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命中唯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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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律,你瘋了嗎?!”那日站在嚴律身旁的女子花容失色,一把一劍架在嚴律肩上:“你還不如讓我直接殺了你,免得你受那反噬之苦!”

“靈寒,這是我自願的。”

“我不管!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你尋死!”名為靈寒的女子打定主意絲毫不相讓。

“我也不一定會死啊…”嚴律淡淡一笑。

“我也是名醫者,已經花開的花蠱是擋過死災的印記!承受那死災的反噬你以為你還活的了嗎?!”

“那也是我的命,是嚴家欠他的,是我應當承受的。”

“我看你是修道修傻了!究竟是誰?!看我不把他抓來!!”

“若是我讓他随我一同前來,他必然會來,只是我不想。”嚴律低眸看着自己的雙手,那雙手還留有齊殁的溫度,眼中溫情脈脈,語氣含情道:

“他雖看似登徒浪子,卻不會随随便便愛人,更不會毫無理由恨人,向來恩怨分明,不會亂傷人。明明是個十分溫柔細膩的人,卻又好像總在胡攪蠻纏。”

“你…”靈寒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比方才聽到嚴律要獨自解除禍福痣還要覺得不可置信。

嚴律雖禮數周到,溫文爾雅,卻從未曾對誰打開過內心。

與其說他對誰都很溫柔,不如說對他來說,沒有誰是特別的。

這樣的人竟然會用這般深情的眼神念叨着一個人…

一個男人……

“所以當我看到父親狼狽模樣時,回憶當初父親的吞吐,記憶中的片段一點點還原,我便大約猜到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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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只是你的猜測不是嗎?只有七分而已!”

“七分便足夠了。”嚴律擡手将架在肩上的劍取了下來,眼中堅定,雖然在笑着,卻無比冰冷,開口話語如冰刺:“我了解嚴以光。”

還有什麽比認清身邊最敬重之人竟是為了徒有的家族顏面,不惜算計手足,害無辜之人承受無妄之災的元兇,更心寒?

也沒有什麽比心愛之人替自己入那不見天日的血獄更讓人心痛。

“他、真的值得…”你這樣做嗎?哪怕你會死,哪怕你再也見不到他?

“值得。”嚴律沒有一絲猶豫:“這世間僅也只有此一人值得。”

“可他真的會領你的情嗎?若他真的如此值得,又怎會放任你以命償還?!你難道要讓他背負你的命債活下去嗎?”

“就當我是自作多情罷。何況,總是他在胡鬧,如今讓他遷就我一下,也蠻有趣的。”

嚴律笑的真心實意,高嶺之花凋零前竟會如此之美。

“好了,寒兒。如此争執也無用,為師會竭盡所能。”老者微微嘆氣勸道。

“多謝妙手仙人。靈寒,謝謝你為我耳疾挂心多年。”

“不必謝我,我告訴你嚴律,你最好努力活下去,不然,我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人找出來給你陪葬!他休想獨自逍遙茍活!”

“那好像也不錯。哈哈哈!”嚴律笑着躺到榻上。

景色突然在此時散如雪花,剛抓住就化了,只殘留了一些聲音…

“齊殁,很快、很快你就可以如願以償了…”

“齊殁,不要怪我,不要找我,不要念我…”

“齊殁,遇見你後,我第一次因失聰而感到幸福,你的聲音是我唯一的光…”

“齊殁,為你,我心甘情願……”

……

齊殁心中一直退不去的不安終于在此刻爆發,濃重暗霧中,齊殁追尋着嚴律越來越遙遠的聲音,莽撞狂奔。

可每每追到跟前,卻又突然在眼前消散,出現在另一處。

齊殁心中焦急,雙手緊緊攥拳,手心滿是虛汗,額頭、後背大汗淋漓,潇灑如他,此時卻也狼狽的猶如一個丢了至寶的五歲孩童,面上慌張,眼眶紅腫,浮上潮濕,不知所措的原地轉圈,呼吸困難,窒息感拼命威脅着他。

齊殁緊緊抿着嘴,含着胸發起抖來,還有好多話要說要問,那每一個字都猛烈撞擊着齊殁全身的血液、身體骨骼、靈脈穴道,頭痛得下一刻就要炸開。

你在哪?!

