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中(七)

到了梁語一定要過的兒童節,她站在商場的娃娃機前,面色凝重。

姑娘家幼時少有不愛毛茸茸的,便是梁語被梁景帶着,飛機汽車一樣不少,床頭也還有林渡送的玩具熊。

逐漸長大,此類事物就算不得新鮮了。

然某日大掃除,她擦窗戶,轉眼瞧見後操場裏劉昊站在樹下。衣服拉鏈拉開,玩具兔子拿出來。

隔得遠,聽不清說什麽。

只能看到劉昊的校服裏沒有兔子了,變成了張悅。他用校服環住她,摟在懷裏。

梁語呆住,露出羨慕的目光。

兔子實在是太可愛了!

等人一回教室,梁語便問他哪買的,得知是夾娃娃來的,她頓時摩拳擦掌,似想一展身手。

這廂買了游戲幣,神情嚴肅地晃着操控杆,仿佛操縱着巡洋艦。林渡在一旁,也認真看着。

夾不到并不讓人難受,難受的是差一點夾到。梁語氣極,抿着唇再次湊近玻璃窗,一副山大王霸占山頭的蠻橫語氣:“一定抓到你。”

話落,指着那個坐着的長白耳朵粉兔子,跟林渡講:“我就要它!”

十分嚴肅。

林渡沒忍住,唇角揚起笑:“好。”

夾娃娃看幾率,也看運氣。機器系統內自有一套模式,達到一定條件就能夾到。

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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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渡夾到了。

梁語歡呼着,在原地蹦跳起來,誇着人:“林渡林渡!你也太厲害了!”

實在高興,臉頰紅撲撲。

林渡問:“還想要什麽?”

沒什麽想要的了。梁語抱着兔子,捏它耳朵,笑嘻嘻說:“我們去拍照!”

實際上他們每年都會拍許多照片,相冊厚厚一疊,記錄了他們的成長歲月。

從前往後。

尚且還小時,兩個小蘿蔔頭坐在沙發上,周圍都是抓阄的玩意兒,一個拍着巴掌,一個叼着奶嘴兒。畫面定格。

再大,是嶼城多年不見的一次雪天,樹下,歪歪扭扭的雪人邊。她戴毛球小帽子,壓在他背上,眉眼彎彎。

兩家人過年齊聚,偶爾翻看,便喜歡說往事。

譬如那年她爬樹,說自己要回天上的,林渡跟她講,她沒有翅膀,七仙女也沒有表妹。梁語聽了就哭,拉着他去買了兩包辣條,背影蕭索悵然。

這一幕被記下來,是在菜籽花開了的春天。天邊是柔軟的雲,近處是清澈小溪,兩個人挨在一塊,像花田裏的精靈。

嶼城是一座老城市,但不妨礙現代化在這裏生根發芽。從喧鬧的中心廣場輻散開,一路延伸過去,剎那間就能遍歷嶼城百年千年的變化。

街邊自然有拍照的,手機也不是什麽珍貴物。然而他們還是在相館拍。

舊相館多是上了年紀的人,少男少女闖進去,像是穿透黑白光陰的明亮色彩。

相框在櫃臺後面,擺了整整一牆。婚紗照,畢業照,旅游照,彙聚了不同的人生。

老板是個老爺子,笑呵呵問他們拍什麽照。梁語說,合照。

上了二樓。入眼是簡單的大紅大藍幕布,一架電風扇,已然生鏽,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都上了年頭。

他們坐在一起,脊背筆直。林渡笑得端正,梁語微偏頭向他,也笑得端正。卻是不同的端正,他溫和,她靈悄。

那個小兔子玩偶在她腿上,被抱在懷裏。風扇正在吹,一檔,輕吹起她的額發他的衣角。

“诶好,要拍了啊。”

安靜着,一動不動。

林渡手掌擱在膝蓋上,陡然泛熱。連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快,沖撞着原本淡然的神态。沒忍住,悄悄離她更近。

咔嚓——

鏡頭留下的,是十三歲的某個瞬間。

彼時畫面裏他們笑着,是青蔥歲月裏随處可見的美好。

幹淨,一塵不染。

照完後,老爺子連連道好看,又問什麽時候要。一般一周就可以,但馬上拿的話,價格高一些。

林渡答:“下周末來拿。”

他給錢,眼睛落在轉悠的梁語身上,頓了頓,略壓下聲音說了句什麽。老爺子心領神會,仔細記好了名字,這才算完了。

出了相館,散着步,從公交車站往前。梁語走在旁邊店鋪的階梯上,她望天驚嘆:“林渡林渡,快看,那朵雲好像一只貓。”

他順着看去,緋豔晚霞平鋪開,橙紅的夕陽遠遠挂在天邊。

“想不想吃番茄?”

林渡忽然問。

梁語一直以來都挑食,尤其厭惡苦瓜。番茄從前也在此列,後來喜歡上了,常說番茄可愛。

她興致勃勃:“我想選西瓜。”

一人一半冰鎮西瓜,走在回家的路上。夏日黑得晚,天青色籠罩着這座舊城。梁語看見旁邊已經吃上晚飯的人,她嗅了嗅鼻子,自認為想到一個絕妙主意。

“要不今晚你做飯吧。”話落,甚至開始點菜:“番茄炒蛋,水煮白菜,糖醋魚,怎麽樣?”

