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陸浣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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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大承國三王子在驿站被害,你二人正巧在屋頂路過,所以如今就被當作兇手通緝了?”南宮晟一句話總結完了之後,驚的差點連扇子都握不住。
他看了看面無表情的燕驚雨,又看了看神色淡然的季無鳴,不自覺地呢喃出蘇州口音,“好乖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季無鳴挑了挑眉,相比起南宮晟過于誇張的反應,他十分的氣定神閑,甚至都能在接過燕驚雨默默遞過來的幹糧時,順手問他們,“吃嗎?”
南宮晟讪笑,直擺手,“還是等我先消化完罷。”知曉了這麽一樁大事,他一時半會實在吃不下。
季無鳴也不勉強,回頭就将幹糧和燕驚雨分食了,就聽從方才起就一直凝眉枯坐的燕歸天忽而開口,“你們不該逃的。”
他一板一眼,嚴肅正直的道,“既然不是你們犯下的事,應當說清楚,配合官府調查。”
“話不能這麽說。”南宮晟立刻反駁道,“若是其他府衙便也就罷了,左右不過費些時候等個結果,可是一國王子客死驿站可不是小事,打交道的不是什麽洛陽府衙,而是天子手中最利的那把刀,是六扇門。”
說起六扇門,南宮晟也不調笑了,正經起來還有幾分燕歸天的影子,他扇子在空中點了點,壓下聲音道,“六扇門辦事從來不講道理,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那薛監守審案,甭管內情,先上刑具伺候一番,所過之處,便是燕雀也不可能完好飛出,更何況是落入他手中的犯人?”
他要笑不笑的道,“若阿蠻姑娘和燕弟不逃,今兒就只能去找江都統讨要冰冷的屍首了。”
燕歸天神色變了變,喉嚨有些發緊,艱難駁斥,“市井之間的流言豈可輕信?沈前輩德高望重,必不會如此。”
南宮晟哀嘆,“空穴來風,必有其因。”
燕歸天僵硬沉默的坐在那裏,神色頗有些茫然無措。
季無鳴深知,如果不是當時江緒臨時插了一手,他很有可能就落入南宮晟所陳述的那種局面。
不過他沒有多言,只道,“此事有些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燕盟主只要知我們并非越獄便是。”
“不是越獄?”南宮晟扇子點着下巴,垂眸深思着,燕歸天到底松了口氣。
他們說了一路的話,并沒有走出太遠,在嵩山腳下露宿。
本以為相安無事,半夜卻見沖天火光,紅彤彤的将天都染紅了一大片,瞧着像是少林寺走水了。
燕歸天皺緊了眉,二話不說就往山上疾走。
“大抵是出了事,我與燕兄去看看。”南宮晟急急交代了兩句,甚至還記得他們此刻的通緝犯身份,人都飛掠出去,空氣中還飄蕩着他的囑咐,“對方不知是敵是友,記得藏好身份。”
季無鳴:“……”正道俠士為了邪宮宮主操碎了心。
其實說是在嵩山山腳,季無鳴他們露宿的地方離山腳下還有十丈距離,正是冬日,山間寒涼,自然不可能在山腳硬挺躺一晚上。
季無鳴是覺得,應當沒有那麽巧,就有人往這邊來了,他和燕驚雨估計可以在樹上躲個清閑。
然則,南宮晟是個烏鴉嘴,還是個滿是馊主意的烏鴉嘴。
季無鳴聽到遠處追讨發出的簌簌聲響時,就覺得不妙,剛坐直了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見強勁的內力裹挾着森寒劍氣轟然炸開橫掃一片。
逼的季無鳴和燕驚雨後撤,在樹影中現了身形。
“原來還藏了在這。”女人的聲音清冷出塵,被強行削出的一片平地中,季無鳴遙遙看去,只見幾具屍體無聲無息的倒在那裏。
寒氣四溢的劍光隐隐照見女人一身的道袍和霜白的發,陸浣溪握着從佛塵裏抽出的劍,轉身踏出一步,翻湧着的殺氣在林中肆虐,白色的佛塵沾上了鮮血,劍刃卻未曾沾染半點。
季無鳴猛地後仰,手腕一動佛刀出鞘,與突兀掃來的銀白寒光相撞。
“噌”!短兵相接,發出輕鳴,震的虎口陣陣發麻。
勁風鼓吹季無鳴的兜帽,那雙桃花眼映着劍光的白,有片刻的失明。
呼吸間,兩人交手數招,握着短刀的少年強勢的橫空插入,将兩人短暫分開,他并不戀戰,接了一招便後撤跳開,機關輕動,擡手就是兩袖箭“咻”的在夜空劃出兩道寒芒。
