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命中唯他(四)
齊殁站在一間簡陋的木屋前,這木屋三面無窗,只有一個木頭栓成的全是洞的板子,歪歪扭扭的挂在正面既當門又當窗,正是齊殁在回溯之境中看到的嚴律所在的破舊木屋。
齊殁嘴角僵硬的咧開,想要揚起一個弧度,嘗試了幾次都不太成功。
就在剛才還對着別人笑眯眯的,現在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了。
齊殁突然又想起來,對着嚴律用自己的聲音親口說話還是第一次,趕忙背過身去幹巴巴咳了兩下清嗓,啊啊啊的嘗試找個不那麽遭耳朵的聲音。
“別費勁了,你那老樹皮嗓子沒個半月好不了。”
清爽的女聲在齊殁背後響起,齊殁單聽那聲音便知道這是哪位。
回溯中聽過,況且能對第一次見面的自己如此苦大仇深不客氣的也只可能是她了。
齊殁緩緩轉回身,果不其然,正是回溯之境中一直站在嚴律身邊的那位女子,身着粗布麻衫卻出落大方,難掩出塵氣質。
齊殁對姑娘向來溫柔,于是出于自身操守,禮貌的打起招呼,卻被那女子甩了一臉苦大仇深。
“我知道你是誰。害他變成這樣,你不來我也會将你抓來。”靈寒姑娘面露不悅,打量着齊殁道:“況且,按禮數按輩分,你都該叫我聲師姐,我父親是你的師傅,澤坤君長。”
“……”齊殁只從齊玉雁口中聽過此人,卻從未見過,沒想到竟在此遇上。但齊玉雁口中的姐姐與眼前這女子不能說完全一樣,只能說…頗為無關啊…
齊殁眼睛掃着齊靈寒,腦中搜尋着關于齊靈寒的零星消息,一時停了腳步。
“啧、能不發呆了嗎?”齊靈寒嫌棄的咂舌道:“這種呆瓜倒地哪好了,嚴律是瞎了麽?啧…”毫不掩飾的又咂了一下。
齊殁跟在她後面嘴角抽搐,按着額角暴起的青筋,安撫自己因受辱而快要氣炸的肺腑,硬生生吃了鼈。
屋內是一眼便能了然的簡單布局,二人剛進門時,一位衣着單薄的老者站在床前有意擋住身後人,齊殁無意識的掃了一眼那人,估摸着應該是正在救治的病人,一身紅衣躺在紅布床鋪上,上身被老者擋住看不到臉。
齊殁多看了兩眼床上的病人,後眼神又移到老者身上,見老者正神情淡然的望着自己,頓時便認了出來,趕忙上前見禮,急切問道:“妙手仙人,在下齊殁,敢問嚴三公子可在這裏?他可還好?可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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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他若已經死了,你以為你還能進的來這屋子嗎?”齊靈寒站到妙手身旁,輕手攙扶妙手走到一張木椅處坐下,指着床鋪上的人,極其不客氣的對齊殁鄙夷道:“你自己看吧!看看這個傻子為了你都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
齊殁聽聞嚴律沒死,心尖兒上那個寶貝竟然沒丢,幾乎樂不可支,不到五步的距離,片刻也不想耽擱,瞬移去了床鋪旁,可心尖兒寶貝還沒捂熱乎,就又碎了。
齊殁一瞬間幾乎呼吸停滞,大腦根本無法思考,只有成片的血紅在眼前橫沖直撞。
齊殁緩緩伸手想去觸摸床上人,腳下卻突然一軟,整個身子朝床上撲去,情急之下,齊殁雙手抓緊床沿,穩住身體。
齊殁偏頭刻意避開床上人的面容,不去看,閉眼低頭重重吐了口氣,試圖穩定心神。
還好,
人還活着,
活着就好,
活着就夠了…
齊殁站起身,視線緩緩從床沿挪向床上一動不動的人,雙手攥拳緊握,忽然覺得手中濕涼黏膩,不明所以張開雙手,低眸看去,腦中翁鳴炸起,再重新看那床鋪,哪裏是紅布,分明是被血染紅的,床沿邊還在滴血。
齊殁臉上血色盡褪,顫抖着雙唇,啞着嗓子低聲玩笑道:“律哥哥~我來找你了~你怎麽這幅德行?”
床上人一身血衣,傷口還在滲血,若脂肌膚順着經脈成片的爆裂開來,撕裂的傷口縱橫交錯,遍布全身,似被千刀萬剮般慘不忍睹。
齊殁想要牽起他的手,卻根本不忍觸碰,修長五指早已血肉翻飛,連指甲都掀翻開來。
嚴律那張攝魂奪魄的臉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那張似笑非笑桃花唇已不再,一條貫穿整張臉的傷口破唇而過,深可見骨劃裂開來。
床上人就這麽靜靜的躺着,雙眼緊閉,無悲無喜無知無覺,将那反噬的蝕骨之痛深深藏在心底,生怕讓誰心疼一般。
齊殁眼中蒙霧,咬牙隐忍着,低啞說道:“愚蠢、至極…”
“愚蠢!愚蠢至極!”齊殁站起身,低眸俯視嚴律傷痕累累的臉,心中郁結難消,眼底怒氣盡顯,雙手抱臂,五指深深摳進肉裏,口中似是自言自語:
“我肩負仇恨入世,處心積慮廢了楚家,明知嚴以光與你的關系,依然毫不留情廢了他此生修為……”
“倘若不是你,倘若你我沒有此番,我甚至還會殺了你!”
