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碧桃花謝(五)
“知與不知對我來說無差。”
齊殁盯着佘華之的眼睛,知道他并非嘴硬,而是真的不在乎。
“多久?”齊殁耐不住好奇問道:“易容轉性…花了多久完成的?”
“……”佘華之沒想到齊殁會問這個,事實上,他自己也不記得。
性轉對他來說絕非易事,佘華之身體過于嬌小,而男子形體大多高且健壯,他只得生生接受骨骼強制催長。
全身脈絡也為了配合過度變化的軀體,盡數斷去,再在清醒狀态下重新塑筋連結。
那段日子,沒日沒夜的重複着清醒與昏迷,睜開眼只有撕心裂肺的痛,閉上眼又生怕自己醒不過來,斷骨锉筋的傷口還未痊愈便要再次撕裂開來。
“可能、一年吧?”佘華之估摸個大概:“我真的很怕痛,但那段日子,我寧可睜着眼睛痛,也不想毫無知覺的死。”
“……”
“之後,也如我所願。他要我潛入八家,所以我奪下了當初對他趕盡殺絕的佘家。只是我還是太沒用了,區區一個佘家竟然浪費了五年。等我再回圉界見他時,我在他身邊見到了你……”
佘華之冷冷看着齊殁,輕蔑一笑:“一個十歲的孩子,輕而易舉取代了我的位置。你知道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
“……”齊殁并是不很想知道。
佘華之真心覺得好笑,捂着笑得發痛的肚子道:“他竟然說,他要是死了,你就是我的新主~哈哈哈!笑話!區區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你憑什麽?!”
“……”齊殁也想知道憑什麽,不過自己這具軀體有些不允許再耽擱了,更何況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齊殁捂着肚子,踉跄起身站穩,緩了口氣道:
“碧桃,這個名字我從未從他口中聽過。女兒身的你對他來說不過一介幽靈,存在也可,不在也可。他是我恩師亦是我養父,我如今的所作所為确實不忠不孝,但你的付出也未必值得。”
佘華之笑容凝滞在臉上,轉過身去,露着白皙精瘦的後背,不語。
齊殁斟酌着字句,挑佘華之最不願意聽的話來說:“既然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有些事我若是還不告知于你,那就是我這個做主的不對了。”
齊殁眼睛盯着佘華之的後背,一邊琢磨方才察覺的異樣,一邊瞎說:
“鬼化人這個方法最先想到的是我,也是我告訴齊弘業的,我知道齊弘業把這個方法告訴了你,可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真的敢做。”
“怎麽,臨死前開始說胡話了?”佘華之轉過側臉,譏諷道。
“自從你坐上君長之位,見他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見面他也只是對你下些新的指示,你可能以為他是真的重用你,但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齊殁眼睛繼續掃着佘華之的後背,感覺快要掃掉層皮了,忙裏偷閑接着說道:
“他偶爾心情不錯的時候,會與我說些你的事,我是指,男兒身的你。”
“他都說了些什麽?”佘華之心裏是不信齊殁的,但不信歸不信,在意還是有些在意的。
“他說,你雖衷心也有膽識,但目光短淺,遇事急躁,難成大事,要我時刻提防你,并且将你放在計劃的最後。倘若我真的需要犧牲一人,他讓我選擇你。”
話怎麽不順耳怎麽說,齊殁混賬話不用過腦子,于是開始用腦子思考佘華之一直以來的行為,沒有人會毫無破綻:
“鬼化人這個方法對人的傷害是相互的,無論是施術者還是受術者。當初嚴律為除花蠱,危在旦夕,你以此為要挾讓我破開圉界結界,那時我便猜到,你可能要用這個方法。”
“那你為什麽不阻止我?”佘華之饒有趣味。
“一是要緊嚴律沒空,二嘛…”齊殁頓了頓,接着編:“是我與自己打了個賭。”
“……”
“原石之力非人能控,就算是我這個天賦異禀的人,體內天生雙靈核,碰那原石一下,也只有兩成的存活可能,更何況是你那個容量極小的靈核。”
齊殁故作壞笑道:“所以我賭你必死無疑。而一個自己急着找死的,不聽話的手下,我有什麽必要阻止?我是巴不得你死的,正如齊弘業所說的那樣。”
佘華之知道齊殁說的可能是假的,可能只是在死前逞一逞口舌之快,但他還是入了心,因為他即便能看透齊殁,卻怎麽也看不透齊弘業。
齊殁見佘華之忽然怔住,趁隙微微勾起一直負在身後的手,一根透明靈線悄悄舞起,順着奢華之的椅子爬上去,線端系的尖刀筆直對準佘華之的後腹部刺了進去。
齊殁是打算将佘華之體內的靈核穿碎的,可惜在刺入的一瞬,露了殺氣,驚到了佘華之,被他輕巧閃身躲了開,只是在腰間留下了一道刀口。
佘華之曲直将那靈線拾起,笑道:“世間應該不會有第二人有我這樣的殊榮了,我侍奉的兩位主竟然都想我死。”
“何止啊,第一個想你死的主已經被你熬死了,這第二個也被你放血放的快成幹屍了。”齊殁嘆口氣,高舉雙手盡力表示自己人畜無害道:“已經到這個份兒了,确實是我輸了,最後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本體在哪?圉界?憫生界?衆君界?還是……”
佘華之打斷他:“這算什麽問題,現在,站在這裏的,就是我的本體。”
齊殁鼻間輕笑,擡了擡眼皮,緩聲道:
“這種憑借本體心頭血制成的分|身,與本體別無二致,體內運轉本體部分靈力,且能與本體共識,也就是分|身的所見所聽所感,本體同樣會有…他是這麽教給你的吧?”
