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碧桃花謝(三)
“守恒,懂嗎?”
齊殁感覺自己的尊嚴被拿出來羞辱、狂鞭。
全天下的人都不懂,齊殁都不可能不懂。
他體內靈氣怨氣并存,時刻制衡,到現在已經完全養成了用下意識去平衡,以至于太過理所當然,而忽略掉了。
佘華之當然看不出來齊殁此時臉臭的像吃了屎,自顧自的講了起來:
“分散的怨氣與生人,不同體質,不同年齡,不同天賦,有無靈核,都該如何平衡,超過多少會對生人産生威脅,需要極其大量的人來幫我實現。”
“這些鬼化人竟然只是你無意的衍生品?”
佘華之躺着的頭奮力點了點,驕傲道:
“意外之喜~~!所以我便開始制作軍隊,想要他們替我将憫生界、衆君界礙事的人清掉。而在這期間出現的,便是變異的鬼化人。這也要多虧了你搭救蕭家那幾名弟子,陰錯陽差替我找到了優質的生人。”
齊殁有些意外,依照業兒的說法,佘華之制造鬼化人是在一月前,而他真正做成卻是在近期,顯然他域內百姓徹底沒有了生的可能。
齊殁自嘲一笑:“客氣。”
“現在我已經能夠很好地掌握我這具軀體能夠承受多少怨氣,所以,我将自己做成了一個媒介,怨氣經過我的體內卻不停留,直接被我用推在法陣之上。也就是說,只要這原石中的怨氣源源不竭,那麽我的力量便是永恒的。我想毀滅還是重建,全在我一念之差!”
佘華之甚至有些亢奮,但很快冷靜了下來,直起身子背對着齊殁,脫下上衣,擡手去摸右肩,似是有些惋惜道:
“不過…他想大破大立,我必須遵從~~”
齊殁看着他的舉動隐約覺得有些怪異,有些違和,但一時又品不出來。
失血過多,齊殁額頭浮上一層冷汗,神志開始稍稍有些遲鈍了,于是幹脆也不去品哪裏怪,而是趕忙換了個問題:“你和齊弘業究竟發生過什麽,能讓你如此死心塌地?”
“他救過我的命,我全族的命,所以他落難,我照顧他,被落井下石,我護他,而他的怨,他的恨,就是我的執念。”
佘華之說這些的時候,神情忽然變了,齊殁從未見過的一種神情,像是骨子裏的溫柔,破開皮肉,割裂骨骼,藏在骨髓之中,狠狠刮才能刮出來的那種,深埋的柔情,摻雜着極度的珍惜與舍不得。
齊殁幾乎可以斷定,若非今日自己眼看要流幹血,必死無疑,佘華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将這些陳年舊事擺出來說,恐怕即便到死,也會将當初自己的那些回憶,藏的只有獨自一人的時候,才肯拿出來品味。
……
六十三年前,圉界。
枯枝敗葉的矮樹,軀幹歪扭層層疊疊支在矮坡之上,黑羽飛禽聚在上面,猩紅雙眼盯着不遠處,匍匐在一堆腐屍中的活物。
活物不大,看不出模樣,披散着比自己身軀還要長的烏發,似乎護着什麽,又或是躲着什麽,小心翼翼的蛹動。
突然,那活物全身用力掙紮了一下,猛的朝後打了個滾兒。與其說是打滾兒,說是摔翻了更适合。
顯然,他毫無準備,四肢在空中胡亂撲騰了兩下,什麽都沒抓到,随即整個身子就順着屍堆滾了下去,一聲沒吭。
等再站起身時,竟然是個面容稚嫩的女娃娃。
髒兮兮,光溜溜的,什麽也沒穿,沾了一身血泥巴,一雙靈動黑瞳透着一股子的堅毅與倔強。
臉上肉乎乎的,還算幹淨,小嘴巴應該是剛吃過生肉,糊了滿嘴的血跡。
女娃娃擡起頭,似乎是估摸了一下自己和這個屍堆的高低,還想再爬一次,手腳并用剛爬過一個人腦袋,女娃娃面無表情的跳了下來,彎着身子嘔吐。
吐了兩次,有些沒了力氣,女娃娃随手在旁邊能伸手夠到的屍體上,挑挑揀揀找了塊肉,一頭紮下去,大口大口啃了起來。
估計是覺得吃飽了,女娃娃手腳十分利索的爬上屍堆,撕扯了許多看起來新鮮的肉,用樹枝一塊一塊串起來,串了兩串,扛在肩上晃晃悠悠的往一處洞穴走去。
那洞穴|口不遠處,兩團燒的極旺的業火翻騰的極歡,火星燒的四周萬物俱灰,連只蛆蟲也靠近這洞穴不得。
女娃娃背着兩串肉,繞開業火,一矮身,泥鳅一樣鑽進洞穴,冷漠的臉上化開一個明豔的笑,牙齒上挂着塊肉絲,拿過兩串生肉,對着洞穴深處躺着的老人炫耀道:“婆婆,你看!”
