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中(八)

這年七月初,他們開始放暑假。梁慎也高考結束,要去畢業旅行,問去哪兒,說去北邊。去草原,或去沙漠。

超越嶼城的字眼對梁語來說都太遙遠,她拉着大哥的手臂,驚奇期待:“去草原騎馬,去沙漠騎駱駝?”

坐在沙發裏,從六月半開始着手的攻略已然做好,詳細完備。他翻看着,又笑:“那耳耳想不想去?”

“想的吧。”撅着嘴,開始苦惱憂愁:“哎,爸媽肯定不讓。”

才說完,梁景就抱着個籃球回來,一身汗漬。脫鞋,放球,一氣呵成。走過來,吊兒郎當:“開會呢?”

“二哥,去不去啊?”梁語指着那本厚厚的攻略,注意力轉移,眨巴眼睛:“畢業旅行。”

梁景越過人,往冰箱裏拿了可樂,冰的,指環一開,噗嗤的氣聲冒出來。他灌了口,一滴不落地全進了胃。

兩步跨過去,杵到電風扇前,散漫着答:“又不是我畢業。”

“哦。”

梁語想,這話也對的,于是她不問了。轉頭繼續跟着梁慎看,地圖展開着,祖國遼闊河山躍然紙上。

梁慎這時看向梁景,皺眉道:“別對着吹,要感冒。”

客廳沒裝空調,梁慎的屋子才有,梁景懶得走,就着電風扇呼啦啦的吹。寸頭就這點好,不必擔心發型吹亂。

梁景背對他們,也沒應,屁股倒是往後挪了挪。他沒騙梁語,在學校裏,自己确實算得上校霸,張揚桀骜的性子,從不為誰低頭半分。回到家,偏又規矩了。

“耳耳,要不要跟着二哥玩球去?”

聽見兩人說說笑笑的動靜,他扭過身子,舉着投球的姿勢,易拉罐精準投入垃圾桶,撲通一聲響。

“打到人可疼。”梁語搖頭:“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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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籃球不長眼,經常打到女生的頭。痛得哭。

然而梁景拐過來,摟住她肩膀,挑眉笑:“二哥護你。”

梁慎走的那天已經不知是周幾,他并不坐飛機,綠皮火車将人從嶼城拉到北方,兩天一夜。

送走人,梁語跟着梁景去球場。怕曬着姑娘家,去時是傍晚時分,正是舒服的時候。随行的還有林渡。

梁景瞥一眼倆人,回憶起自己逝去的青春,遂問:“還坐同桌?”

“嗯。”梁語應他。

“珍惜現在。”梁景雙手插在褲兜,寬松球衣下肌肉線條隐隐可見。他高,同妹妹講話總彎腰遷就,深邃淩厲的眉眼也溫和下來:“高中就沒有小同桌了。”

梁語震驚。

人直起身子,視線落在林渡身上,似笑非笑:“成績好當然還是有的。”

梁語持續震驚。

這會兒她還不知道這話的意思,等升上高中,她才明白。譬如成績差的,愛搗亂的,此類特殊人員都坐在講桌旁。一左一右,堪稱老師左右護法。

往前走沒多久,到了球場。梁慎的朋友已經到了,打着招呼,問他怎麽拖家帶口。梁慎不說她小名,只揉了揉她的腦袋:“我妹。”看一眼林渡,又道:“我弟。”

幾人紛紛開口。梁慎擺手,對面扔來球,他帶着林渡梁語去另外的籃筐下。

“打過嗎?”

這話問的是林渡。

“學過。”林渡說。

确實學過,學校組織體育課,會學習籃球,羽毛球和乒乓球等等。

“耳耳先去那邊。”梁景擡了擡下巴,朝着樹蔭下的椅子那裏。女孩子和男孩子的教法不一樣,得細着來。

梁語過去坐下,待坐到椅子上了,撐起下巴,還揮手,“林渡加油!”

梁景與梁慎有區別,梁慎待林渡,是真的如弟弟。梁景反而不這麽。許是性格使然,他跟林渡相處時,倒像兩個同齡人。

“有人給耳耳寫情書嗎?”

于是直截了當地問,一點沒顧忌。

這話還是梁慎囑托過的。十二三歲的年齡段,說懂事也不懂事,梁慎怕梁語吃虧遇麻煩,走時跟梁景提,讓他旁敲側擊問問。

誰曾想,竟是這般問的。

“沒有。”

林渡倒也答了,他是懂事孩子的代表,梁景信他。

三分線外籃球投擲,哐當砸到籃板,又落入籃筐。彈回來,梁景接住,看了眼完全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姑娘。

“別早戀。”

瞧麽,他原是個慣會發號施令的。自個兒也才高二年紀,端起哥哥的架子開始教育起旁人來了。若這話他朋友聽到,得笑得直不起腰,自己沒經驗,還跟過來人似的,一套又一套。

然林渡面色如常,沒應聲,只可有可無地點了個頭。

後頭教完林渡,梁景便教梁語,只投球這一樣。歇息了,他去和朋友們一塊兒打。林渡走過來,遞給梁語紙巾擦汗,問要不要吃冰棍。

晚霞把天地全部覆蓋,從遠至近,風将雲朵吹走,也将霞光吹到他眼睛裏。那一瞬,竟無端溫柔。

“要!”

