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火色麒麟席卷着怒氣,讓青郁蒼山添上一重焰色。

絕塵輕落一子,平靜道:“你來了。”

恰如沉悶力道擊打在柔綿之上,郁氣不知所蹤。

麒麟往那棋盤對面坐下,眸中怒氣層層淡了些,時隔數日,終又見着此人。沉默許久,便就那般看着他一人獨弈,直到心緒終于平和些許,才隐忍問道:“你我相識許久,于你而言,我當真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特殊之處嗎?”

絕塵微擡眸望他一眼,回道:“你本就特殊,畢竟是上古麒麟。”

“你知我所言,并非此意。”

絕塵不語。

麒麟無奈至極,微微苦笑。

“我說過,你若要位列仙班,大可入我麒麟宮中,我予你神位與長生。”

絕塵輕嘆一息,停下手中動作,終于不再把心思分在棋盤之上,擡眼正視他,神色清淡無欲道:“我也說過,只想做一任散仙。”

如此一言,不是第一次聽他說出口來,只是事到如今,他還是這般冷漠應對,不免引得麒麟急惱。

短短一句在腦中回環數次,怒極時竟笑出聲來,沉沉問他:“你敢與我賭上一千年嗎?”

“什麽?”絕塵問。

眼前麒麟将他深刻入眼中,不答此話,忽然之間,化為原身。

巨大神獸立于蒼山之上,氣勢淩人。周身團團火焰圍繞,淺金色圖騰從靈體中漫出,随着沉悶咒語混入神獸靈血,逐漸化作血紅。

絕塵怔然,不知他此舉是要如何,直到那一方血色圖騰倏然向他湧來,驚得他閉眼。再睜開眼來看時,拇指之上已有一圈血痕,如同朱色扳指,牢牢依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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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那一圈痕跡漸隐入血液中,拇指平複如初。

“你......”

“我将這扳指封印千年,千年後,我自來尋你取回。到那時,不論你如何選擇,我都遂你心意,絕不糾纏。”

絕塵嘆氣低語:“你這又是何苦......”

麒麟低笑,只道兩字“值得”。

失去這一道靈血耗得他精疲力盡,麒麟有些疲累,返回天際沉睡千年。

絕塵獨坐蒼山許久,想着這未知的千年,實在是心緒苦悶,腦中所思所想皆是雜亂不成章。

恍然發覺,原來自己早已失去修道之人的清淨了。

如此,又何德何能再做這飄渺掌門,此一千年倒不如也塵封記憶,輪回十世去吧......

記憶到此戛然而止,再清醒之時,已重返飄渺峰上。

名字不曾改變,容貌不曾改變,兜兜轉轉,還是回到原點。

——而千年之期,終究是來了。

九天之外,麒麟轉醒。

恢宏宮宇沉寂千年,而今伴随着逐漸清明的麒麟獸目,沉重地微晃起來,震蕩得萬縷仙雲不得平息。

四方宮闕皆随之顫動,半晌後才漸歸平靜。

南方宮正殿裏,朱雀斜躺于高高神座上,金色雙眸望着宮頂尚在輕搖的珠玉,耳中聽着漸行漸近的足音,緩緩地閉上雙眼。

有人拾階步入高臺,熟悉的氣息萦入鼻中,他不曾睜眼,側一側身,輕輕擁住坐到身邊之人。

那含笑的聲音問道:“麒麟醒了,你不去瞧瞧?”

“有什麽好瞧的......”朱雀道,“飄渺峰之事不過是他荒唐作為,随他去吧。”

話中透出疲憊,身邊人将他面上銀色發縷攏到耳後去,語氣溫柔卻不留情問道:“那靈羽傻了?”

朱雀無聲一笑,終睜開眼來,回他:“似個沒有心智的幼童。”

“好過他再無生息,”夷微垂首,烏發落下,發尾輕撓他頸間,道,“你犯下的過錯,好好承擔一回。”

“你啊......”朱雀喟嘆,神座寬敞,拉他躺到身旁,忽而笑得萬分無奈,喃道,“夷微......夷微,你知不知道......”

不知是要說什麽,仿佛只是無意低述。

夷微卻聽得明白,淺順眉目,低聲笑答:“我知道。”

珠玉已靜止,高懸于宮頂,南方宮只餘下一片靜谧,外界如何,都入不得殿中人的心思......