洞穴深且低矮,無火無光,女娃娃沒有聽到老人如常的搭話,也沒有驚慌,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壓下自己的呼吸,細細去聽。
聽了片刻,女娃娃雙眸終于不再熠熠,摸着黑走到老人經常睡覺的地方,蹲下身去撫摸,嶙峋的身軀,熟悉的衣料,陌生的冰涼,女娃娃黯黯皺了皺眉頭,張開嘴,撕咬起來。
差不多能吃一些日子吧…
女娃娃一邊啃一邊想,最後還是忍不住胃裏的抽搐,瘋狂嘔吐起來。
圉界沒有天明,女娃娃渾渾噩噩過了幾日,身邊的屍體終于還是開始發愁腐爛,生出蛆蟲。
腹部饑餓難耐的女娃娃,從一堆污穢中爬了出來,從老人屍體上摸了塊破布,笨拙的将長發束起。
随後,一腳踩在屍體肩膀,兩只手将老人的頭擰了下來,并沒有很費力氣。
女娃娃拎着腦袋,将它丢進翻騰的業火中,冷冰冰的盯着老人的臉在眼前灰飛煙滅,皺了皺眉頭,盡全力表示了悲傷。
這個洞穴不能住了,得找新的了…
女娃娃光着腳,晃晃悠悠的尋摸着。
荒涼焦土蔓延無邊,乍看過去,屍堆與土丘相連,宛如翻湧不息的浪潮,隐匿在陰暗潮濕角落裏的幽怨、哀傷與悲涼,夾雜着腐臭味,默默渲染着絕望。
女娃娃從樹林中尋到了些新鮮的動物屍體,敏捷爬上一棵枯樹,徒手撕了屍體上的毛,犬齒咬破一處,吮起了裏面的血液,喝了個飽。
新鮮的動物比新鮮的人肉更為難得,女娃娃有些滿足,臉上略微有了些血色。胳膊抹了一把嘴巴,把手上的肉翻了個面,開口要去啃肉。
“小娃娃,不得吃!”
