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陽城

07.

天色已晚,再加之惡徒盡數被挑斷手筋腳筋,要跑只能爬出去了,老頭興致而至,順手給他們也喂了一些軟筋散,将迷迷瞪瞪的惡徒們一捆就這麽丢在那裏。

然後三人彼此對視,明顯都不是好人的三人首次達成共識,決定還是将惡徒交給精于此道的正義俠士們處置。

比如燕歸天和南宮晟。

季無鳴知道老頭肯定藏有解藥,卻沒讓他給燕歸天和南宮晟服用,如老頭所說,他同這二人本來也不對付,即便蒙汗藥和軟筋散混着用,充其量也只是讓他們這一覺睡的更香罷了,與性命無礙。

老頭樂的他不提,興沖沖的指揮燕驚雨,想讓他将這兩位“重要”的正義俠士随便丢在那個犄角旮瘩,不要多管。

怎麽說也是兄長,燕驚雨自然不會聽他的,沉默的先将燕歸天扛上了樓,塞進空房間裏,然後拿了床被褥下來,将兩張空桌一拼——這便是南宮晟今晚的床了。

季無鳴看着燕驚雨用被褥将南宮晟一裹,随意的丢在“床”上,也不管他是正是反,腳還露在外面。

老頭沒等忙完這些就已經困了,上樓去睡,季無鳴端着燭火和燕驚雨一前一後的上樓。

臨進門時果然被喊住。

燕驚雨神色認真的看着他,“你放心,你的身份我不會告訴別人,老頭就算猜到也不會多言。”

季無鳴回頭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燕驚雨卻露出遲疑,片刻才言簡意赅道,“你随我一道去南寧,待見過母親後,我便同你一起離開。”

季無鳴挑眉,“去哪?”

燕驚雨沒猶豫,“你去哪我便去哪。”

“我便是叫你入邪宮,你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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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甚差別,哪裏都一樣。”燕驚雨一片坦蕩淡然。

這反倒讓季無鳴難住了,只是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笑着調侃道,“你若随我入邪宮,只怕下次打上無盡崖的就不是燕歸天,而是燕南行了。”

燕驚雨張口欲言,被季無鳴打斷,“天色已晚,早些歇息罷,明日事明日再想,左右我便不願去南寧,你也終歸會回清州尋我。”

季無鳴這話沒錯,燕南行和燕驚雨觀念相悖,早晚得分道揚镳。

三年前是燕驚雨年歲尚小,又因對親情的眷戀,選擇了妥協;三年後,燕驚雨心中那點少的可憐的親情早已被時間磨滅,他連至親兄長都已認不出來,又怎麽會再為了這層薄弱的親緣關系而再次妥協呢?

今日在這裏的便不是他季無鳴,而是白微雨抑或是叱羅婵,燕驚雨都會跟着離開。

他去南寧不過是全了最後的念想。

所以無論季無鳴去或不去,燕驚雨最終都會回到清州,來找屬于他這個“邪魔外道”的容身之所。

翌日清晨,季無鳴方才收氣睜眼。他盤腿運功一夜,內傷和蠱毒都已被壓制,只要不大肆運行內力基本無礙,只是這傷要好全,少則數月多則半載。

他體內那些亂七八糟的蠱,能在他瀕死的時候救他一命,同樣也會在他傷不致命的情況下,蠶食他的內力孕養己身。

此消彼長,倒是讓他不知該喜該憂。

季無鳴搖搖頭笑自己多愁善感,洗漱一番下樓去。

燕驚雨也剛練完功,一身的熱汗,見他下來抹了把臉就往後廚去了,不多時,便麻利的下好了一鍋面條,老頭聞着味進來,笑嘻嘻的主動拿碗裝面。

燕驚雨的廚藝是在天機谷磨練出來的,不算多好也算不得多差,會一些簡單的菜式,東西能煮熟,味道都一致的清湯寡水,一個詞總結便是:吃不死人。

總比老頭要好。

老頭下廚堪比下毒,煮的一塌糊塗便算了,還總會偷摸着往鍋裏摻點東西,燕驚雨初入谷中幾乎是吃了一整年的軟筋散,吃的人消瘦了一大圈。他再不會下廚為了小命也總的學,不過他着實沒天賦,學了兩年也就勉勉強強,好歹是養回了些肉。

季無鳴還記得少年突出的肩胛骨,硌的人發疼,本以為是為了更好的隐蔽身形才刻意控制的,沒想到居然是餓出來的。

此時再看他形單影只,便覺得凄風苦雨,哪哪都透着可憐。

“多吃些。”季無鳴反應過來前已經給他夾了一筷子面,遂不動聲色的收回筷子,道,“這裏到安陽快馬加鞭也要半日路程,路上怕是不會多耽擱,面條不頂餓,多吃些。”

燕驚雨直直盯了他片刻,季無鳴穩住心神直視過去,語氣波瀾不興,“看我作甚?吃面。”

燕驚雨這才埋下頭去。

老頭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想了什麽,嘿嘿發笑。

三人将這一鍋面盡數解決。

老頭吃的算少,但季無鳴和燕驚雨都是正當年的大小夥子,季無鳴昨晚就用了一碗面,到如今早已饑腸辘辘,燕驚雨倒是多比他吃一餐飯,還是加了料的,然他早起練功,五髒腑亦是空空。

于是,這看着駭人的一大鍋面,在二人分食間,很快便見了底。

吃的差不多了,燕歸天和南宮晟方才悠悠轉醒,一時茫然四顧,不知今夕何夕。

待了解始末後,南宮晟震驚不已,“早聽聞有些黑店殺人越貨手段下作,未曾想竟讓我等碰上。聽他們的口氣應當還不是一次兩次,不知受害者多少。”