聲音響亮,一把小嗓子歡快清脆。

跟梁景說了聲,就在球場外面的小超市買。給他也買,問他想不想喝什麽。梁景不要,朋友們卻喊着口渴,梁景眼一斜,唇角挑起笑,一個球砸過去。

“別鬧。”

出了鐵制圍欄,兩人并肩走着。兩邊高大的樹木蔓延排開,長長小道看不到頭。林渡默了會,問:“疼不疼?”

初初學習打球的人,手臂應當會疼。梁景已然很小心,細細注意着,但梁語那身板兒,怕遭不住。

“有點。”她應着,看見路邊的老舊水龍頭,快步過去,邊走邊說:“不過好玩。”

洗幹淨了,白皙纖細,沾着水滴的指尖。她一瞧,興致來了,就在水池邊唱了兩句戲文。

“林渡林渡,好不好聽的?”

這是新學的,眼角眉梢似含着慵懶。她總會撒嬌,不自覺就在撒嬌。

林渡莫名耳尖一熱,問:“貴妃醉酒?”

梁語覺得林渡真是聰慧,不愧是第一名。她本着表揚的心态,山大王的氣勢拿出來,半踮腳去拍他的肩,神色鄭重肅穆:“你日後必成大器。”

林渡猜,這話也該是看了新劇來的。他不駁她的話,笑着。

“承你吉言。”

才在家玩了兩天,梁語想起她的小圓,心裏念着。夜裏去喊林渡,嚷着明日就要走。

連夜收拾東西,還給小圓帶了一個蝴蝶結。梁父看得好笑,哎喲道:“這是要打扮誰呢?”

梁語哼唧,說:“打扮我們小圓。”

梁父更樂,和梁母擠眉弄眼。

“你家斑鸠還要穿衣服的啊?”

不管。梁語叉着一截小腰,振振有詞:“穿啊,夏天還穿短裙呢!”

這樂子後來說給街坊鄰居聽,人都道,耳耳這妮子可愛。街坊鄰居大都上了歲數,兒子女兒在外地。

老一輩看着這小一輩長大,這一圈裏,又只梁語一個姑娘,疼着寵着。幼時從巷口到巷尾,旁人給的零嘴兒能塞滿滿一兜。

嬌養着,丁點兒苦沒吃過。但也不是真正嬌氣的性兒,大事上拎的清。譬如現在,給斑鸠小圓帶個蝴蝶結,已經算是大事。

從嶼城市區回去,要轉幾趟車。正巧林父有空,便送他們過去。車子一路先是走高速,進了縣城再往村子裏開。

田野上村戶寥寥幾座,柏油路蜿蜒而去,穿過周遭的蔬菜大棚,再往前,就是更小的田埂路。

車停下,林父将帶的補品提去,同兩個老人坐了會兒才打道回府。走到外面了,跟林渡講:“開學前來接你們。”

林渡點頭,又說:“路上小心。”

少年一天一個樣,逐漸褪去青澀,并不算寬闊的肩膀也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

“回去吧。”

林父擺手,鑰匙入孔,車子發動。

“林渡林渡!”聲音回蕩着,像飛入山林的鳥兒,自由自在。她高聲喊:“摘西瓜去啊!”

西瓜大棚就在大路邊,方才來時她就瞧見了,回家同梁老爺子講起,他便讓她摘兩個回來,晚上解饞。

林渡擡眼瞧去,她從院門出來,在田埂路上走着。草帽繩子在脖子上,帽子墜在後頭,紅潤白皙的臉頰帶着笑。

風一吹。

那麽遠,林渡都瞧見她素白長裙的裙角在小腿肚打了個彎,揚起嬌俏的弧度。

似夏日裏初開的小芙蕖。

不經然地撞在人心上。

同種西瓜的果農說過話,他在臨時搭建的木屋裏納涼,邊打蒲扇還邊吹風扇。褲衩大背心,涼鞋綠茶盅,夏日标配。

“李叔叔。”梁語說:“爺爺讓我們來摘西瓜。”

不同于其他采摘園,這裏并不單獨要價,是多少就給多少。想來摘就摘,都是認識的老鄉親,沒那些個規矩。

“去吧。”李叔笑道:“注意腳啊。”

乖巧應好,兩人一同進了棚去。竹片插在土裏,一塊接一塊,最上頭是薄膜,一進去就是滿眼的綠。

“好大。”梁語感嘆,她也不懂,轉頭看林渡:“怎麽挑啊?”

看人家買西瓜都要敲一敲,摸一摸,聽個響兒。到自己了,不知道怎麽個聽法。

“挑你覺得好看的。”

林渡如是建議。

不太靠譜,梁語皺着眉頭,單方面否決。她走走看看,終于到了一處,也學着,蹲下去拍表皮,清脆的響聲透出來。

梁語擡頭,征詢着:“好聽吧?”

“嗯。”

林渡不明所以。

梁語笑開:“好聽就是好瓜,就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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