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渡
50.
楊添學居然是自殺,這是季無鳴未曾設想過的,不過如此的話……
“坊間那些傳聞是真的?”所以當初才會有說書一案。
這些事關皇家秘辛,江緒不敢答,看向自斟自飲的陛下,後者不置可否,“有關他的傳聞有很多。”
季無鳴直截了當,“自然是陛下登基那一年坊間盛行被編造成話本的那些。”
皇帝頓住,擡眸看向他,騰起的霧氣模糊了他的面容,眼神看上去隐約帶着幾分鋒銳,他忽而一笑,半真半假的道,“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燕驚雨不動聲色的擋在季無鳴身前,捏着鐵環的手時刻繃着。
“小民不敢。”季無鳴說是這樣說,語氣卻不見半點惶恐,面上更是四平八穩的,還敢膽大包天的直視天顏。
若是大太監黃玉看到了,估計又要指着他們,怒氣沖沖的尖叫“放肆”了。
“……他是不是奸細不重要,做過什麽事也都不重要,他已經死了,以大周子民的身份。”皇帝說的這番話十分耐人尋味,不等季無鳴再說什麽,他垂下眼擺了擺手下逐客令,“朕乏了,江緒,帶他們出去。”
季無鳴之所以跟他扯些有的沒的,也是因為皇帝當時沒打算放他們走,現在開了金口,他自然懶得再去打聽那些聽了只會死的更快的皇室恩怨。
“陛下隆恩。”他禮數周全的作揖,二話不說帶着燕驚雨下了馬車,速度快到皇帝都沒有反應過來。
江緒将人帶走,在旁邊坐立不安的黃玉頓時松了口氣湊到馬車邊急急喊了句“陛下”,就聽見裏頭聖上一聲輕笑,喃喃道,“這阿蠻,倒真是個有趣的妙人。”
黃玉大驚失色立刻道,“陛下三思啊!此女出身江湖草莽,性情乖張手段吊詭,若是入宮,恐要惹出大亂子!”
“……”青年皇帝的聲音意興闌珊,“朕不過随口一說。”
這邊黃玉勸誡,那邊季無鳴看着江緒的背影,莫名想到先前馬車裏對方的種種異常,又想到燕驚雨對江緒的明顯不喜,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問話,就見江緒腳步一頓,看着早已倚靠牆角等候的人,眉頭皺起。
那人鶴發童顏,穿着六扇門的朝服,圓帽兩側墜着珠串,手裏拿着兩件黑色的披風。
“你怎麽在這?”
“你當我想?”被嫌棄的薛天陽翻了個白眼,他臉色慘白沒有血色,視線掠過前頭的兩人,直接對着燕驚雨矜傲的擡了擡下巴,“你,過來,咱家有話與你說。”
燕驚雨眨了眨眼睛,頗有些茫然。但他對薛天陽要說的話沒興趣,“不去”兩個字已經萦繞上舌尖。
季無鳴卻開口勸了句,“薛監守來,想必是陛下有些話要囑咐你,君之令,我等身份不可辭。”
“……”燕驚雨沉默的擡眸看他,眉眼沉沉,黑黢黢的眸子叫人發慌。
季無鳴莫名的就生出兩分心虛來,總覺得少年是看出了什麽。
“好,我去。”燕驚雨應下了,擡步和薛天陽走到一處說話。
季無鳴松了口氣,沒再浪費時間,他帶着探尋的看向江緒,“仔細琢磨,都統幾次三番幫我,不知為何?莫不是,都統與我有舊?”
江緒點頭,悶聲應,“是。”
他站的筆直,任季無鳴打量着,外表看着平靜嚴肅一如既往,實則心跳如擂鼓,幾乎要從胸腔蹦出來,披風下扶着刀柄的手不自覺握緊,竟不知何時出了一手粘膩的汗。
在對方支開燕驚雨的時候,他就有了預料,真到此時,卻依舊緊張萬分。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帶着幾分探究将他上下掃了一遍,默然片刻開口,卻是說,“因為江绮?”
江緒的心徒然一沉。
季無鳴想了許久,唯一能想到的和江緒的交集就是江绮,然而他細細觀察,江緒表情有一瞬的凝滞,那雙時刻冷靜着的眼睛像是鏡子砸在地上,碎裂的突然。
“……不是。”江緒的聲音有些艱澀,用那雙情緒起伏異常的眼睛直視季無鳴,一字一句的說,“少年時,微雨樓,我們見過。”
季無鳴:“……”這個答案他是真的沒想到!
他抿了抿唇,“可說過話?”
江緒:“說過許多。”
季無鳴:“……”這就很尴尬了,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他本來還想問,但對上江緒那雙認真的眼睛,十分心虛的偏開臉,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抱歉,我記性不太好。”
“……”江緒說不出無妨兩個字,他也知道季無鳴說的是假的。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知道,阿蠻幾乎過目不忘,秘籍只消看上一兩遍,就能背下一大半,不像他,天賦差到父親都忍不住罵他蠢鈍,不疊的後悔沒把弟弟留在身邊。
兩人沉默着,氣氛凝滞尴尬。
季無鳴竭力回想十四歲之前的記憶,依舊找不到任何能和江緒這個人對的上的,他眼神飄蕩,不免求救般的看向燕驚雨的方向。
然後皺起眉來:那兩人,靠的太近了。
少年個子其實很高,只比季無鳴矮一些,和薛天陽一起就顯出來了,鶴發童顏的男人抓着他的手臂,踮着腳同他耳語,遠遠瞧去,突兀有些耳鬓厮磨的氛圍。
燕驚雨突然回頭看過來,正好捕捉到季無鳴不悅的視線。
季無鳴收斂好表情,露出了一個笑。
“考慮的如何?”薛天陽頭仰的有些酸,伸手扶住脖子,語氣不由的就不好起來,心裏還忿忿不平:天殺的小毛賊,沒事長這麽高作甚!