女娃娃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常人說話,被這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驚到,什麽都沒想,直接就從樹上向下跳。
正巧,那說話之人剛好就站在樹下向上望。萬萬沒想到,那小娃竟然從自己頭頂跳下來,倆人兒,小的直接狠狠坐了大的一臉。
“……”
女娃娃身上又是泥巴又是血的,那說話之人起先也沒看清楚,誰知這落在自己懷裏,手上先是一涼,緊接着便發覺有些不對勁。擡頭再一看這小娃娃身子,頓時發覺自己唐突了,想把這女娃娃放下來。
可這娃娃雖是名女子,卻慣常光溜溜的,也絲毫未覺有何不妥,自然也不知道這抱着自己的人的尴尬,只覺自己此時深陷危機,不管不顧的在那人身上掙紮,見掙脫不出,單手環起那人的頭,開口就要咬。
那人也沒做抵抗,任憑女娃娃咬下去,手上力度稍稍松了些,緩聲安慰道:“別怕,我不傷害你。”
女娃娃一口咬的極深,聞言,稍稍頓住,見這人沒了動作,于是,将信将疑的松了口,細細的打量。
這人一襲素衣,幹淨出塵,容貌頗為年輕硬朗,雙眸深凹且有神,是位帶有略感侵略模樣的高挑男子,女娃娃被這人的氣勢壓制了許多,臉上難得的露了怯,緊抿着嘴巴,不敢說話。
這人見狀,忽然微微笑開,臉上棱角瞬間柔和些許,輕手将女娃娃放下,蹲下身平視着她的眼睛,柔聲說道:“無意驚擾,不知可否原諒在下?”
“……”女娃娃緊盯着男子的臉不語。
“在下齊弘業。”男子自報姓名,随手脫下外衣,披在女娃娃身上。
可這女娃娃着實太過嬌小,長衣拖地,穿不住且行走不便,沉吟片刻,齊弘業擡手便想将這長衣重新修改,結果卻被女娃娃粗暴拽落在地,冷漠的踩在腳底,眼中盡是警惕:“你是什麽人?”
男子先是一愣,而後再次報上姓名:“在下齊弘業。”
“你、是、什麽、人?”
女娃娃再次着重問了句。這回齊弘業聽明白了,這娃娃并非在問自己姓名。
這圉界陰森詭異,處處隐藏着冤鬼幽魂,自己這樣的人在這裏顯然格格不入,在一個孩子眼中自然才是最需要戒備的。
可即便自己解釋的清楚,這女娃也未必聽的明白,剛巧眼光掃到女娃娃手中的生肉,記起方才這娃娃似是要生吃,于是讨巧的哄道:“你手中那肉是不是特別難吃?”
“……”
“我與你做個賭約,我能将這肉變得美味可口,若是你吃過後覺得依然難以下咽,你吃了我也未嘗不可。”
女娃娃上下打量齊弘業,完全不明白這個人,賴着自己不放不說,莫名其妙拿自己做賭約,雖然看起來不像個壞人,可好像不是很精明的樣子,于是開口道:“我又打不過你,你若是将我的肉搶走,我豈不是要餓肚子了?”
齊弘業接着笑道:“你也說你打不過我,若我真的要搶你手中的肉,又何需打賭?”
“……”女娃娃表情微微一僵,雙手環住齊弘業的脖子,翻身騎了上去,似乎是在威脅,若是你食言了,我就要一口撕碎你的脖子的感覺,伸手将肉拎到齊弘業面前,冷冷在他耳邊“喏”了一聲。
齊弘業唇邊挂笑,翻手間掌心燃起火焰,也不去碰那塊肉,将那肉烤出了油脂,香味撲鼻。
女娃娃呆愣愣的看着,口中涎液泛濫,忍不住咽了咽,肚子咕嚕嚕的叫出了聲。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火焰,從未聞到過的味道,于是幹脆忘了自己還騎着一大塊新鮮的人肉,迫不及待催促道:“好了沒?”
齊弘業收起火焰,點頭道:“好了,可惜我沒帶調味,不然味道會更好。”
女娃娃也沒心思聽那些,抱着齊弘業的脖子,滿嘴流油的啃起那塊奇香的肉。
沒有了腥膻的血水味道,一口咬下去,唇齒間滿滿的油脂爆香,咽下肚裏,熱乎乎的感覺,舒服極了。
原本這動物就不大,女娃娃吃的極快,骨頭差些嚼碎了咽下去,被齊弘業制止了。
女娃娃挺着撐的圓鼓鼓的肚皮,岔開腿,雙手撐在身後,拎起地上齊弘業的外衣一角抹幹了嘴巴,仰頭看着他,半天道:
“碧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