許久之後,天際一聲悶雷般的獸鳴。

飄渺峰上,絕塵擡首,眼中是時隔千年,依舊熟悉的火色紅雲。

“該來了。”低語一聲,絕塵轉身走近樹下,如箜若那般蹲到掌門身旁。

飄渺掌門斂眸看他,笑喚一聲問道:“掌門,心中可有答案了?”

“有或是沒有又如何,”絕塵回道,随即輕嘆又說,“我說過,我早已不是掌門,你才是這飄渺宗的掌門人。”

“可我老了,再護不了飄渺。”

“你且安心,我自會護好。”

飄渺掌門含着微笑颔首,緩緩地閉上雙眼。

清風徐徐,面容慈和之人再未醒來。

“掌門......”箜若輕聲送他。

“神君且勿傷懷,各人命數不同,他自有來生。”

箜若無奈作笑,只覺這輪回是如此沉重。颔首起身,回過頭去,望向依舊站在不遠處的堯安。

那人向他探出手來,不過一絲微笑入目,便使得自己心頭沉悶散去。箜若轉身走向他,牽住那只手。

堯安道:“待他來生,我與你去人間尋他轉世。”

“好。”箜若應道,所有的神思與心念都被堯安看透,且那樣體貼,無論何事都總能恰到好處得撫慰他心緒。

堯安握着他的手,飄渺峰四圍巨浪正漸漸地消隐,麒麟踩雲行近,如雷之聲向着此地傳來:“多謝龍王。”

堯安轉眸尋找,瞧不得龍王身影,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他的答語:“本王不負所托,如今可安心離去。”

罷了海浪盡退,與笑聲一同逝去。飄渺峰又是一貫的風清雲雅之貌,仙氣缈缈,閑淡寧和。

麒麟真身已蘇醒,那三界自知失算,加之厚重海浪阻隔,早已各自散去。

“我們也走吧。”堯安道。

箜若目光掃過樹下仿佛靜睡那人,又看一看面色平靜的絕塵,點頭應下。

果真是插不得手,這一場戲,便由譜書人親手結章吧。

赤龍化回原形,帶他離開飄渺峰。

身後麒麟終至峰頂,慢慢地走向紫衣人......

“堯安,千年已過,如今的絕塵會如何選擇?”

“其實這也是我未明白之處,”堯安回道,俯身漫入南海中,向着龍宮行去,“父王都已回避,你我實在是不便留在峰上,把這故事看個完整。畢竟是他人私事,絕塵會如何想,只有自己心中知曉。”

“那你覺得會是如何?”

堯安笑了起來,化為人身時,将他橫抱在懷,道:“我覺得,絕塵并未想清楚。”

“為何?”

“因為這一千年來,他懵懵懂懂,根本什麽也不記得,哪算是真的用了千年時間來思考?”

而麒麟亦是,将千年睡過,時光眨眼而逝,卻不過是荒廢而已。

此一事本就荒唐,說到底,還是情意與怒意壓過了理智。

箜若感嘆:“如此看來,還是糾纏不休。”

“卻也不盡然。”堯安又道,思及那靈血化就的扳指,覺得麒麟早已孤注一擲,“麒麟既已說了會遂他心願,那麽倘若絕塵依舊退卻,他也只好放手。”眼見着箜若又認真凝思起來,不禁輕松一笑道:“何必那樣介懷,這世間之事,都終歸會有個結果的,他人之事,便随他人去吧。”

“嗯,”箜若輕笑點頭,從他臂間跳落站穩,牽住手指與他一道越過結界,走進龍宮裏,道,“往後也不再多加置喙這些事情了。”

他與堯安之間,還有漫長歲月,五界之大,待他二人一一遍覽。

堯安與箜若徑直回到寝宮,萬事終了,只覺這一次是徹底卸了諸多重負,再往後的事情似乎都相當美妙。

難得興致高昂地煮了一壺人間香茶,又令婢女特地做了些爽口點心,兩人閑坐庭院,透出結界,仰頭可望見深海游魚。

然而如此快活了不多時,便有婢女前來打擾,遙遙駐步在宮苑口向他施禮道:“大太子,龍王陛下書房有請。”

堯安揚眉,不知父王是有何事,于是放下手中茶盞,又拈一塊點心送進箜若嘴裏,低笑道:“你等我,去去就回。”

箜若彎眸颔首,看着他行出宮苑去。

而書房之中,等着的事情,卻不是他二人所以為的那般輕松。

龍王面上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意,手指輕叩桌面,指旁是一塊玉令,堯安認得,是自己交給瓊煙的那一個。

“瓊煙人呢?”

