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袍人
22.
南宮晟心裏不平衡,喉嚨裏都往外泛着酸。但他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壓下外露的情緒,急言道,“阿蠻姑娘,燕弟來的正好,速來幫我拿下此人!”
季無鳴反手握住剔骨刀,人未至,刀未出,渾身刀氣已鋒起,只見周圍空間都隐約扭曲,令人壓迫的殺伐恍若自萬千屍骨中湧來,逼的人汗毛直立想要逃。
南宮晟只覺渾身戰栗,身形不由的一頓,露出個破綻來。
高手過招瞬息萬變,南宮晟當即就覺不好。他心道“糟糕”,趕緊變換身形,防止黑袍人在此脫離近身範圍,好撐到季無鳴趕到。
豈知方才與他周旋的黑袍人,竟還藏着殺招,眼見援手将至,黑袍人忽而運起一掌裹狹着兇猛內力當頭拍來,掌風間蘊含的殺意令空間都仿佛剝離呈現黑漆漆之色,呼吸都為之一窒。
南宮晟臉色驟變,直覺若是接下這招必定小命難保!
他再顧不得壓制,飛快後撤,本來就運行到極致的身形竟然還能更快,輕功一動,竟然恍若瞬移般,令人眼前一花。
黑袍人一掌拍下,南宮晟明明還在眼前,掌下的觸感卻是空茫。
原來是殘影!
殘影被拍碎的剎那,南宮晟已狼狽的落在離燕驚雨咫尺之間的一丈之外。沒有老頭指點,他随意後撤觸動石林陣法,直接就出現在對角,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黑袍人擡眸遙遙看了一眼,那眼眸波瀾不興沒有殺意也沒有喜悲,似乎剛才只是逼離南宮晟,并不是想致他于死地。
龐大的刀氣已至。
黑袍人二話不說就起身後撤,一腳踏入石林陣法。
幾乎是他動作的瞬間,輕薄鋒利的剔骨刀已經悍然出鞘。刀氣做鋒,直逼黑衣人的面門。
殺意如風湧動,将黑袍人的兜帽撐開,露出那張平平無奇讓人一見既忘的臉。
“想走?豈能讓你輕易如願。”
季無鳴聲音平淡冷然,聽起來沒什麽情緒,刀意卻盡是殺伐,果斷的就是一刀!
如同先前黑袍人與南宮晟一般,此時立場倒轉,這刀亦是直沖黑袍人面門而去,只是黑袍人沒有南宮晟那般驚才絕豔的輕功。
他退的再急,也沒能躲開季無鳴彈出刀鋒三寸的刀氣。
所謂武器,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雖各有各的優勢長處,用的好便能制敵取勝。然正面對兵之時,八尺長矛必定比三尺青鋒來的便利,而匕首、短刀卻要以出其不意,兵行詭道方才能将其威力最大化。
黑袍人退的已經夠快了,然而眼前明明是長了三寸依舊輕薄短小精悍的剔骨刀,在季無鳴手裏卻恍若三尺樸刀,那鋒利的殺意刀氣裹于刀身,随主人意動暴漲至半尺。
刀鋒入肉之聲,季無鳴忽而眼前一閃而過半張疤痕猙獰的面孔。
石林陣法運轉,黑袍人已在幾尺外,地上空留黑色的血和半張染血的皮。
那黑袍人側身捂着那半張臉,洶湧的血從他指縫溢出,順着他蒼白的手背一路蜿蜒而下,眼中的平靜終于被打碎,無數情緒駁雜湧現,氣息更陰沉了幾分。
季無鳴眯着眼擡頭,就見那黑袍人原地頓了一下,遙遙往左側天望了一眼,便轉身毫不猶豫的借着石林陣法離開,黑影快速起落,幾步便消失在眼前。
季無鳴知道追不上,沒有動。
身側有動靜,老頭一瘸一拐的從他身後閃現,用拐杖挑起地上殘留的那半張鮮血淋漓的人皮,頗為感興趣的咂嘴,“畫皮之術,還是以人皮作畫,老頭我還當失傳了呢。”
宣帝年間有一擅長畫美人的畫師,他的妻子因為一場無妄之災毀容,畫師為了妻子能夠開心,每日都為她繪臉,畫師技藝高超,畫的臉恍若真人,畫師死後,其徒繼承衣缽,卻怎麽也無法達到畫師的境界。他竟覺得是畫在紙上不夠好,遂行兇剝皮作畫,創畫皮之術,其手段殘忍令人發指,被朝廷通緝後數十年不見行蹤。
江湖中雖有不少惡人喜歡殺人越貨,剝皮挖眼——季無鳴他們在悅來客棧遇到的那惡人三口便是如此,但無人能重現畫皮之術。
“那畫皮老妖,死了。”老頭冷哼了一聲,臉上的笑古怪詭異,卻無端透出幾分愉悅來,嘶啞的聲音刻意壓低扭曲成讓人不适的語調,“那老妖被老雀兒追殺掉入石林,我順手救了一把,偏着老妖不識好歹,句句不離我的臉,拿畫皮之術慫恿我。”
老頭摸了摸自己猙獰的臉,嗤笑着篤定道,“我見他如此,便先下手為強,停了他的藥,任他自身自滅,自己閉關去了。”
“後來我出關,便看到了他死不瞑目骨瘦如柴的屍體,想來是病死了吧。”老頭随意說道。
季無鳴:“……”他聽着怎麽更像是餓死的?