陸浣溪偏頭避過兩記暗器,正要欺身而上,卻見那少年并未退走,而是落在不遠處的樹上,手指飛快如同殘影一般組裝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連.弩,随即他腳尖勾住樹枝猛地一個後仰下落,做出一個倒挂的姿勢然後往後折疊身體。
披風掀開,長發拖墜,少年的鳳眸黑如點漆,比這夜色還沉,他對準陸浣溪的方向,手指一動,九發箭頭黑沉的弩.箭被他以那個奇妙的姿勢齊齊送出。
幾乎是射出的那一刻,他就從樹上翻落下來。
全程不過須臾之間。
陸浣溪冷哼了一句“邪魔外道”,擡頭就是一道劍光将九發弩.箭盡數折斷,未曾傷到他分毫。
不過燕驚雨早有預料,本來也不是為了傷她。
燕驚雨落地一個翻滾,等起身時短刀已反手抽出,眼眸間季無鳴欺身而上與陸浣溪交手,他從側面竄過去幫忙。
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
季無鳴本就是江湖少有的高手,雖然傷還沒有完全好,只能用出不足七成的戰力,但燕驚雨神出鬼沒的身手暗器巧妙的填補了不足,便是當之無愧的江湖第一劍聖沈沒舟在此,也絕不可能輕松應對。
陸浣溪是一流高手,劍術與顧蓮書伯仲之間,離沈沒舟卻還有些距離。
她自是被逼退數步,逆着月光回頭,臉上後知後覺的拉開一道血線,有血珠滾落下來。
陸浣溪随手揩去臉上的血,淡聲道,“好鋒利的刀。”
“吾乃飄渺仙宗陸浣溪,佛塵劍下不斬無名之鬼,報上名來。”陸浣溪的聲音清冷至極,含着殺氣的話仿佛在說尋常事般。
季無鳴不想跟他打生死戰,開口道,“陸尊者,在下無意做賊,爾何故平白論劍?”
“不必哄我。”少林寺被人潛入火光大起,她追着賊子下得山來,入了這片樹林,一劍蕩去,就真的蕩出兩個鬼鬼祟祟不敢露臉的過路人?
陸浣溪不信天下有這麽巧的事。
季無鳴自是看出她的想法,也覺得真是太巧了,頗有些無奈的道,“陸尊者,我二人當真只是露宿罷了,平白遭了罪受,當真冤的很。我若真與那些人同流合污之輩,如今就不會在此與你細說分明,而是在方才轉身就跑了。”
“陸尊者你說是不是?”
陸浣溪斂起眉,疑惑的看着他,卻還是未收起劍,“你若不是,何故不敢露臉?”
說罷,不再等季無鳴開口,手腕一轉利落的挽了個劍花,“不必饒舌,是真是假,待吾捉住你審問一番,便都清楚了。”
說着就要裹着內力的劍氣就要揮過來。
林中想起不輕不重的木魚聲,以及一聲極輕的佛號。
陸浣溪和季無鳴同時頓住,後者戒備的握緊了刀柄。
一粗布和尚從樹林中走出,他垂着眉眼,撚着一串佛珠,渾身上下都浸透着慈悲的佛光,他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不緊不慢的半燎起眼皮,仿若真的活佛站在眼前。
就聽和尚輕念佛號,“阿彌陀佛,陸尊且慢。”
季無鳴幾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間就意識到這人是誰。
果然就見陸浣溪收起佛塵劍,煞有介事的回了一禮,鄭重的念出四個字:“慧琳大師。”
季無鳴悄然的打量着突然插入平息了劍拔弩張氣氛的慧琳。
曾經提過,武林七絕中,瓊玉仙子高壽,慧琳大師年歲最小,輩分卻是同瓊玉仙子一般的。其實造成這原因的,便是慧安之死。
慧安自渡歸佛,方丈痛失親傳弟子,少林下一任主持也沒了,這才收了如今的慧琳大師。慧琳于佛法一道自然比不上一度被稱為佛子,一場講經便讓陳玄青鑄刀贈之的慧安,但是于武一途,慧琳是唯一将少林兩門相克心法盡數學透之人。
當然,其中也有慧安早死的緣故在其中,但既然慧安已死,也無法論證兩人到底誰更有天賦,只能以成就來算。
慧琳大師不足二十便為武林七絕,要不是沈沒舟亦是舉世強者又多活二十餘歲,這江湖第一人的名頭,都不知會落到誰身上。
陸浣溪對慧琳大師十分尊重,卻也敢于表達自己的不滿,“大師為何阻我擒賊?”
“季施主非賊。”慧琳大師如是道。
陸浣溪:“哦?”
季無鳴被他篤定的喊出姓震了一下,“大師怎知我是誰?”
卻是承認了自己姓季。
“昨日封郾城,有劣僧滋事……貧僧見過兩位施主,此為其一。”
季無鳴沒想到居然得了個這樣出乎意料的答案,見他頓住,追問了句,“有其一,自然有其二。”
卻見慧琳大師突然雙手合十,頭往下低了一寸,“其二,便是施主手中這把刀,舊主乃我師兄慧安。”
“五年前,我師父圓寂,是我親手将此刀交由了它該去之處,如今,終于入了該得人之手。”
作者有話要說:季無鳴:南宮晟就是個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