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南海龍王親自介手此事,瓊煙心神霎時便放松了。

仙玉珍稀,但在這麽個關頭實在算不得什麽。

等瓊煙回到南海取夠仙玉,正欲再度重返天界南方宮時,龍王已來到他身邊。邁入藏珍洞的時候,正聽瓊煙執着一塊仙玉對玄瞳調笑道:“你說我是不是對堯安太好了點,替他善後到如此程度,他一時拆得痛快,我卻要去幫朱雀修房子。”

龍王無聲作笑,倒有幾分欣慰。

兩位龍太子情疏之事他一貫看在眼裏,雖未加幹涉,卻也着實憂心。如今知曉他二人在這般關頭并未忘記過兄弟之誼,便可安心了。

“你此去可把姿态伏低一些,勿再惹陵光神君惱怒。”

瓊煙聞聲回過頭來,喚一聲“父王”,身旁玄瞳單膝跪地。龍王免他二人禮數,瓊煙便笑道:“父王這話該去教教堯安,兒臣可不似他那樣惹事。因他這一事,兒臣姿态還不夠低嗎?”

“你?”龍王低低一笑,“敢在朱雀正殿拿腔弄調地說胡話,也是本王的過失,對你二人管束不夠。”

“看來父王是早便到了。”

“若不是堯安越發沒了分寸,本王也不必現身,你們兩個還是把四神之力給輕視了。若不是本王與麒麟有過交情,你以為朱雀會任他拆了宮閣?”

瓊煙起了些興味,循着他話中提到的細枝末節追問下去:“父王究竟與麒麟有過什麽往來?千年前之事,在這五界之中,似乎少有人比父王知曉得更多,那時究竟發生了何事,會使得麒麟沉眠?”

“麒麟以靈血凝就一枚扳指,神力折損,才會沉睡千年以休養。”龍王只此一句,別的事情也不講,道,“千年之期已近,麒麟即将轉醒,事之因果屆時便知曉了,你也不必好奇。”

“所以兒臣現在只需本本分分替堯安掃這爛攤子?”瓊煙調笑道,“兄為父,父為綱,兒臣沒得選,那兒臣這便去了。”

玄瞳向龍王行禮,随瓊煙離去。

藏珍洞少了交談安靜下來,龍王望着缺了大半的仙玉格,搖頭輕笑,只想着這一出戲只好唱個圓滿——畢竟朱雀豈會少了這些仙玉,哪裏是真的需要瓊煙帶着這東西去複原宮閣,不過是忍住一腔怒意,當真賣了這份情面罷了。

箜若一事果然麻煩,幸而勉強應付了下來,加之是青龍惹下的開端,想來朱雀大概不會再過分追讨下去。因而接下來唯獨需要煩擾的,則是箜若本身,該如何脫離那靈羽的束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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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件事情,他無法再助堯安任何,需由他親自面對。

南海大太子宮苑已設下結界,不允任何人踏入半步,自然也由不得被擒此處的靈羽離開。

寝宮門窗緊閉,深海琉光穿過阖斂的窗框隐約透進房中,顯得光線朦胧不清。

堯安拇指印在靈羽眉心,口中念念有聲,施下一道咒語,借此将他半封印住,使得這平躺床上的身軀無法擅自挪動。

原本面對夢魔無比驚惶的靈羽,此刻與他獨處反倒十足冷靜,周身無法動彈,只能将眼角餘光瞥向他,一邊自如開口道:“龍太子,你奈何不了我。”

堯安不語,靈羽兀自繼續說道:“他與我共生,你若傷了我,他也不會好過。”

“我怎會傷你,”堯安面色沉靜,輕輕把他額發撩到一旁去,清冷眸底隐隐透出的那份憐惜被靈羽捕捉入目,回道,“我眼裏看見的只有箜若,我會一直等他醒來。箜若曾說會努力不教我失望,我便信他。麒麟都可沉睡千年,那麽我等他千年又如何?千年不醒,便等萬年,等到我與他皆神魂俱滅都無甚所謂。”

靈羽金眸微閃,似有些失了沉着。

堯安看他失了應對,不禁勾出一抹清淡笑容,把殘忍的話語說得雲淡風輕:“等到那時你應當也不存在了吧,如此也好,便就讓你一直這麽躺着。”

“你......”