“誰知去了哪裏,但已不在南海。”龍王回道。

如此境況,使得堯安哭笑不是。

“當初心心念念想要王位的可是他自己,眼下說走就走了,想不做,就不做了嗎?”

龍王瞧着他懊惱模樣,笑道:“瓊煙确是想不做便能不做,你身為大太子,卻是不行。”

“父王......”

“堯安,你知你責任。”

堯安無奈颔首,終是應道:“兒臣知道。”

“知道便好,往後這五千年,南海便交到你手中。”

“是,父王。”堯安彎膝跪拜。

心中是萬分歉疚,覺得自己真是對不住箜若。說好了共游五界,可如此一來,卻失信于他。

事後回到宮苑,滿是慚愧地将此事細說。

怎知箜若聽完卻忍俊不禁,兀自愉快地笑了一陣,評說道:“看來你這親弟,還真是對你怨念頗深。”

話裏多是玩笑之意,堯安聽罷委屈地望他,嘆氣道:“早知如此便不與他重修于好了,等他做了這龍王再言和也不遲。”

“罷了......如今瓊煙可是先你一步去雲游四海了,”箜若調侃着,驀地語氣柔下,不再戲笑此人,深情望他道,“堯安,這龍王,做便做了,逢得閑暇之時,你我依舊可以去其他幾界游玩。至于忙碌的時候......”

“忙碌時如何?”堯安問得幾分期許。

箜若眼眸彎作細月,赤紅色雙瞳映着他面上神情,輕聲緩道:“忙碌時有我陪你。”

“有你此言,五千年忙碌,又豈在話下?”

箜若低笑着握住他手,輕輕一吻,情愛溢于言表。

“堯安,”他溫柔喚道,“從前不論遇着什麽,你總愛說有你陪我;此番之事,換我陪你。”

堯安心中漫過一重暖流,傾身上前,吻住他雙唇。

存于世上,最滿足的事情不是身為南海赤龍,最了不得之事也不是能做那龍王。

——而是五界之間只有一個箜若,卻被他有幸尋得,并永遠深愛,置于心間。

尾聲

人間繁華盛夏天,京中車水馬龍,行人熙來攘往。

熱鬧人群中,有二人錦衣玉顏,氣質出衆,似神仙般奪目,引得路人頻頻側眸來看。

“你看。”堯安不顧旁人目光,已越過人群望見一小孩,正探手示意着。

箜若順着他手指方向擡眼看去,一年約六、七歲的小孩正一手拿着糖葫蘆,晃頭晃腦地朝前走着,另一手也不空閑,執着幾本藍皮兒的書冊。

道上擁擠,不知何人路過時,未留心撞他一下,小孩身子一抖,手中之物嘩啦啦掉到地上去。他不開心地撇一撇嘴,趕緊蹲下身去撿起書冊,随後十分惋惜地看着粘上塵土的糖葫蘆。

一只小狗從道旁跑來,舔一舔糖皮兒,開開心心地啃起來。

小孩十分老成地嘆口氣,摸摸狗頭欣慰道:“吃吧吃吧,給你吃了也不算可惜......唉......”

瞧得箜若嗤聲一笑。

賣糖葫蘆的大爺站在路邊檐下乘着涼,堯安走近買上一串新的,遞到箜若手中。

箜若笑着接過,走近那小孩,微微彎下身子,手臂繞到他身前去,晃一晃手中物。

小孩眼睛一亮,喊一聲“糖葫蘆”,咧嘴笑嘻嘻地轉過身來。

“送給你吃的。”

“多謝多謝!”小孩向他道謝,罷了毫不客氣地接過,張口便咬下一顆,甜得眯起了圓溜溜的雙眼,這才開心地問道,“你是誰?真是好心!”

