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中(五)
不過才周三,梁語懶懶散散地趴在桌上,将中性筆用鼻尖推遠又推回來,如此反複。
“林渡林渡,你想聽戲嗎?”
她無聊,很無聊。
林渡坐得端正,手裏是本課外書,厚又沉,字多得梁語看一眼便要暈。
他聞聲擡眸:“可以。”
五大劇種,偏愛黃梅戲,說明快的調,就是好聽。像她這人。
《女驸馬》唱得學得多,身量抽了一截,若給她套個戲服,倒也有幾分那模樣了。
然而今天她不唱這個,說要唱穆桂英,新鮮勁兒一上來,倒也是給林渡唱了幾分鐘。他斜靠着牆壁,聞着從窗外飄來的花香,認認真真瞧她。
唱罷,該要喝口水,只才将水杯拿起,又問:“我是不是長痘了?”感覺臉上有一點疼,還癢。她小心翼翼去摸,果不其然。
“青春痘!”
憶起自己來了初潮,沒曾想青春痘也緊随其後。姑娘家愛美,怕留疤,皺巴着一張小臉,委屈地喊:“林渡……”
林渡擱下書,傾身拉過她近一點。
很近,呼吸可聞。
痘在右臉中間,一點紅,還不算大。林渡想了想,說回去買點藥,警告她不能亂撓。
垂頭喪氣地,撅着嘴哦一聲,規規矩矩坐好。後頭熬了一下午,終于放學,她烤腸零嘴兒都不想吃了,拉着人就沖去藥店。
青春少好的年歲,梁語已然看過瓊瑤劇裏的纏綿悱恻。然這并不能引起她的興趣,時常一集都看不完,嫌無聊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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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做這有什麽意思?武術功法,行走江湖,蹲馬步都比這來勁多了。
但親眼看見那樣一幕,還是叫梁語愣了那麽幾秒鐘。
這是三月末的天,白晝逐漸拉長。下午五點的街道,淺淡稀薄的陽光從兩邊的樹葉落下來,盡頭拐角處,高牆下,有人難舍難分。
“他們啵嘴了!”
梁語震驚,連痘都不疼了。
林渡也是愣了一下,他下意識的,來不及思考的,手掌并攏放在她的眼前。
“別看。”
帶着點氣音,簡短急切。青春期裏開始改變的嗓音,緩慢褪去青澀,竟比以往更加低沉些。
梁語看不見了,其他觸感被無限放大。甚至能感覺他手心的溫度。
常說林渡順着她,但其實梁語也極少逆着林渡。于是她小幅度地點頭,怕他也遮着眼睛瞧不見,嘴裏又小小聲跟了一句嗯。
她不知道,林渡瞧見了的。劉昊單手将張悅壓在牆上,臉埋到肩窩,另一只手,正往臀上挪。
沒耽擱,拉着人就走。
過了那街了,梁語望天長嘆:“他們居然啵嘴了。”仿佛被打擊到,一時都擺不出旁的表情。
好朋友是不會啵嘴的。
梁語越發悵然。
初一不過是人生路上一個小小起點,十二三的年紀,哪懂得什麽真正的愛情。梁語也不懂,但已經明白了些什麽。
“他們在談戀愛。”
梁語認真地下了結論。
林渡應她:“嗯。”
“談戀愛有什麽好的?”
梁語接着疑惑。她看電視劇,上個廁所回來就看不懂劇情,時常為男女主的戀愛感到莫名其妙。遂越發不喜歡看了。
林渡一向是有問必答,想了想說:“沒事做,就只能談戀愛。”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劉昊是叛逆的代表,班上再找不出第二個。至于張悅,她也是今年才來,在一群“樸素”的小姑娘裏,獨樹一幟。
耳洞已然打上,放學後口紅必抹,校服外套從不好好穿。
梁語想,讀書挺難的,尤其數學特別難。就是不知道談戀愛難不難?
時間來到周日,約好的博物館之行。
林母出差,只有林父帶他們去,車上兩人坐後座。林父從後視鏡裏瞧一眼,笑說:“耳耳長高了些。”
應該也是兩周沒見了。
到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似乎總比男孩子更早發育一些,抽條也很明顯。
梁語覺得自己能比肩林渡了,聽了很是高興,撐着下巴應:“那我以後可不能穿高跟鞋。”
“為什麽?”
林父打着方向盤,繼續接她的話。
“太高了,會讓身邊的人有壓力。”她嘻嘻一笑:“比如林渡嘛。”
奇怪的勝負欲在梁語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梁家的基因一貫是好的,父輩也都長得高大,便是梁語女兒身,在班上一衆女生裏也算出挑。
“那我謝謝你。”
林渡睨她一眼。
微風越過半搖下來的車窗,吹動着梁語的頭發。她那一頭烏發并不算長,堪堪到蝴蝶骨下方,但很是黑亮柔順,吹拂到林渡臉龐,像是柔軟的羽毛。
那一瞬間,他感覺指尖有點癢。
“不關窗?”