“唯獨可惜的是,這漫長時日都只能呆在深海龍宮裏了。箜若以前說過想與我游遍五界,如今失信的是他,待他醒了,定要好好懲罰。”

“別說了......”靈羽閉上雙眼。

堯安如此深情低語時,體內有莫名的躁動之力,他不知緣由,卻直覺是箜若靈體的掙動。他畏懼夢魔,便是因為夢魔善于操縱人心,三言兩語便可擊潰他意志,讓被他束縛住的箜若有蘇醒的可趁之機。

難道眼前的南海龍太子也有如此本事嗎?

堯安捏住他下颚,逐漸增強力道,直到靈羽因疼痛而再度睜眼,金眸半怒半懼地瞪着他。

“陵光神君不會讓我被你困上千年。”

“嗯?”堯安低笑,“我卻覺得不盡然。”

“為什麽?”

“他若安心要護你,即便我父王去了,我也無法将你帶走。”話語間以手背輕柔撫他眉眼輪廓,似乎在尋找着箜若的影子,“你猜在人界時,你與那個‘凡世朱雀’徐暮桁,誰更重要?”

“何意?”靈羽不為所動,回他冷冷一笑,“龍太子不必妄想激我,徐暮桁是徐暮桁,我是我,自陵光神君收回我時便已不再是同一人,對神君的意義,自也不同。”

“是嗎......那你覺得對朱雀而言,夢魔與你誰又更重要?”

聞聽此名,靈羽眼睫微微有些顫抖:“我與他也不同......”

“這算不算是自欺欺人?”堯安冷漠笑出聲來,“我勸你好生想想,夢魔如何能自在随意地步入朱雀神座之高臺。你若真的那般重要,夢魔又如何能逼迫你。”

“你胡說。”

“你不過是一根靈羽,得之錦上添花,失之又如何?”堯安往床鋪裏坐近了一些,撐臂俯視着床上人,愈發狠心道,“而夢魔與朱雀之間沒有你足以企及的位置,亦如凡間的徐暮桁與刑少律,你永遠都是多餘的那個。”

靈羽生出不可遏制的怒意,雖不得動彈,金色眼眸卻如同燃起烈焰,道:“你不要太過分。”

“若非你也成為了我與箜若身邊多餘的存在,我也不至于過分如斯。區區一根靈羽,驟然有了靈性,卻偏偏被朱雀随性棄至凡塵,原本你也引人同情,但萬不該傷害箜若。”堯安直回身子,側眸道完後話,“你害他,我便不會同情你,哪怕是殺了你也不會手軟半分。如此境地,兩不相讓,那你便這麽躺下去吧。”

話落揮袖掃過他雙目,一股海水的腥鹹之氣盈入靈羽鼻翼間,神思模糊,莫名生出濃濃倦乏困意。心中依稀十分慌亂無措,大抵揣測到了堯安的意圖,卻無力反抗,慢慢地陷入昏睡之中。

最後一絲神智裏,隐約間似乎聽着床畔那人道:“你在他夢裏那樣自在,便也讓他在夢中會你吧......”

眼睑阖攏,徹底失去意識。

堯安靜靜望着眼前睡顏,輕柔握住那手,喃喃低語:“箜若......”滿心只祈求那說過不會讓他失望之人,能夠醒來。

夢境漸漸構築成形,床上人在夢中睜開眼來,漫天霞光,雲霭蔽目。

是靈羽初生靈性之時,尚無法幻化成型,只跟着朱雀四處走走,聽寂寞朱雀時而自言自語,感慨天界的樂趣乏乏。

精巧玄境随身,朱雀坐在雲間,百無聊賴地透過鏡面看看人界幾處紛鬧,亦或是妖鬼作亂之景。

日月更疊,不論哪界之中,都總有生靈去去來來,擺脫不了天地間這樣的殘忍宿命。忽然覺得好笑,思不透為何朱雀便能壽與天齊,而長長久久地永存于世上,他為何不覺得是好事一樁?可若并非好事,又為何五界之人,競相渴求。

“長生,輕而易舉。若有知心意者,我又如何不能予他長生?”