“我是你故友,是受過你恩惠之人。”箜若回道。

“是嗎?”小孩眨眨眼,嚼着糖葫蘆顯得有些口齒不清,思索半晌後搖頭道,“我不記得了,也許是吧,我也是做過不少好事的。”

箜若忍俊不禁。

心道這一世的飄渺掌門,性子還真是有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想着又同他一般故作正經,應和道:“是,你的确是行過不少善事。”

小孩得意一笑,揚一揚手中糖葫蘆。

“我娘說,要日行一善,才有好報。你瞧,好事做多了,就有你這樣的好心人送我糖葫蘆吃!對不對?”

“對。”箜若當真被他的話語逗得愉快至極,點點頭予以肯定。

好人好報,此言倒是不虛。

上一世的掌門心慈人善,因而這一世才會如此聰穎讨喜。再看他周身衣物都是頗好的料子,想來也是身在富貴人家,至少衣食無憂。

思及此便問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爺,家裏做什麽的?”

小孩瞧他長得幹淨漂亮,柔和眸光又不似個壞人,便也無所防備,誠實回道:“我是魏家的二少爺,家中經商賣鹽的。”

“哦?”箜若指一指他手中書冊,笑着又問,“你喜歡念書?那往後學不學家裏人經商?”

小孩凝着小巧細眉連連擺首。

“不學不學,我不愛經商,”他急忙回道,“我更愛念書一些,往後可是要考狀元的。”

“原來如此,”箜若輕拍他稚嫩肩膀,一道柔光順着手掌轉瞬融進小小身體裏,道,“我看你往後,一定能考上狀元。”

“你真是有眼光。”小孩贊許地沖他笑笑,十分得意。

手中糖葫蘆已吃掉不少,餘下孤零零兩顆挂在上頭。

箜若望着他嚼動時一鼓一鼓的肉肉腮幫子,終是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一下。

“這麽喜歡糖葫蘆,我再送你一串吧。”

小孩聽得驚喜,瞪大眼望着這個相當大方的人,罷了卻搖頭謝絕道:“不了不了,多謝你,你真好!可是我娘說,這東西吃多了壞牙呢,今日已吃得比一串更多了,可得忍住了。”

“你倒是聽話。”

“那是。”小孩又笑起來,最後一顆糖葫蘆終于入了口中,舔一舔嘴唇,彎眸對箜若道,“我要回去啦,你請我吃了糖葫蘆,要不要去我家坐坐,請你喝茶。”

“不坐了,”箜若又捏一捏他的臉頰,笑融融回道,“若有緣,以後還會再見的。”

“也是......”他聞言有些可惜,卻覺得這話有道理,摸一摸腦袋又同他道別,“那我走啦......對了,我叫魏林,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我叫箜若。”

小孩笑嘻嘻地記下這名字,同他揮手告別,心情愉悅地哼起小曲兒,蹦跶着行遠。

箜若站起身來,望他離去,直至混入人群之中再難尋覓。

回過身去,瞧見堯安還在原處等他,看他已說完了話,便行上前來牽住他的手,笑道:“聊得愉快?”

箜若點點頭:“很是愉快,這一世的掌門,與以前大不相同。”

“嗯?”

“性子外向,還說以後要考狀元。”

堯安低低一笑,問他:“所以你剛才對他施了一點兒術法,是要助他?”

“不過是點開了聰慧,讓他更為聰明,也強他運道,保家中平安富貴。”

“如此甚好,掌門之恩算是報得一二。”

“嗯。”箜若心下滿足不已,轉身與這人回去。

走着走着,卻是往更為熱鬧的地方行去,箜若一時不解,便聽堯安笑道:“來都來了,怎能就這麽回去了,嗯?”