燕驚雨已經憑借自身走到了季無鳴身邊,兩人對視一眼,接到季無鳴詢問的視線,青衣少年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知道此事,也順便肯定了他的猜想。
“我三年前入谷,谷中無正常吃食,只有軟筋散。”他為了裹腹一吃就是一年,直到能做出簡單的飯菜。
燕驚雨面無表情,聲音同樣平靜,對自己那段稱得上見者落淚聞者傷心的經歷說的好像跟自己無關,不悲不喜不怨不忿。
季無鳴想起青衣少年單薄的身體,突出來格外膈人的肩胛骨,只覺得這八尺有餘模樣兇悍的少年,根本就是可憐小白菜,讓人驀然心底發軟。
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辛苦了。”
看來零用錢應當讓林月知多給一些,別讓小孩再吃苦頭了。
燕驚雨歪了歪頭,總覺得眼前比自己高一些的高挑“女子”想法有點跑偏。不過他乖乖的站在原地,享受着被順毛的舒服,黑憧憧的鳳眼一瞬不瞬的落在季無鳴臉上,沒有出言解釋什麽。
老頭卻一眼看出燕驚雨面無表情下的心機,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古怪的笑着也沒拆穿。
南宮晟遙遙看着他們其樂融融,終于忍無可忍出聲,“前輩,怎麽說我也一路護着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啧。”他話還沒說完,老頭就不耐煩的咋舌,一臉你們正道怎麽這麽麻煩的表情。
南宮晟說不下去了:“……”
隔了一丈遠,季無鳴都看到了這位正道大俠臉上掩不住的委屈。
好在老頭雖然不知好歹,但也知道現在非常時刻,敵人暗中窺視,他們暫時也算盟友。
“此地的石林陣法雖然與老頭我谷外的同出一脈,但并不完全一樣。奇門遁甲,動一處便全盤不同,你讓我解陣,得讓我先将此處陣法看盡吧。”
他讓燕驚雨将他放到馬車頂,俯瞰全場,默然看了一會,又摸出羅盤,裂開嘴角怪笑了兩聲,“完整的奇門遁甲陣法應有八門,此處陣法設立不久,設陣之人學藝不精,也是照本宣科,只還原出了一半,還是個殘陣。”
難怪他們在陣中亂跑也只是路不對,而沒有觸發其他機關。天機谷的石林陣法,走錯一步可是很可能會死。
老頭盤腿坐在車頂,将南宮晟指揮的團團轉,終于毀了陣眼。
“好了,走吧。”老頭用過就扔,下了馬車頂,就撐着拐杖往山洞裏跑。
他對季無鳴提到的那個血池和幽冥奴很感興趣。
南宮晟快步跟上,幾人交換各自信息。
“我們離楊家村還有半時辰路程時,遇一夥黑袍人攔路,林姑娘和燕兄打馬去追,我架着馬車先來楊家村,半路又見這黑袍人,我瞧着他們衣服一樣,擔心林姑娘和燕兄,遂跟來,卻不想被這陣給困住,無奈與他交手。”
南宮晟想起那黑袍人突如其來的一手殺招,慶幸道,“幸好你們來了,否則我必死無疑。”
他不通陣法,這黑袍人又故意壓制內力引他纏鬥,猝不及防一掌拍來,若不是季無鳴令他受傷,單是他一個人,那黑袍人必定回身再給他一擊,不知他還能否幸運避過。
老頭哼道,“他本來也沒想殺你。”
南宮晟要反駁。
季無鳴卻是回憶道,“那人畫皮之下有半張臉的傷疤,我瞧他武功有些熟悉,卻是一時想不起。”
“我也覺得他身形衣服有些眼熟。”南宮晟沉思。
燕驚雨眉眼一動,想起一個人,“水一方。”
南宮晟靈光一閃,一合扇恍然道,“是了,那自稱羅七的異族少年身邊有一喚阿醜的奴隸,身形衣服一般無二,招式也相似,都是掌法!”
他們已經越走越深,血腥氣越來越重,南宮晟覺得不對眉頭一皺,擡眼就瞧見那一汪血池,仿若能見池水裏碎肉殘肢。
他臉色一白,胃裏一陣翻湧,連退數步,靠着牆壁張嘴就吐了。
然而此刻注定暫時沒有人管他。
“以血為媒介的武功,”老頭看了一眼就有了把握,“看來兇手找到了。”
季無鳴點了點頭,和燕驚雨分開将這秘密的地方裏裏外外搜了一遍,只翻出一本楊家村的族譜,其他便什麽也沒有。
幾人回到楊家祠堂內,南宮晟這才敢用力吸了幾口新鮮的氣,只覺得那血腥氣還揮之不去。
而另一邊,林月知和燕歸天遠遠瞧見青煙,打馬進了楊家村,那村屋房門大開,一道士一和尚在院中靠鹹魚。
乍一碰面,那和尚忽然捏着佛珠一躍而起,聲色俱厲的喝道,“魔女林月知!”
林月知和燕歸天齊齊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