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中(六)
日歷翻到陽歷四月七號。
陰歷二月二十六,迎來了生日。
然梁林兩家有個規矩,至升初中就不再過生日。倒也能換個說法,至十二歲打頭“過關”起,就不再過生日。
過關,這是他們的□□俗。
孩童身子弱,難免生病,父母期盼平安,就要向神靈情願。而十二這個在古時就象征着不同意義的數,同樣放在了延續千年的習俗上。十二歲這一年,少男少女都要“過關”。
所謂“過關”,便是跨過關卡。
用蒸米的甑子作為關卡,請來神婆叩問天地,至親長輩送禮賜福,繞關卡而走,轉足三圈穿過,即為“過關”。
梁語與林渡雖不常生病,但也得遵舊俗,堪堪十二歲便完成了這一儀式。在“過關”之後,算魂魄長全,身負福運,就不再過生日了。
私下裏梁語同林渡說,他們都快要成年了,确實也不用再過。自打初潮和青春痘後,她對成年這事就越發期待,時常将這詞挂在嘴邊。
喜愛之情,可見一斑。
那天是周五,放學歸家。小雨天,一柄傘撐在兩人的頭上。折疊傘,撐開全黑,是林渡的風格。
傘面往梁語的方向傾,林渡左肩略濕,他望着路面說:“每年這時候都下雨。”
每年這時候?
哦!生日!
不記事的梁語終于想起。
她一邊慨嘆沒日歷幫忙實在麻煩,一邊又緊跟着覺得神奇。伸手接住雨滴,濕涼的感覺滑過指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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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上輩子是不是雨神啊?”
話裏話外都在高興。
“我是雨神。”林渡笑:“你應該,是食神吧。”
“好啊你!”梁語伸手揪他腰間,故作恐吓:“今天就要你嘗嘗本神的厲害!”
漫步走在街道上,旁邊是各式的店,玻璃門上還有點點雨滴,五顏六色的傘,将世界繪成彩色絢爛的畫。
他們穿着藍白色校服,穿過人流,就像是幹淨的雲朵和碧藍的天,是獨屬于少年姑娘的舒朗明亮。
“林渡林渡。”梁語忽然又說:“我們要不要慶祝一下啊?”
這話讓林渡頓了一下,他抿着唇,視線別開落在遠處。而後傘柄交到梁語手中,說:“等我。”
梁語眼看着林渡跑過去,書包頂在上頭,露出來的手腕勁瘦白皙。她忽然走神的想,他如果戴點什麽,應該也好看的。
站在路邊樹下,雨沒那麽密,打在傘上,聲音也沒那麽密。然而跑步聲是密的。
梁語擡頭,林渡懷裏護着什麽東西朝她而來,細碎額發被打濕,他護得很緊。
近了,梁語才看清,是一個小盒子蛋糕。四四方方的,能看見裏頭的水果小醬鋪了厚厚一層。
“你買蛋糕了?”
梁語連忙将傘撐過去,一邊說一邊從兜裏掏紙巾,蹙眉嘟囔:“我還以為幹什麽,不能叫我一起去嗎?”
林渡由她擦着,什麽也沒說。微垂眸,那雙被嶼城山霧浸潤的眼睛,倒映着她的臉,帶了笑意。
“走,回家。”
家算半個老城區,因這邊是舊時代留下來的房子,建築特色與城市氣質吻合,有別于現代冰冷的高樓大廈,顯得深沉包容。政府從前說要拆,後來見這模樣,遂将其發展為一個景點。
爬山虎和杜鵑,仙人掌和玫瑰,雜亂的花草裏有着自然的序度。
然知道景點的人不多,來這兒的也多半是文青或攝影愛好者,所以一直維持着煙火氣的安寧。
只是還沒到巷子,才繞過大街,雨就停了。林渡也停了,說:“餓了。”
梁語視線掃過那處關了門的咖啡館,外頭放着一把木質長椅,一只倦怠的橘貓呼呼睡着大覺。她問:“要不吃了回去?”
林渡點頭,兩人并肩而行。橘貓警醒,睜開眼睛甩着尾巴跳了下去,慢吞吞地騰位置給他們。蓬松的毛和肥胖的身體,遠看着像一大坨面包。
“喵。”
走遠了,歪頭又看回來。它眼中的世界,占了它睡覺之地的兩個人類正在打開一個盒子,小心翼翼地,頭挨着頭。
無聊。
橘貓踩着步子離開。
優雅,永不過時。
“一起許願嗎?”