難得騰出幾日空閑,前往人間,當然要惬意游玩一番,才可謂值得。

這番心思毫不遮掩地浮在面上,箜若看得分明,輕聲笑着用手指撓一撓他手心。堯安被撓得微微作癢,借着衣袖寬大,便也如此弄他,兩人俱是憋不住笑意,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邊走着,一邊聲聲笑起來。

便恣意游玩一番罷。

曾以為此時已是一身輕松,可以潇灑走遍五界;怎知龍太子轉身作了龍王,諸事纏身。

如此境況下偶爾忙裏偷閑,竟也別有一番滋味,同樣是欣然不已。

想來只有一個緣由——身邊相伴之人是心中摯愛,忙與不忙,便都覺得滿足。

不覺感慨,想這上天真是不薄,允他二人相守。

人間豔陽鋪地,一路緩緩向前走着,堯安與箜若相視一笑,脈脈含情。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喜迎完結~

此文靈感源自基友的一個群,謝謝基友無私奉獻。

喜歡的大寶貝、小寶貝們請你們收藏起來,評論起來,包養起來,微博關注起來好不好辣!!!!!!

好好好!!!

祝大家新年快樂>3<~

(番外什麽的,也許......會有?

番外·新年快樂

番外·新年快樂

瓊煙回來了。

不知在何處足足浪了好幾個年頭,才悠哉游哉地帶着大木頭玄瞳回到南海龍宮裏來。

剛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新任龍王的書房裏去,誠心誠意地慰問一番,雜七雜八地送上些東西給堯安。

玄瞳站在門外聽着裏頭的說話聲,面無表情地想象着裏頭那位龍王陛下的怒目。

“這是人界帶來的燈籠...我知道你見過啊,可你這不是沒空去嘛,趕着人間過大年,送你一只以示體恤......還有這個,這是我去妖界玩兒時遇到的好寶貝,可趕巧了,碰着百年一遇的紫簪開花,特地摘一朵給你瞧瞧...真是厲害,這摘了有個兩三年了,還是如此鮮活漂亮,不愧是妖界名花,啧啧......”

五界而來的小玩意兒亂七八糟地擺滿了一書桌,将一疊橙金色折子遮得嚴嚴實實。堯安輕抿着雙唇聽他啰嗦,微垂眸俯視着桌上物什,許久後忍無可忍,低聲道一句:“閉嘴。”

瓊煙目的達到,開心又滿足地笑彎眉目,展開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一把玉骨小扇,學着人間纨绔子弟搖上一搖,三兩步行到窗邊坐下,笑盈盈感慨道:“唉......想當初差點就真做了這龍王,你別說,那一方長太子令,還真是讓人愛不釋手......做兄長的将王位拱手相讓,為臣弟的卻又謙讓了回去,我倆也算是兄友弟恭,埙篪相和啊!”

洋洋得意的神情,直教堯安想要化身為龍,卷着他丢出南海去。

想了想,咬牙輕輕回他一笑,道:“你說得對,你我二人向來手足情深。因而眼下我做了南海龍王,膝下又無太子,那麽你身為王弟,還是該為我分擔的......回來了正好。”

他這麽說,原本只是想要噎一噎這個人,讓他把那炫耀的意味收斂一些下去。

哪知瓊煙聽罷毫不介懷,反而是露出從容不迫的笑意,明顯是有備而來。

“這不正是膝下無子,臣弟便給你想了好主意嗎?”

“嗯?”堯安不解其意,疑問一聲。

瓊煙反手敲了敲身後的窗欄,外頭玄瞳聽着聲音,向院中走去,片刻後領着一孩子回到書房前。

“讓他進來。”瓊煙道。

玄瞳為那孩子打開房門,送他跨入房內,自己卻是留在外面,不與他一同進去。

小孩成了獨自一人,忽然便有些緊張無措,看着阖上的房門,徘徊不敢往裏頭行去。

瓊煙等了半晌等不着人影,又見沒了聲響,不由感到奇怪,挑一挑細長雙眉,揚着尾音“嗯”了一聲,親自起身去尋,出了簾子就看見了站在門邊,可憐巴巴望着他的孩子。

“噗......真是的,”面上戲谑的神情散了去,緩緩蹲下身,對那孩子張開雙臂,見他眼睛亮了亮,這才撲到懷裏來,又道,“現在可是赤龍了,膽子怎麽還這樣小?”

瓊煙一邊小聲說着,一邊抱着他站起身,回到書桌旁去。堯安瞧着這孩子額上龍角,感到意外至極,隐約又覺得有幾分眼熟。

“記得嗎?”

堯安仔細思索片刻,依舊只有個模糊印象,搖了搖頭問道:“誰?”