他偏頭問。
梁語說:“不冷,不關。”
現下基本上每天溫度都在二十來度,今日她穿着寬松衛衣,搭了格子百褶裙和小白鞋。
林渡眼睛掃過她纖細脖頸,收回視線:“春捂秋凍。”
松衣服要慢慢來,春秋之際最容易感冒。梁語擺擺手,又去摸了摸他的灰色連帽衫,“你也差不多。”
風景掠過,高樓大廈和行人像畫一樣閃過去。林渡正要張口,車就停了下來。
到達目的地。
在外面停了車,周末來參觀的人明顯多些。林父在他們身後,一起排着隊,先要檢查了身份證,這才能進去。
側過頭便能看到宏偉壯觀的博物館大門,它伫立着,就像是一座城牆,莊嚴肅穆。
梁語驚呼着,扯着林渡的衣袖嘀嘀咕咕。林父見狀一笑,便也順着給他們介紹。
嶼城雖是一個市,但早些年這裏發現了一座龐大古墓,幾千年的歷史,震撼國人。為了保護,也為了傳承,就在當地建造起來博物館,展出的藏品十分精致。
可見古人智慧同現代人相比,依然是十分值得敬佩的。
而從檢查處往裏走,還有段距離。穿過栽種樹木和花草的園地,浩浩蕩蕩的人群整齊有序地前進着。
與其他博物館一樣,進門便能感受到裏面不一樣的氛圍。林父走到展欄前,電子化的屏幕上展示着這座足有五層的龐然大物。
正對着展欄的,是國家地圖。
從古至今,歷史的變遷悉數刻畫。
“哇……”
梁語昂着頭,因為太激動,小臉都微微泛紅。
數字新時代與紛繁古歷史在這裏交彙,穿越千年,當人們站在藏品面前時,仿佛能在一瞬間窺見歲月長河中的春夏秋冬。
五層樓的博物館太大,每一層都各有側重,梁語看得目不暇接,聽見有導游講解時,還會認真地湊上去。
他們在博物館幾乎待了一天,除了中午出來吃個飯,之後一直到下午四點半退場。
路上林父問梁語,“耳耳以後想不想學習歷史?”林母便是歷史系的教授,現在在一個研究院任職,專攻考古這方面。
梁語搖頭:“我要當大律師的!”末了,肩膀撞上林渡的,玩笑道:“要不然,你去子承父業?”
初中離大學尚早,專業此事還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只不過梁語自诩意志堅定之人,一定要做大律師。
然而林渡哦一聲,“嚴格來說,你也是我爸媽的孩子,你也可以子承父業。”
兩人又是一陣鬧騰,穿過街道,林父去停車場開車,瞧時間也差不多,問他們想不想在外面吃。
“林爸,我想吃烤串!”
梁語率先點菜。
烤串多香啊。夜裏坐在小吃街旁邊,路燈昏黃的照下來,木桌上堆滿汽水和吃食,哄鬧的店鋪外頭,大家說笑着,空氣都是烤串的香!
“小渡想吃什麽?”
林父照樣問了一句。其實也無甚可問的,梁語吃什麽,林渡一般也吃什麽,他不挑食。
林渡接收到梁語懇切的目光,眼睛眨來眨去,睫毛都撲閃着。他笑:“就烤串吧。”
車子掉了個頭,朝嶼城最熱鬧最出名的地方而去。一路要過青安江,行在江邊的大道上,眼見着太陽西落。
“林渡林渡,要不然你以後去當工程師吧?”她看到江上的大橋,覺得很是厲害,橫跨東西兩頭,車流不止。若是林渡站在上頭,舉手投足間便是鋼筋混凝土的恢宏建構,就像是神祇。
哇哦,這也太酷了!
林渡沉默一秒,說:“不去。”
“為什麽呀?”
“風吹日曬。”林渡笑:“這不好。”
到了地兒,梁語下車,歡歡喜喜去點餐。林父和林渡在後面一些,手機在震動,他道:“去吧,我接個電話。”
林渡點頭,擡眼就見梁語在招手。
“林渡林渡!”
她眉眼彎彎地喊:“快來!”
林渡應了聲,快步走過去。梁語跟他講,她選了好多肉串,實在忍不住,又問他還要加什麽,西蘭花要不要啦,小菌菇要不要啦。
林渡看到那一串韭菜,微挑眉。
他實在讨厭韭菜。梁語卻喜歡。
她也知道他不喜歡,所以每次很想吃,也只吃一串,過個瘾。一旦吃多了,林渡就不理她,不讓她跟他說話的!
幼時還學不會這些,吃了一串想再吃。林渡不看她,她撅着嘴哼哼:“你一點也不疼我!”
好麽,電視劇看多了,什麽話都往外蹦。譬如我很生氣必須要再吃一串,我們的感情就只能被一串韭菜打到嗎,如此雲雲。
可林渡只說:“那你要不要吃炸雞?”
然後梁語就喜笑顏開了。
于是講起這麽些年,竟然從沒有一次真正吵過架。從嬰孩到少年,多數時候硝煙都在各種食物裏悄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