說好的等你一日,你現在又要去哪?

為什麽不回來?不來找我?

為什麽要亂跑?!你跑走了我該怎麽辦?

你不能亂跑,我不許你亂跑!!!

“嚴律!我他媽給我滾回來!!!———”

齊殁雙手抱頭跪地,再也受不住那噬骨鑽心的痛楚,一頭狠狠撞在地上,口中放聲嘶吼。

“殁哥哥?...殁哥哥!!”

齊殁猛的睜眼坐起上身,尚未看清眼前人,雙眼血紅完全不認人,暴躁出掌一絲餘地未留,欲将那擋住自己的人擊個粉碎。

“齊殁,你他娘的傻了嗎?!”阿陌見勢不好,飛身擋在阿離身前,同以一掌對上齊殁那掌。

齊殁全力一擊阿陌也只化去了五成,掌風狂躁,阿陌整個人被掀飛。

好在阿陌這一掌将齊殁混亂的神識喚了回來,可心中郁結難消,擡手一掌擊向胸前,頓時一大口黑血噴出。

“殁哥哥!!”阿離剛扶起阿陌回頭便看到齊殁自殘,一個頭兩個大,嗓音極細惶恐驚叫。

“阿離別過去,他現在就是個瘋子!”阿陌身手攔住阿離,警惕的看着齊殁。他從未見過齊殁如此失控,難保不會傷及無辜。

“對不起...我…”反應過激了...沙啞的如同兩片老樹皮放一起狠狠摩擦發出的聲音剛落,三人同時石化原地。

“殁、殁哥哥...你、你能說話了?!”阿離驚喜交加,擰着眉毛,想上前又不敢,只得樂的原地蹦噠。

齊殁略微環視四周,發覺自己身處重生殿內,趕忙低頭拽開自己前襟。

齊殁猜測,應是嚴律單方除痣,将自己的死劫傷害盡數吸了去,一并反噬到了嚴律身上。何況,自己不能說話本就是那痣的強行封印,并非天生失聲,嚴律這一折騰,硬是将那封印沖開,恢複了自己的聲音。

果然鎖骨下面,原本宛如傷疤般凸起,附在皮膚上攀爬着的那株明豔的黑桑花如今只留下赤褐色紋路,更像是胎記一樣,有種刻意強調自己曾經與一人共命的惡意。

齊殁早就有所察覺,那位創出禍福痣的醫女當真不知此物的兇厲之處嗎?

還是說想将自己夫君束縛在自己身邊的意願太過強烈,所以故意而為之?

若是真心兩情相悅又怎會生出——單方毀約便遭反噬——如此危險的東西,倒不如說是在威脅彼此,定要不離不棄,禍福與共一般霸道無理的枷鎖。

想來齊殁與嚴律,種下時莫要說情投意合,連被種下了這種東西都不得而知,甚至連彼此的存在都不知。

即便嚴以光當初做這些是為了填補他那微不足道的愧疚之心,可事到如今,齊殁因不想将自己注定不安的命牽連着嚴律,而嚴律則為了彌補對齊殁的罪,不約而同想要拔除禍福痣。

明明殊途同歸,卻陰錯陽差……

齊殁被方才嚴律的回溯之境擾的心聲不寧,十分不好的預感萦繞心頭,單手握拳放在嘴邊,狠狠的咬了起來,像是在克制自己無從發洩的殺意般,咬的滿手血牙印子。

本就傷痕累累的手,又變得慘不忍睹。

阿離忍無可忍,對齊殁憤怒道:“殁哥哥!你的手還想不想要了?!”

“別要了呗!讓他連自己的美人兒都摸不出感覺才好!”阿陌在一旁抱着胳膊酸溜溜說道:“這種瘋起來連自己都虐的人管他幹什麽?”