朱雀自語。

道行輕淺的靈羽無法回應,卻着實聽進耳中。

知心知意,沒有人能比他做得更為周到了。不求長生,只為有一朝能解這人寂寥,伴他共度年月,于世間便可無憾。

得道化形,成了靈羽心中最為期待的念頭。

一日一日過去,靈羽靈力漸強,終讓朱雀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然不及欣喜,卻有他人捷足先登,悄然與朱雀相知相遇。

對夢魔的畏懼與嫉恨,原來是一開始便有的。即便只是一根靈羽,無處不能達的夢魔也可入他夢境,知他所有心思。

靈羽只怕他會毀了自己,可誰知真正毀他之人,竟是他最為在意的朱雀。明明以為是最為親近之人,卻随随便便棄他入凡塵,沒有一絲一毫的牽念不舍。

到最後,保了徐暮桁,保了刑少律,卻唯獨犧牲了他。

像一出笑話一樣,而笑話中間被肆意嘲諷的那位,永遠不可能甘心。

——靈羽自不甘心,而箜若,便是他難得的機會。

與箜若共生的時日,堯安對這鳳凰的深情他全全看在眼裏。正如堯安所言,他其實也感受到過,自己不論在何時何處,似乎總是多餘之人。

可究竟憑什麽。

若真是如此,那麽自己得不到,又何必總是成全他人?

“箜若。”

耳邊似有人聲憐惜輕喚,不知是夢境還是真實。

靈羽睜眼冷笑,金瞳中有焰火。他視若未聞,卻不知為何心髒驟然一痛,有話語正欲破唇而出,無比急切地想要喚出某一人的名字。

“堯......”

靈羽咬牙,生生抑住第二字。

床畔那人胸膛跳得極快,将掌中手指捏得更緊一些。

被刻意囚禁住的靈體已起了一絲意識,終于在夢境中奪回少許的力氣,眸色掙紮着,幾度要以焰色把那燦金吞噬下,回歸赤紅。

“不行...我不許你醒來......”

夢中場景忽然幻化得紛亂不堪,一霎是草木叢叢的丹穴山,一霎又是五色琉璃的深海之底,片刻後卻又盡數變得虛無,全部消逝不見。

濃重黑暗将視線吞沒。

“箜若,醒過來,好不好......”耳邊又有情話低述。

“不許!”

一聲一聲的“箜若”接連不斷地傳入耳中,靈羽神智幾欲潰亂。官感逐漸變得清晰而真實,已能察覺到有人緊握着自己的手掌,然而卻愈發不得動彈。

夢中與夢外,周身都被鎖住,恰如砧板之魚,待人宰割。

已想起自己是陷入了睡夢之中,不願受控的靈羽費盡力氣想要睜開眼來。床畔人口中輕念,縛他留在夢裏,掙脫不出。

已是窮途死境,若想要清醒,只得縱出箜若的意識與魂靈;而若如此,他又如何有把握再鎖他一次!

“箜若...箜若...箜若......”

溫柔呢喃,如同催耳魔音。

床上人驀地睜開眼來,雙目一赤一金,靈體驟然放出的力量沖破了周身桎梏,終于重得自由,忽然之間抽出被握之手,對着床邊人揮掌而去。

未有防範的堯安閃躲不及,受了這幾乎傾盡所有法力的一擊,龍眸晦暗,有鮮血自唇角溢下。

箜若靈體已解了束縛,不知還能被控制多久,靈羽殊死一搏,自床上翻身而起。眼前的赤龍缺了一顆龍魂珠,法力不似從前,唯一的辦法,便是趁此時機與他一決高低。

指尖銀光烈烈,真火成簇,向着受傷那人狠狠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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