燕歸天臉含隐怒,沉聲道,“如此猖狂惡徒必不能輕饒,此地歸安陽城管轄,便一道押送安陽,交由衙門法辦。”

季無鳴:“……”他還以為這大俠是要當場殺之以正視聽,原只是扭送官府。

南宮晟似乎并不太滿意這樣的安排,卻也只是皺了皺眉,眼珠子轉了一圈,最終同意道,“如此也好。”

幾人說話間,桌上狼藉被收檢妥帖,廚房已經沒了面,但有米和一些處理好的肉、菜。燕驚雨鼻尖聞了聞,後廚常年開火,各種調料香料混在一起,他昨晚沒有吃出飯菜酒水中有藥,如今也自然聞不出那樣菜中有藥。

他索性沒動那些菜,只淘米煮了一鍋白粥。

香味從後廚飄來,勾的空腹的燕歸天和南宮晟肚中作響,一碗平平無奇的白粥愣是吃出了佳肴之感。

南宮晟笑道,“原來你們燕家的男人都會做菜,我若有妹子,定要嫁到你燕家去。”

燕歸天看着白粥,又看了看一邊洗了手出來在季無鳴邊上坐下的燕驚雨,神情頗為複雜,半晌只嗫喏出一句,“小弟長大了許多,父親見了定然會高興。”

燕驚雨聞言頓了頓,抿緊唇看他不言不語。

燕歸天心頭一跳,直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手上盡是水,擦擦。”冷淡的聲音強勢插進來,季無鳴随手将一塊繡帕丢在燕驚雨手上。

燕驚雨收回視線低頭用帕子仔細的将手上的水漬一一擦幹。

飯吃完了,燕歸天看着院裏僅有的兩匹馬,又發起愁來,不知該怎麽将五人及三個惡徒一道帶回安陽城。

南宮晟實在不知怎麽辦,唉聲嘆氣道,“偏是窮鄉僻壤,只見黃沙和山林,便是有銀兩想租輛馬車都無處可用。”

季無鳴想了想,“我倒是有辦法。”

“哦?煩請阿蠻姑娘賜教。”南宮晟嬉皮笑臉的湊過去。

季無鳴嫌棄的退開兩步,道,“我孑然一身,對此無能為力,但我知曉有人應當有辦法。”

他帶着三人去找老頭。

昏暗的角落裏,老頭正拿着藥和燭火圍着惡徒三人桀桀怪笑。

“我這裏有一味能煉化骨頭的藥,不知道你們中,誰願意給老頭子試藥啊?”他陡然湊近,燭火映在他疤痕猙獰的臉上,更顯得陰森古怪。

被束了手腳堵了口的三人吓得面色慘白,止不住的掙紮發抖,拼命搖頭。

老頭扭曲他們眼中恐懼的情緒,陰恻恻的笑着說,“別急別急,都有份。”

走到門口的三人:“……”

南宮晟扯開唇,“呵呵”笑了兩聲,搓了搓手臂道,“若非我知曉真相,定以為前輩才是那個害人的惡徒。”

被害過的季無鳴:“……”你沒說錯,他就是。

老頭看到他們,起身随意的将拿藥丢進自己嘴裏,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

幾人到邊上商議,季無鳴坐到一邊去。

“造馬車?”老頭不滿的哼哼道,“用機關術造馬車,簡直大材小用。”

燕歸天和南宮晟相視,不知如何是好。

“你非要造木鳶我也不攔着。”

季無鳴笑着擦拭從後廚得來的剔骨刀,程亮的刀光在烈日下令人無端脖頸發寒,他輕巧的道,“只是今日之內若到不了安陽城,我便新賬舊賬跟你一起算。”

新賬壓下且說舊賬,從老頭借着谷中機巧逼着季無鳴穿女裝算起,便是好一番計較。

老頭立刻慫了。

燕驚雨從旁路過,幫他說了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

老頭:“……”

他梗了半晌,酸澀的道,“出了谷了,小雀兒已經不是谷中的小雀兒了。”

不論老頭脾性多麽古怪瘋癫,他一手機巧确實令人驚豔。

他就地取材讓人拆了客棧的門板,指揮着燕歸天和南宮晟,這兩位大俠削了楔子、木榫等,待零件齊全後,他着手一拼,便拼出輛簡易卻結實的馬車來。

這神乎其神的手法,令兩位忙碌了兩個時辰的正道大俠嘆為觀止。

“如此手段,當真墨子在世。”南宮晟誇耀道。

他開扇半掩着臉,瞧那三人——跛腳老人、美豔女子、清瘦少年,老弱婦孺占盡,可他總覺得,都不是等閑之輩。

車廂空間很大,五人坐在裏面綽綽有餘。

老頭勉強同意燕歸天二人上來,卻不讓客棧老板三口上他做的馬車,燕歸天游移不定,南宮晟卻沒什麽壓力,只讓小春坐在車沿,便直接用套馬的繩索将另兩個綁在馬車後面,一路就這麽半拖半拽的到了安陽城。

南宮晟人脈很廣,是個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安陽城內外不少熟人,連守城的都有認識他的。

南宮晟便将惡徒三人交由他們,又給塞了五兩銀錢,笑着道,“煩請兄弟幫我将這些惡徒遣送府衙。”

守衛颠了颠銀子,笑容滿面,“好說好說。”

一行人進了城,便直奔安陽最繁華的客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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