梁語又問。
從前過生日,也是一個蛋糕,兩個人一起許願。兩邊的親朋好友聚在一起,要從中午吃了正飯,一直鬧到晚上。
今兒沒有那麽熱鬧,許願照舊。
于是林渡還是點頭。
一對十三的蠟燭插着,林渡像多啦A夢掏百寶口袋一樣,從包裏拿出打火機。火光小小一簇,在陰雨天,在春風裏,搖曳倔強。
閉着眼,雙手合十彎曲。願望要在心底許,說出來,便不靈了。
白天的火光并不如黑夜明顯,但還是在四目之中照出一點痕跡。他們睜眼看着對方,沒忍住,都笑了。
埋頭吹滅蠟燭的火,雨後的空氣清新,些微彌漫殘存的煙霧。
梁語眨眼,用指尖在邊上蘸了一點奶油,從林渡額頭上劃過。奶白色沾上去,他不動,還是看眼前的人。
她說:“歲歲平安。”
林渡也笑着,動作言語如她一般:“歲歲平安。”
梁林兩家往上數,還是算老派的家庭。傳承好幾代,從前沒有蛋糕時,要用長壽面裏的湯,筷子蘸一點到額頭,道一句歲歲平安。時代發展,長壽面不愛吃了,喜歡酸酸甜甜的奶油蛋糕,但這話卻是少不了的。
這廂算完了,該吃蛋糕了。
一人一邊,中間隔着蛋糕,一勺一小盤,背靠着椅背悠閑地吃起來。左腿搭右腿,伸長了放着,舒服得很。
“林渡林渡,你想要什麽呀?”
梁語叼着勺子,将禮物從鋼筆想到球鞋,再從藏書想到游戲,沒想出一樣。
她望着天,沒聽見人回答,疑惑地轉過頭去。這一看,正對上他側臉,手還在包裏搗鼓着。
她好奇:“找什麽呢?”
林渡側身回來,攤開掌心,精美的盒子裏放着小小巧巧的,是一串手鏈,帶了一個銀白耳朵的小墜子。
“禮物。”他擡了擡手:“試試?”
梁語一口蛋糕卡在喉嚨裏,她一見這外頭的盒子就覺不便宜,呆愣愣地,傻眼道:“你搶銀行了?”
林渡伸手還在往前遞,遞到人眼皮子底下。這才答她一句:“昨□□品店買的,二十塊錢。”
心落下去了。
梁語接過,慨嘆:“這盒子肯定值十塊錢。”奸商太狠毒了!
想着,從前也送禮物的。或是八音盒,或是玩具熊,存錢罐送過,發卡也送過,這還是第一次林渡送她手鏈。
手鏈好看。
那只耳朵她喜歡極了,摸了又摸。自己不好帶,眉眼飛揚:“林渡林渡,幫我帶上!”
林渡嗯一聲,認真給她帶上。
她骨架小,手腕更是纖細,溫潤山水養出來的皮膚,堪比凝脂。碰到了,滑膩溫涼,林渡指尖反而莫名一熱。
“真好看。”
她搖搖晃晃,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轉頭還想說什麽,驀然看見他手腕上什麽也沒有。咳了一聲,正經道:“你覺不覺得你身上少了點什麽東西?”
林渡才要繼續吃蛋糕,聞言頓住。
“我覺得你戴表一定好看!”
梁語已經幻想出他戴表的樣子,不要班上打球男生戴的運動手表,也不要普通的電子表。
“你說兒童手表?”
林渡挑眉。
“不是!”都這麽大了,戴什麽兒童手表呀,裝怪。梁語也吃起蛋糕,很是得意:“我給你買個絕配你的。”
林渡捧場:“拭目以待。”
收到表是在三天後,梁語蹦蹦跳跳地,在上學前交到他手裏。
那天出了太陽,晨曦在他們頭頂,穿過排列整齊的樹木,輕柔地踩着走着,從交疊的青翠樹葉間落下。
“好不好看?”
梁語連連這樣問。
林渡看着手上的那塊老式指針手表,樣式是老的,但又是新的。他聽見梁語繼續說:“鐘表店裏沒法刻字,不然還能刻你的名字。”
“老板說兩周之內可換,一年保修。不過應該不用啦,我問了我爸,他說這是嶼城最好的鐘表店。”
這還沒完,接着叨叨。
“你不知道,那個鐘表店特別小,就一扇門,裏頭滿滿當當地擺滿了。我選了沒注意,走時才發現,旁邊小樓梯上去就是網吧。”
林渡沒打斷她,他看着剪影碎光在她臉上晃來晃去。晃到粉嫩的唇瓣上,開開合合間,像是沾染了雨水的海棠花,靜靜地,能聞見香氣。
那一瞬間,林渡感覺熱氣在血液裏湧過,似乎帶起來一陣輕微的戰栗。只是陌生又不陌生。
像風吹動平靜湖面,漣漪化開,在春三月裏,看見萬物複蘇。
來不及細想,梁語講完,不忘初心繼續發問:“林渡林渡,好不好看啊?”
“好看。”
他說:“兒童手表确實比不上。”
是打趣的語氣,眼神也柔和。
梁語滿意了,覺得這一趟沒白跑。她憶起從前,她去給林渡挑禮物,身邊還有大哥二哥,他們每年都建議送林渡一套試卷,說這個寓意好。
她不傻,送這有什麽意思。
遂覺得自己這次真是聰明死了。
“是不是快期中考試了?”一臉震驚。梁語思維跳得快,才想到試卷,立馬想到考試。
“嗯。”林渡回:“所以從今天開始,你要和我一起背書。”
梁語霎時心如死灰,捶胸頓足。
考試!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