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路上

10.

午時,鏡湖邊。

一輛豪華的馬車停駐,一面貌奇醜的跛腳老者抱着一捆上好馬草喂四匹良駒。

在他身後,藍衣的翩翩貴公子撩起衣擺身體還略帶僵硬的半跪在地生火,白衣大俠正熟練的熬湯切菜,倒是一高挑一嬌小兩女子,挽起褲腿拿着削尖的樹枝站在深秋的湖水裏。

鏡湖之所以叫做鏡湖,便是因為它水面清澈見底,如同一面上好的琉璃鏡。

季無鳴低頭凝神看着在身側悠閑游蕩的魚,手中樹枝忽而猛地一刺,再躍水而出時,赫然串着兩條肥碩的魚,魚兒乍然之間受襲,大長着嘴無力的撲騰掙紮,水漬四散飛揚。

季無鳴後退一步,揚手便将魚甩上了岸,再手腕翻轉,手中樹枝如同殘影,他周邊水紋波瀾湧動,平平無奇的樹枝充滿殺意的懸在水面一寸之上。

林月知始終屏氣看着,忽而眼眸一亮:“來了!”

她話音一落,便見水波興浪,數條魚兒慌亂的在浪花中翻躍——但見人影晃動,殺氣四溢,寒光凜然中,季無鳴從淩空飛起的水幕下穿過。

待浪靜,又是四條魚兒被甩上岸。

水滴順着樹枝尖端滴在水面上,而其主人負手而立,除了眉間一點水珠順着鼻梁滑下外,一身錦繡雲紋紅裙幹淨清爽,竟是連半點水漬都未沾染。

然而季無鳴伸手抹去臉上的水,眉頭微蹙,并不滿意:內傷影響下,連他的刀法都不能發揮全部實力。

岸上三人瞧的清楚,燕歸天撿了魚處理,真心實意誇贊道,“阿蠻姑娘好俊的劍法!”

林月知空手而歸,聞言白眼道,“只因你用劍,全江湖的人用的便都是劍?”

刀為單刃,劍為雙刃,刀劍有許多相通之處,然當今武林用劍者不勝枚舉,用刀者卻屈指可數,多數都是類江绮那般的莽漢模樣。

加之季無鳴擅長的又是單手刀,一身凜然的刀法瞧着與劍法并無差別,燕歸天認錯也情有可原。

只是林月知還記着這群所謂大俠一月多前莫名圍攻了無盡崖,多少同門兄弟喪命其中,老/江也不知死活,可以說是血海深仇。

她這人天生脾氣犯渾,以前都敢拍着桌子指着季遠的鼻子罵他狼心狗肺混賬東西,在這樣的仇恨下,能不一照面就用流星錘招呼,算是看阿蠻的面子忍了。只是忍了歸忍了,依舊是沒有什麽好臉色。

燕歸天一愣,神情頗為尴尬道,“是我自大,阿蠻姑娘原是使刀的。”

他并未生氣,反而是誇耀起來,話語間是滿滿的欣賞認同:“萬法互有相通,以燕某淺薄見識所看,此刀法看似平平,卻內含鋒芒,便是一個起手也叫人心驚膽戰。正所謂化繁為簡、返璞歸真,阿蠻姑娘當真大家也!我瞧着……頗有些熟悉,不知阿蠻姑娘師承哪位老前輩?”

季無鳴頓住,擡眸深沉的看了這位一月前才交手過的正道大俠,随意的将樹枝丢在地上,吐出兩字:“自創。”

“……如此。”燕歸天只以為季無鳴不想說,笑了笑繼續去處理魚。

南宮晟發出個短促的氣音,似乎想起了什麽,僵直的起身,嘴角一邪,有些奇怪的表情也蓋不住他話中的恍然大悟,略微含糊道,“如此說來,車上那把剔骨刀竟不是那老頭……前輩的,而是你的?”

“是我的。”季無鳴點頭。

南宮晟說的那把刀是季無鳴從悅來客棧帶出的,平素藏在大氅下并不顯眼,她為了騎馬解了大氅,那把笨重的、用于不時之需的剔骨刀也被她一并放在了車廂裏。

衆人都是輕裝上路,武器細軟頂多一個包裹,唯有老頭買的東西塞了一整輛馬車,他們用的鍋碗瓢盆,還有那些馬草,都是老頭購置的。

南宮晟吃了老頭的藥,出發兩個時辰果然在路上毒發了,那藥麻痹全身,于是好好一風流公子,愣是整的斜嘴歪眼涕泗橫流,一副先天癡傻的模樣。

老頭拍着掌嘻嘻笑着看熱鬧,裝聾作啞一點都沒有要給他解毒的意思。

南宮晟無法,又不想丢人,自己躲進了車廂裏,一躲就是兩天,便是用膳都不願意出來。他丢了個大臉,心中無比怨念,偏偏又做不了什麽,還要跟老頭在車廂裏大眼瞪小眼,老頭是個不得閑的,總是古怪笑着說要扒他皮剜他肉,好生研究。

南宮晟已經充分了解到這位前輩的瘋癫之處,只怕是什麽事都做的出來,聽得直覺瘆得慌,無奈之下便卯足勁運功沖穴外,休息間隙才打量起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南宮晟只瞧見了老頭拾掇刀,當時還以為真準備趁他不能動,要給他抽筋扒皮剜肉放血呢。