佘華之嗤笑道:“怎麽你不是?”
“當然有區別。”齊殁意識越來越模糊,勉強打起精神道:“我創出這術時,也是這麽告訴齊弘業的。因為想讓他覺得我厲害,所以僅有的一個缺點我藏了,沒有說。”
“……”佘華之不笑了。
“分|身只能重現本體原本的身體。”齊殁将自己前襟扯開,露出胸前鎖骨道:“以術法為因産生的果是只能存在在本體身體上的。”
佘華之下意識摸過自己的肩膀,眼睛盯着齊殁鎖骨四周,皮膚平滑,原本該存在在那裏的禍福痣殘留的疤痕,并不存在。
佘華之現在有些不知如何反應是好,究竟是要嫉妒齊殁創出這分|身術法并取得了齊弘業贊賞,還是要感嘆自己是分|身一事被齊殁拆穿,又或是驚訝眼前的齊殁竟然不是本體,而本體此刻究竟有沒有在謀劃什麽不利于自己的事。
不過也根本用不着想,佘華之冷臉質問道:“說,你本體在哪?!”
齊殁笑着看他,不說話,身體輕微前傾彎曲,憑借體內殘留的靈氣支撐身體已經有些吃力了。
佘華之似乎強烈不安起來,見齊殁的分|身已然沒了能再威脅到自己的能力,于是快步上前,單手扼住齊殁喉嚨,一雙留情鳳眼盡是狠戾:“說,你打的什麽主意。”
齊殁擡手抓緊扼住自己的手腕,從喉間廢力擠出聲音,聲音因為佘華之手上力道有些變了調子:“你知道的,我的壞心思都在嚴律身上。對你,我只是單純的…”
“……!”
“想勸你改邪歸正,而已。”
齊殁單手浸血,那只手的手心緊攥一枚血靈核,看着眼前滿眼驚訝的佘華之,兩指輕輕夾起血靈核,在佘華之眼前晃了一圈,笑道:“改邪歸正,前途将一片光明,信我。”
佘華之腹間被齊殁一擊擊穿,僅一瞬,齊殁不僅掏走了血靈核,還順帶将他腹內髒器盡數毀去,現在這個分|身已經破碎在即,不堪一擊。
佘華之突然明白了,他其實一直都在齊殁的掌控中,無論是齊殁将衆君界衆人困于幻境之中,還是在這裏與自己周旋這麽久,都是算計好的。
佘華之斷定,齊殁與自己說的話八成都是假的,他真實的目的在餘下的兩成中,究竟是什麽,鬼化人的破解方法?還是想找到自己本體的位置?
“都不是。”齊殁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附在佘華之耳邊,聲音低沉冷漠講出幾個字:“……”
那幾個字在佘華之耳邊徘徊不去,幻境中,佘華之漠然看着空中映出的兩日前的一切,依然疑惑不解。
“諸位可看明白了?”齊殁的聲音再次出現在幻境之中。
嚴律轉頭向空中那映像看去,卻見那映像已經不見了。
嚴律清楚,方才看到的并非眼下的事情,可見齊殁分|身破損已經兩天多了,本體究竟在哪裏他心裏雖有猜測,但還是頗為擔心,難掩心緒當即問道:“齊殁,你可好?”
齊殁似乎是笑了,語氣柔和許多打趣道:“放心,好的很,少說百年內,多說千年內,還無人能傷我。”
“……”嚴律懶得理他,緊蹙眉頭不語。心上嗔怪:整日裏就知道騙人。
“齊殁!”嚴鳴心裏對齊殁偏見極大,又極其看不慣嚴律對齊殁那個順受的模樣,氣急敗壞吼道:“趕緊放我們出去!”
齊殁嘆聲道:“不行啊…想出去,你們要先處理掉佘華之的分|身才行。”
衆人齊齊轉向後方,一直未動方寸的佘華之轉身背對衆人,笑着偏頭褪下衣衫,露出雙肩,肩背沒有術法印痕,幹淨白皙。
佘華之品着齊殁對自己說的那幾個字,忽然薄唇微啓,仰天怪笑:
“齊殁,你就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