林渡挖了勺西瓜進嘴裏,清甜汁水化開,他回:“你打下手?”

林渡會做飯,梁語偶爾會去蹭一頓。若是有青少年廚藝大賽,她定要給他頒個冠軍的,但若是自己,約莫直接退賽吧。

她粉嫩的唇帶笑:“給你打氣!”

說是說,還是拐去了超市。

林渡推着車,梁語在旁邊嘻嘻哈哈。說起從前自己坐推車的時候,又比劃着,嘆長大長高,坐不下啦。

林渡停下:“試試。”

不。

梁語睫毛撲閃,在他耳朵邊叽裏咕嚕:“小孩子才坐,要被笑的。”手裏抱着兔子,下意識藏了藏。

“沒關系。”

林渡雙手推着車,看着近在咫尺的臉,言語也帶笑:“今天你就是未滿十二歲的兒童。”

道理多的人向來能把她說服。她高高興興地坐進去,雙腿翹着,又仰頭,望進他眼底。

“出發!”

他垂頭,頓一秒,溫聲說:“好。”

推得慢又緩,走過一排排貨架,她指揮着,說這個豬肉不錯嘛,那個牛肉也可以噢。不做飯的外行要指點內行,怕是叫人笑掉大牙。

林渡沒不耐煩,只是把她看中的食物都否決,還跟她講,“以後你一定會成為幸福的人。”

她晃蕩着腳尖:“為什麽?”

“你對享受有敏銳的直覺。”

說這話時他正在前頭挑番茄,側臉打上明亮的光,梁語送他的手表也被打上光。

熙熙攘攘的超市,在蔬菜區。

似乎一剎那,梁語有種錯覺。

“哎,我們好像已經老了。”

還沒成年就覺得自己老了。

林渡估計她腦子裏又有了什麽奇怪的想法,将購物袋放進她懷裏,注意着沒妨礙兔子躺着,走到後面去推車。

“梁奶奶,那你今天不能吃糖醋魚了。”他玩笑,清潤聲音響在她頭頂。

梁語持續發問:“為什麽!”

林渡一本正經:“老人家少吃甜食。”他說:“要珍惜所剩無幾的牙。”

這周末林父林母照樣沒在家,梁語回家先跟梁父打招呼,期間照着林渡的話邀請他們一起吃,梁父嫌棄地看她一眼,擺手讓她趕緊走。

然後她趿拉着拖鞋就去監工了。

廚房裏林渡系着圍裙,正在洗菜,梁語倚在門框,連連稱贊。諸如你果然厲害,你手真巧。好話不要錢地往外蹦。

林渡回她一句:“你真閑。”

梁語嬉皮笑臉,辯駁:“你見過哪個包工頭去和泥漿的!”

洗完菜,現下在淘米。這話倒是讓林渡動作一停,看一眼手裏的淘米水,他沉默下來。想着,泥漿不長這樣。

插科打诨,竟也很快做好飯。香味和熱氣一道彌漫,食欲大增。梁語更加誇獎。

“以後聘請你當我的私人廚師。”她像小尾巴跟在林渡身後,雙手背着,決定打商量:“好不好啊?”

林渡拿碗筷,瞥她一眼:“上次你還聘請我當你的私人助理。”

梁語的話只能信五分好似也沒錯。她新鮮勁短,今兒要天上的星星,明兒就要湖裏的月亮。

然大律師梁語在夢想上還是頗有原則,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日後大有作為。誠然相應地,身邊勢必要有個助理,而同林渡認識許久,認為其确乃良才。

“助理難道不能做飯?”

林渡覺得梁語偶爾聰明偶爾傻笨 。他替她舀好飯,用手肘推着她往飯桌去,“那你要開雙倍工資。”

說笑着,終于坐上椅子。梁語很有儀式感地倒上果汁,和林渡碰杯:“兒童節快樂。”

嬰兒肥在梁語的臉上褪去得很快。只她一直是纖瘦苗條的,幼時大家說随了父母,如今再大些,又開始要講女大十八變。

他擡眸,應:“兒童節快樂。”

前不久他們才過五四,越活倒越回去。沒忍住笑了,還叮囑一句:“少吃糖醋魚。”

偏吃!

梁語眼疾手快地夾,累了滿尖尖一碗。她愛吃魚,只不喜歡魚刺,煩得很。

林渡曉得她性子,專門挑無刺的魚。要不然說她會享受的,有林渡在身邊,分毫心不操。

吃着魚,又番茄炒蛋淋在白米飯上,張嘴一口,塞得滿滿當當。

書上講的幸福一詞,梁語此刻深有體會。她吃得高興,絮絮叨叨開始講話,什麽班上誰和誰鬧矛盾了,隔壁班誰又請家長了。

聲音一直不停,期間插入少年郎的嗓音,在夜晚随着風飄遠,便又是一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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