齊殁雙眸猩紅,面目猙獰吼了起來:“我沒有你想的那麽無辜!我更不需要你替他們償還!我一心除痣只是不想讓你再為我擔任何災難,偏偏又害你如今這般,我究竟該如何是好?!!”
“齊殁…”齊靈寒見他如此瘋言瘋語,雖有疑慮卻終究還是于心不忍。
上前輕扶齊殁肩膀想開口安慰,卻不知怎麽說才好,正猶豫中,忽然脖間一緊,被一只手扼住了喉,驚詫間擡眸對上面前人的雙眼,倏然整顆心涼了一半。
齊殁面無表情,雙眼眼白布滿紅血絲,黑眸泛起紅光,十成的殺意,聲音如索命厲鬼:
“你就在他身邊為什麽不阻止他?若是我,打昏他也好,挑斷手筋腳筋也好,寧可被他氣被他恨,也好過讓他承受這些!為什麽你們不?!為什麽不阻止他?!”
齊靈寒被掐住喉嚨發不出聲音,呼吸開始覺得困難,齊殁殺意大起,手中怨氣不留餘地,盡數侵入齊靈寒體內,瘋狂躁動。
齊殁此時一心想為自己心中的怒氣找個發洩口,即使心中明了只是自己的任性遷怒,也迫切需要。
齊靈寒體內靈氣漸漸開始抵抗不住齊殁怨氣的侵蝕,抓緊齊殁的手也有些無力,頭昏腦脹中,耳邊突然響起嚴律說的話,那是嚴律承受反噬後,清醒一瞬時所囑咐的。
齊靈寒狠心咬破舌頭,疼痛讓幾欲昏厥的頭腦頓時清明了些許,随即,手中抽出銀針|刺入齊殁手臂的曲池穴,突如其來的酥麻與無力讓齊殁松了手,怨氣頓時消散無影。
齊殁低眸看着銀針,擡手拔掉掰斷扔在地上,咬牙切齒道:“你們、為什麽不阻止他?!!什麽醫者仁心?什麽妙手?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一個人在眼前毀掉!算什麽救死扶傷?!!”
“仙君,你先冷靜些...”妙手仙人端坐不動,語氣依然淡淡:“嚴三公子究竟為何如此,你我心知肚明,莫要枉費他一番心意才是。”
“......”齊殁薄唇緊抿,低頭不語。
“齊殁,你們因禍福痣命格相連,拔除時他遭反噬的同時看到了你的曾經,嚴以光隐瞞他的事,他失憶前的事,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了。魂散前,他留下一句話給你...”
“......”齊殁手指不可查的抽動一下,魂散?怎會魂散...?人沒死,魂怎麽會散??
“往昔非吾願,而今心所向,勿尋...”齊靈寒輕聲說道。見過齊殁後,齊靈寒才明白,這句話既是對齊殁說也是在對自己說。
勿尋,勿尋齊殁,因為他知道齊殁會比任何人還要悔還要恨還要不惜一切,尋來見到如此狼狽的自己又怎會善罷甘休?
可是嚴律,你如此了解他,又怎會猜不到他必主動尋來?
“勿尋...好一個勿尋...我若不尋,你還想要我等多久?三日五日?一生一世?還是生生世世?又或者要我到死都等不到?!”齊殁對着床上血肉翻飛的人苦笑道:
“殊不知堂堂嚴家三公子竟如此言而無信,心狠程度竟比嚴以光有過之無不及!你不要我尋,我偏要尋,即便尋不回,你這具空殼子也別想化灰入土!妙手仙人,他當真魂散?”
“我勉強吊着嚴三公子一口氣,卻沒能鎖住他的魂,現在躺在床上的只能算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妙手點頭慢慢悠悠道來:“不過,仙君暫且不用急...”
妙手仙人說着從懷中取出一件指環,放在手掌心給齊殁看。
木屋中只有一盞蠟燭,只照得方寸光亮,可那指環卻能獨自發光,銀色淡光頗有生氣。
妙手仙人示意齊殁道:“這是以嚴三公子心頭血為內核,做出的靈戒,我召回了他七分散魂存在裏面。
可不知為何餘下三分不聽召喚,若是仙君能将餘下三分召入這靈戒內融成整魂,那麽嚴三公子仍有生的希望。”
“好,我去尋!”齊殁搶來戒指便要奔出屋外,齊靈寒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了回來,怒斥道:“憫生界那麽大,你去哪尋?!能不能把你沸騰的豬腦子冷靜下來?!這般沖動沒用,能成什麽事?!”
齊殁被拽了脖領,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嗆的臉紅脖子粗,氣不打一處來便與齊靈寒拌起嘴來:“你姑娘家家的幾次三番出言不遜,我念在方才對你沖動粗魯,不與你計較,你莫要不知好賴!”
“我若不知好賴你早就不知廢了幾百次胳膊腿兒了!看在嚴律面子上我才放你一馬,你才是該感恩戴德才是!”
齊靈寒也氣不順,倆人兒幹脆吵開了。
“就算感恩戴德也是對妙手仙人,與你何幹?!再說,你與嚴律究竟有何關系?我們的事有你插手的地方嗎?想多管閑事不如去找別家!再不然去治治你弟弟的腦子!世間那麽多病患,你來在這兒做甚?!”
“齊玉書那腦子沒個治,我管不了,也不勞您費心!我與嚴律什麽關系?!問的好啊!我與他青梅竹馬,從小便在一起修習,形影不離,衆君界的金童玉女!若不是他失聰,怕是現在我們已經結為夫妻了!還能有你在這裏嗆聲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