“你先抱抱他。”瓊煙說着,把小孩送到他懷裏去。

堯安接過,只覺這孩子真是害怕極了,一離開了瓊煙,小小身子便繃得僵直,小心翼翼地靠在他肩頭,動也不敢動。

“這是紅鯉家的小兒子。幾十年前的事了,這孩子和墨魚家的小子打架受了傷,我安排他在龍宮一隅療傷......幾年前的龍門關,這孩子還真躍過去了,這不就成了南海赤龍。”

堯安恍悟,這才想起此事。

難怪覺得眼熟,原來是幾年前見過。

那時躍過龍門的鯉魚有三條,一位已年邁,有幸化龍又添了壽數;還有一位是個年輕姑娘,去年已嫁到東海去和親;最後的那個,便是眼前這小孩了。

他三人都與其他赤龍共住在宮裏,而南海龍宮之大,若非召見,普通赤龍是進不得王族宮苑間的,因而這幾年裏堯安便沒再見過這孩子,漸漸地,也就忘了此事。

瓊煙又道:“親緣不可斷,他依舊是紅鯉家的兒子,但在龍族之中,卻是無親無眷,你便收他至膝下,做龍太子吧。”

這一想法,真是合了堯安心意。只是身為王族,資質要求自是更高,不知眼前這孩子可做得到?

瓊煙似乎瞧出他心思,微微笑着給他一顆定心丸,說道:“你且放心,他若不夠好,我便不會帶他來了。”

幾千年來,瓊煙看似漫不經心,但其實能力如何,堯安定然心中有數,因此聽他這樣說,便全全信他,輕輕拍一拍小孩軟軟後背,安撫着輕聲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還十分緊張,飛快地擡眼望他一下,又垂下首去,小聲答道:“我叫游彥。”

名字入耳,堯安就又有了些印象。

瓊煙嗤笑出聲,嘲諷他的記性,對這躍龍門之事也太不上心了點,罷了又帶着點玩笑問道:“話說回來,這一千年裏鯉躍成龍者竟比以往都還要少,龍族血脈稀缺,你當真不打算與那鳳凰生幾個?”

“你怎麽不生幾個?”堯安反問一句,心底失笑。

生幾個,說得容易,他倒想讓箜若來生,偏偏舍不得。

“你可想想吧,”瓊煙不置喙他的回話,愈發愉快地笑道,“五千年,怎麽也都養大了,到時你再像父王一樣去潇灑游五界,有什麽不好的?”

正說着,廊外正巧傳來腳步聲,話裏隐隐提及之人這便到了。來人行近,似乎是瞧着了玄瞳,微微一頓足,随後又繼續走了兩步,推門進來,人聲先至,問道:“堯安,瓊煙回來了?”

“呀,正說你呢,你就來了。”瓊煙沖箜若一笑,故意那麽問候一句,“龍後一切安好?”

箜若被他招呼得微愣,雙頰微不可察地紅了半分,片刻後才不尴不尬地笑道:“還真是回來了。”話落又瞧見堯安懷中小孩,意外問道:“哪來的孩子?”

“堯安生的。”

“......”

瓊煙搶答得面不改色,伴随着一呵欠道:“玩久了還真是累,我去歇歇,你們慢慢聊。”說罷便起身告辭,帶着候在門外的玄瞳離開這處宮苑,徒留一書房的沉寂。

半晌後,箜若無奈搖頭道:“幾年未見,還真是沒什麽變化。”

堯安也嘆出一口氣來,這才解釋道:“這不是我生的。”

“你......”箜若忍俊不禁,嗤笑出聲來,“你還真當我會信他?”

說着,瞧那孩子長得可愛,走近了去抱過來,也問上一句他的名字。

興許是他面容更為柔和,點點微笑暖人心肺,小游彥到他懷裏竟不似在堯安懷中那麽緊張,一邊答着話,一邊将小胳膊勾到了他的脖子上去,小身子貼近了些。

堯安瞧這一幕十分舒心,一瞬間竟不由萬分心動,覺得他與箜若若真有自己的孩子,定也十分可愛。

不過只作一想,堯安回過神來,将事情原委講給箜若聽。

箜若頻頻點頭,聽明白後,唇邊笑意愈深了些,親一親游彥肉嘟嘟的臉頰,笑問道:“往後在龍族裏頭,讓龍王做你爹爹好不好?”