這不人一能動了,也不顧身形還有些僵硬,非要下來幫忙。

幾人各自做事,就聽樹林間驚鳥無數,聲聲凄厲。

飒飒之聲應和,也不知是樹影婆娑,還是裏頭那道人影的輕功破空。

片刻,頂着幾片樹葉的燕驚雨提着兩只毛順光亮的山雞過來,他還單手抓着衣服下擺,兜的鼓鼓囊囊。

“驚雨這是又弄了什麽野果來了?”林月知知道燕驚雨想入邪宮,瞧見他回來頓時喜笑顏開,背着手歡欣的蹦過去。

燕驚雨年紀不大,方才十九虛歲,卻是他們中對山林草木最熟悉的人,無論是什麽樣的地方,他總能最快的找到能吃的野果野菜,還能清楚的說出一些藥草的名字。

每到這時,能有零嘴吃的林月知對其十分歡喜,燕歸天卻流露出愧疚之色,沉默不語的低頭做事,壓根不敢看燕驚雨一眼。

食材的處理是三個男子一起弄的,南宮晟背脊還僵直,手腳卻是靈活的,三人一起很快就處理好,開始下鍋。

一刻鐘後,五菜一湯并洗淨裝盤的野果盡數上桌,衆人這一餐吃的算是其樂融融。

這一路上的吃食都是燕歸天掌勺,季無鳴本來以為,南宮晟說他會做菜也只是同燕驚雨一樣,是屬于能吃吃不死。

他和林月知在教內地位舉足輕重,從未進過廚房,自然不必提下廚;南宮晟也是錦衣玉食嬌養的少爺,會生火就挺意外的。有人下廚,甭管味道怎麽樣,能吃就不該嫌棄的。

萬沒想到,燕歸天的廚藝相當好,同酒樓大廚是不能比,但自有一番農家小炒的風味,着實叫人吃驚。

于是這一路,做飯的事便當仁不讓的歸給了燕歸天,其他人負責食材就行了。

林月知愛憎分明,此時也不吝啬誇贊,“你這手廚藝不容小觑,比你人讨喜多了。”

燕歸天也不生氣,虛心笑道,“林姑娘喜歡便好。”

林月知只說自己姓林,江湖上怪癖之人不少,衆人也沒多追問,只喚她林姑娘。

南宮晟眨眼調侃,“能得林姑娘一聲好話當真比打上無盡崖還難。”

他本意是想要暗自炫耀一番引起心怡姑娘注意,哪裏知道這句話直接踩在了季無鳴和林月知的點上。

季無鳴筷子頓住,眼睛半眯起,似笑非笑的,眼中暗芒一閃而過,快的叫人瞧不清,也看不出生氣。

林月知直接美眸一瞪,呵笑道,“南宮少俠如此英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一個人打上了無盡崖,同邪宮宮主大戰三日三夜,終于逼的人跳了崖呢!我竟不知,南宮少俠在武林中如此舉重若輕,怕是武林大會下一任魁首,非少俠莫屬!是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失敬了!”

南宮晟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低頭吃飯,心中還頗為郁悶,也只以為林月知不喜他炫耀。

江湖中姓林的女俠繁多,還有個嶺南林家,天下第一美人林音音便出自此——沒人往邪宮右護法身上想。

用完飯再重新收拾一番後,已經臨近未時。

老頭吃飽了就犯困,打了個哈欠鑽進車廂裏,還嫌南宮晟礙眼,将他趕到車前同駕車的燕歸天一起,剩下三人依次上馬。

季無鳴瞧了眼天色,聲音微沉道,“離淮陽還剩大半日路程,便是快馬加鞭也是趕不上進城了。”

一路風餐露宿,雖已習慣,但總歸不如客棧舒服。

尤其對南宮晟來說,他本來就僵硬着躺了這些天,周邊人還一個賽一個不待見,更是銀錢驅使不動的,好好一少爺淪落到這地步,着實吃了一番苦頭。

他當即便道,“我曉得一條近路,只是路陡人稀頗為狹窄,只能通過一輛馬車。走那條路,比走官道能早一個時辰,正好趕上淮陽閉城。”

衆人對視一眼,達成一致,“入城吧。”

馬蹄揚塵,一道兒奔馳。

然而有時候越想做什麽越做不成。

通過這山峽谷便能見着淮陽城門,衆人速度卻逐漸減緩,遠遠瞧見镖局旗幟飛揚,百八十走镖人護着三四只商隊,前頭領路一高束馬尾少年,手持一杆紅色長/槍,瞧着是英姿飒爽,意氣風發。

南宮晟打眼一看眉頭緊擰,“鎮遠镖局這膽子頗大,竟不走官道,也不怕遇着悍匪!占着天時地利,便是這百八十镖師,怕也是不頂事。”

他話音一落,三人勒馬急停,手扶着各自的武器朝周圍山頭看去。

一夥人也不知埋伏了多久,等镖隊過峽谷拉成一線時突然從土山包上竄了出來,數千匪徒密密麻麻的俯沖下來,喊殺聲震天,瞬間便将走镖隊截成幾段,逐個擊破。

他們這夥人離的不遠不近,被七八人圍成一堆。

林月知二話不說拎起流星錘,瞪了南宮晟一眼,沒好氣的道,“下回南宮公子還是說點好的吧!”

南宮晟尴尬的摸着鼻子,一時也無話反駁。

燕歸天握着缰繩,遙遙看了眼天邊昏黃,半晌嘆了口氣,“下次……還是走官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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