“……”齊殁這才想起來,自己先是拿碳燒熟了兩只手,又一掌碎了自己的手臂,現在又當豬蹄子啃,頓時有些讪讪,這要是真沒了手以後還怎麽和嚴律這那那這的…

“咳咳……”齊殁趕忙放下手藏在袖子裏,換上一本正經的臉,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刮地:“阿離,幫我個忙,我想進嚴律的夢。”

“哈??你現在無論身體還是神識都不穩定,随便入夢是有危險的!你知道這兩天為了救你回來我有多辛苦嗎?哈??入夢??我看你還做夢呢吧??要不要我打醒你啊?啊?!”

阿離雙手插腰,柔情款款的彎眉氣成凜凜劍眉,紫瞳閃着光怒瞪,臉黑成了碳,一副惹不起的地主婆模樣。

齊殁目瞪口呆,被阿離的樣子吓住。

“……齊殁,要麽你還我天下第一可愛的親妹妹,要麽我弄死你,選一個!”阿陌默默架起一把劍對着齊殁,咬牙切齒道。

“……”齊殁重重嘆了口氣,緩緩走到阿離面前,擺出一副認真且自以為很帥的模樣,說道:“阿離,我知道你擔心我,可嚴律現在的狀況不明,他、你幫幫殁哥哥好不好?”

“……”阿離定睛看了齊殁半晌,扭曲着自以為超級可愛的臉蛋說道:“殁哥哥,我知道你想耍帥,可你這聲音真是……一言難盡…”

瞬間繃不住的齊殁垮了臉:“死丫頭,我十多年沒發過聲,你還指望能有多好聽?!別廢話了,快點幫我入夢,我心焦的很!”

阿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裏念叨着這人沒救了,不情願的在地上化出一陣,指着那陣對齊殁說:“坐進去吧,我只能讓你入夢一刻鐘,再多了你就真死裏面了,有話快說有事兒快幹。”

齊殁剛坐穩,便被阿離無影掌推中眉間,眼前瞬間漆黑一片。

黑暗中等了一會兒,齊殁站起身,慢慢走了一段,周圍漸漸出現了熟悉的氣息,是自己昏迷時進入的那片混沌之地,嚴律的回溯之境中的暗霧。

可這裏與那時有些許的不同,這裏更冷一些,齊殁呼吸間,淡淡的白霧從鼻間騰起。

齊殁早預料到可能會是這樣,但卻不甘心,于是開口啞着聲音奮力的喊了起來:“嚴律!”

……

“嚴律!你在哪?!!”每喊一聲,都靜靜的觀察四周的景象,生怕錯過可能躲在黑暗中的那人。

………

“嚴律!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

“嚴律…我不怪你,我永遠不會怪你…”

…………

理所當然,無人應答。

周圍越來越冷,暗霧都快要凍結般的冰冷。齊殁灼熱的心也随着那寒氣,漸漸上了霜。

齊殁在圉界混了十年,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多幹淨,為了生存手上沾過人命,嘴巴咬過人肉,身體裏流過他人的血。

救了命的恩人教導了自己這世間的陰暗,人心的醜陋,秩序的扭曲,從圉界回到憫生界的齊殁一直在用蔑視的目光看待與對待周圍的一切。

膚淺的女人,貪財的地主,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大戶,體面背後,龌龊的勾當,随随便便動根手指,便能取了他們的命,拿他們的肉去喂圉界無辜流民。

可那又有何意義?

徒增空虛罷了。

直到他遇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比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好看,只是性子怪的很,總跟着自己,不管自己怎麽對他不屑一顧,都會對自己笑,笑起來更是好看。

會對自己講大道理,偶爾也會生氣,可若是吵架了,總會帶着桂花酒來講和。

這個人會讓自己偶爾忘記仇恨,仿佛沉浸在暖洋洋的花圃中,享受從未有過的美好。

齊殁開始了第二次的質疑自己,質疑恩人,質疑自己在這憫生界存在的意義。

第一次是被父母賣掉的時候,那時并沒有質疑很久,至少沒有這一次久,久到那人不見了,才終于堅定…

“嚴律…若你死了,我定會将你血肉吞噬殆盡,骨頭磨成粉末喝下,讓你在我體內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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