游彥雖天真無邪,卻也知王權可畏,因而不敢拒絕,只是躊躇許久後趴在他耳邊悄悄問道:“你可以做我爹爹嗎?”

“我也做你爹爹,”箜若笑道,“可我不是你們南海赤龍,所以龍王也是你的爹爹,你就是龍太子,好不好?”

游彥很是喜歡箜若,聽他願意做自己爹爹,咧嘴笑着答應下來。

堯安低聲輕笑,置一評語:“我這爹爹還是被勉強收下的。”

聽得箜若開懷不已。

游彥就這麽成了龍太子,住進堯安曾經的宮苑裏。寝房寬敞,小孩一時難以适應,小手緊攥着箜若的衣角,怕他離開。

箜若倒是習慣這地方,畢竟是熟悉過上百年的房間,于是索性陪他住下,同他玩耍,聽他講過去身為鯉魚時的事情。

唯獨是苦了堯安,每每從書房裏回龍王寝殿去,總尋不到箜若身影,以至于後來養成習慣,直接去太子房內找他。

這一日又去時,遠遠聽着小孩在向箜若講話:“......以前都是那樣的,後來變成了赤龍,就不跟阿娘住在一起了,平時雖然也能見到,可睡覺的時候就沒有她哄我了。”

“那你現在想不想睡,我哄你好不好?”

“想睡,好像好久沒有睡了......”

堯安走近窗前,靜靜望着裏頭二人,看着箜若将被子輕輕蓋到游彥身上,拍着那小小一團哄他入睡。

海底一片清靜。

堯安喉間沉沉逸出一聲笑,箜若遙遙回頭望向窗邊,笑着豎一根手指在唇邊。

過了一會兒,這人從房裏出來,堯安待他走近,将他緊緊擁住,埋首在頸間深嗅。

“怎麽了?”

堯安搖頭。

其實是方才那樣的畫面,又讓他心思動了而已。如此想,卻不說出口來,只道:“同我回去吧,許久不曾要你了......”

箜若低笑,輕吻他唇。

龍王寝殿中,床帳垂簾晃動不休,暧昧之聲時而可聞。

箜若坐在堯安懷中,仰頭輕喘,長發散在肩頭,被那人輕輕撩開,偏頭啃吻到脖頸上。

“嗯......”

“箜若......”堯安在他耳邊低喚,身下之物被一片溫軟緊裹包圍着,正是意亂情迷之時,萬分舒适之下終是忍不住喟嘆道,“你的孩子,才是最為可愛的......”

箜若腦中思緒被快意侵襲得一片混沌,聞聽此話卻是下意識地渾身輕顫,緊緊将他咬住。

堯安笑着将他抱緊一些,自下而上地聳動着腰身,又道:“生一個好不好?”

那聲音溫溫柔柔的,似糖水一般漫在心尖上,教箜若喘得說不出話來,只攀緊了他,承受着愈快的撞擊。

“箜若,生一個吧......”

這聲音還含着笑意不斷低述着,箜若腦裏轉着這幾字,慢慢地明白他話中之意,不由得雙頰暈紅一片,纏在腰上的雙腿微微顫抖着。

許久之後,終于不堪承受得洩了出來。

堯安與他一同登頂,深深呼吸着,一邊用手掌輕摩他腰側,還不忘繼續逗弄他,話裏卻有幾分認真道:“與我生一個,好不好?”

箜若閉着雙眼沉在餘韻裏,埋首到他頸窩,有意不肯作答,只在他瞧不見的地方悄悄笑彎了唇角。

這問題,也不是不好。

雖說身為雄鳳,從沒想過如此,但其實這一件事情,并不只是堯安一個人心動而已。他自己也想看看,與堯安的孩子,會是如何的可愛。

畢竟眼前這赤龍,是他心中最愛。

箜若睜眼,咬到堯安頸上,留下深深一圈牙印,聽這赤龍了無防備地發出一聲低嘶。

——孩子什麽的,就看在龍王陛下的面子上,讓他好好考慮一番吧!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以後還有麽有別的番外 随緣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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