燕驚雨沒說話,直接用行動回答。
他一把抓住薛天陽手裏的藥丸吞下,然後拿了他手上那兩件黑鬥篷轉身就走,連鬥篷裏包裹的東西也沒看。
薛天陽無語的看着他大跨步走向季無鳴,頗為無語,“一個兩個,竟往女人身上撲,沒出息。”
燕驚雨回來,季無鳴松了口氣,看向他手裏明顯裹着東西的鬥篷,“薛天陽給了什麽?”
季無鳴有些猜測,打開一看,果然見裏面是一把精鐵鑄就的長刀,刀身輕薄,入手卻重,刀柄平常唯有倒扣的蓮花矚目,刀刃自“木蓮花”吐出,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經文。
季無鳴認出了此刀,很是驚訝,“竟是佛刀不渡。”
不渡和青蓮劍一樣,都是出自天玄門鑄劍大師陳玄青之手,只是這把刀卻是陳玄青畢生的羞辱。
原因不在刀,而在于陳玄青所贈刀之人慧安。慧安是上任少林方丈的弟子,其驚才絕豔世間少有,便是劍聖沈沒舟也避其鋒芒。陳玄青曾有幸聽過慧安的佛法,對其十分推崇,遂鑄成一把佛刀,在刀上刻滿經文贈與慧安,本意是希望他能渡盡天下惡人,成就佛法金身。
慧安對此刀分外歡喜,曰,“吾師言我渡人,佛渡我,人佛皆不可自渡也。如今見此刀,吾茅塞頓開,知如何自渡矣!當焚香三日以告佛祖,追随至道。”遂雙手呈刀欣然而去。
三日後,佛刀飲血,自渡歸佛,少林再無慧安和尚。
陳玄青悔之晚矣,一病不起,日日錐心蝕骨,痛不欲生。
“江湖傳言,此刀已被陳玄青毀去,不想竟在這裏。”皇帝為了拉攏安撫他們,倒是下了一番大功夫了.
季無鳴感慨,轉而去看燕驚雨的,卻只捕捉到燕驚雨收手的動作,鬥篷早已空空如也。
“……”大概都藏到身上去了,不用猜了,估計是暗器之類,倒是挺會投其所好。
燕驚雨對佛刀什麽的向來不感興趣,他見季無鳴的視線落在自己的鬥篷上,歪了歪頭,突然将鬥篷抖開,然後擡手給季無鳴披上。
“給你。”少年聲音低低的,在耳邊響起帶着幾分缱绻味道。
季無鳴愣了愣,默然捂住泛紅的耳朵。
江緒沉默的看着這一切還沒什麽反應,薛天陽就率先受不了了。
他上前開口,“南城門的茶肆裏備有兩匹馬,你們那些同伴往南去了,半個時辰內你們幹什麽都沒人管,但是半個時辰後,整個洛陽就會開始戒嚴,大街小巷都會張貼你們的通緝令,不出五日,各州府都會收到消息。”
“趕緊走吧,別在這礙眼了。”
……
半個時辰不多不少,快馬加鞭也足夠跑出三十多裏地,更別說皇帝讓人準備的上好馬匹,季無鳴和燕驚雨兩人的極佳騎術,等兩人停下的時候,竟是跑了五十裏。
馬累了,人也累了,兩人在一處破廟停下整頓休息,馬背上的簡易行囊裏裝了幹糧和水。
燕驚雨一下馬動作有些急切的摸出水來,仰頭灌了一大半,他眉眼沉郁,臉色也有些紅,看起來有些躁。
季無鳴以為少年只是累到了,他想了想,伸手放在少年的頭頂揉了揉。
被觸碰,燕驚雨僵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放松下來,甚至還主動的低頭送上腦袋,想讓季無鳴多摸一會,他眼睛半阖,臉色越累越紅,熱氣蒸騰。
季無鳴揉了好一會兒,“好好休息一會兒,兩刻鐘後再上路。”
燕驚雨低低應了一聲,嗓子有些啞,比平常拖長的尾音莫名叫季無鳴心底一突。
“別撒嬌,小雀兒。”他含笑念着少年的名字。
燕驚雨皺眉,擡頭不滿的看他,聲音越發低沉喑啞,“不要叫我小雀兒。”
“那要叫你什麽?——等等,驚雨,你臉怎麽這麽紅?”季無鳴終于察覺出不對勁,他伸手捧住少年的臉,掌心一片滾燙,“驚雨,你發燒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波,是心機小雀兒。
工作,工作使我消瘦。
謝謝大家的關心,最近有在鍛煉了,提高抵抗力,不想再燒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