
“小兒無禮,神君勿怒。”
朱雀認得這聲音,漠然一笑。
——南海龍王,終是親自介入了。
天色驟暗,黑暗席卷四野,目不可視物。待到片刻後重現天日,赤龍已挾帶着靈羽不知去處。
南海龍王卻悠然現身于此,比之兩位龍子氣勢更為淩人,周身盡是海域王者之息,令朱雀也斂神不少。
“小兒太過逾矩,本王已親自送回去一個,另一個,這便也帶回去。”
朱雀輕笑:“龍王打算,就這般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了嗎?我的靈羽可被你們大太子帶走了。”
“陵光神君說笑了,本王認得,堯安帶走的是丹穴山的一位,神君的靈羽大抵只是同去而已,待何時想回來了,本王一定遣人送他回來。”眼見着朱雀金瞳起了怒火,南海龍王又适時笑道,“本王千年前也與四方上神中間那位有過淺薄交情,如今那位雖還長眠未醒,但也請神君賣我一份薄面。”
“龍王是拿麒麟來威脅我?”
“神君神位在上,本王豈敢,不過是求個人情罷了。”
南海龍王回得不卑不亢,卻态度堅決,氣勢始終不輸于他。
正殿沉寂半晌,龍王面露和悅之色,轉身對着烨央致謝:“原來新任鳳王也在此處,來日定擇賀禮送至丹穴山鳳宮之中。”烨央自是配合,回他禮數,南海龍王随即才又面向瓊煙,佯怒交代:“瓊煙,還不快回宮裏取夠仙玉,助神君把這宮閣複原。”
瓊煙唇角露笑,施禮應道:“是,父王。”
暗潮洶湧的場面就這般被龍王幾句話巧妙壓下,青龍忍不住從喉間溢出沉悶笑聲,望着陸續告辭的衆人與這南方宮閣的殘垣,越發笑得不得停歇。
一根靈羽,仿似看夠人間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