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中(三)
周末的清晨,梁語在牆角給花草澆水。已是炎熱夏日,她穿得清涼,頭發盤在腦後,夾子随意夾起,幾縷飄散在鬓角。
林渡走到她身邊,溫聲喚:“耳耳。”
她提着花灑,很是不贊同:“爸媽就是瞎操心。”
這次梁父梁母有事得去外省,怕她在家顧不好自己,跟林渡講了這事。今兒一早就帶着早餐來照顧人了。
坐在院子裏,一人一把椅子。
她咬着豆沙包,情緒低落地問:“衛野是不是不回來了?”
高一已然念完,正是暑假。衛野家裏的事也處理好,他媽媽來接人,說多謝這兩年兩家人的看護,實在麻煩了。
問是否要回原來的家,他媽媽搖頭。衛野要出國,只這一去,不知歸期。
那天夜裏,四個人,在街邊一起喝啤酒。一打又一打,易拉罐拉開,碰撞的聲音都像在說分離。
天很黑,星星點點的光照不亮這黑夜。他們笑着,鬧着。方雅君捶衛野,嚷他沒良心,枉她還給他專門寫了一本小說,什麽黑.道大哥,嬌妻在側。
貓咪踩着輕柔的步子在牆頭翻過,朦胧月色落在她臉上,淚痕清晰。
衛野陡然站起身,舉高了手,大聲喊:“嶼城!”他聲音低下去,像受傷的幼獸:“再見……”
有些人相識半生,也是白首如新,有些人一個照面,便傾蓋如故。
衛野與方雅君,恰是後者。
搖搖晃晃坐下去,去勾她的脖子。沉默片刻,醉醺醺的臉再度爬上笑:“方雅君啊,不是我說你,等我回來,你要是沒混出名聲,你別說咱倆認識。”
衛野瘦了。從前那個小胖子魁梧的身影在歲月裏消逝,他長大許多,眉眼飛揚,雙目透亮。也許還是憨厚的,但這副介于少年郎與成年人之間的輪廓,初具日後明朗英俊的模樣。
Advertisement
方雅君愣了一瞬。
她也醉醺醺,雙頰布滿酡紅。
“等着瞧吧你!”
梁語撐着下巴,歪頭看他們,又看林渡。他一直沒說話,垂着手腕,整個人如寬和沉穩的大山。
視線掃過,送他的表,穩穩戴在上頭。
她去摸,摸到他皮膚,溫涼。于是雙眼迷蒙,潋滟泛光的唇呵出一口酒氣。枕過去,下巴放在他手臂,睫毛輕顫地嘟囔着:“林渡,我們就要長大了。”
她終于還是只喊林渡了。這樣喊出來,在夜色裏,似有幾分撒嬌。
另外兩人頭靠頭,叽裏咕嚕講話,隔絕成兩個世界。
林渡放下啤酒罐,伸手托她後腦勺。他靠近,氣息撲面而來,呼吸都要纏繞在一起。
凝視她的眼睛,問:“林渡是誰?”
“林渡……”梁語思緒混沌,她咬了咬唇,慢吞吞,傻傻的笑:“是——”
“是我的助理!”
喝醉了也不忘律師夢,嬌蠻任性,定要聘林渡給自己打工的。
林渡也笑,手心摩挲過她披散的黑發,綢緞一般順滑。沒忍住,一字一句,認真地,溫柔又熾熱。
跟她講:“林渡,是你三哥。”
那樣近,每個聲調都化成暖風吹進人耳朵裏。她看不清眼前的人,終于歪頭下去,舒服地蹭他手臂。
小貓一樣,軟軟地喊:“三哥……”
貼着她臉的肌膚開始升溫,一路燒的人五髒六腑,周身血脈都忍不住沸騰。
睡着的人一無所知。
林渡将她頭發別過耳後,指尖流連在側臉,久久沒有言語。
那之後梁父梁母回來,問梁語在家怎麽樣,有沒有聽林渡的話。還當小姑娘,凡事交給家裏人都放心的三哥。
梁語先是一板一眼的應了,轉眼看那一包又一包的特産,問:“你們中獎了?”
梁父哈哈笑,說沒有,家裏人多,得都有份兒的。後頭給林渡送去,剛走到門口,正巧碰見梁景。
他提溜着滑板,兩步走過來揉她的頭:“小姑娘做什麽去?”
許久不見了。
他念大學念得遠,半年回次家。走時上上下下訓他一通,說這什麽學校,北邊好冷的。
梁景性子乖張,自己拿主意。然在長輩面前還是低頭挨訓,訓是訓,還是心疼。上飛機那天,行李一大堆,都是給的家裏東西,生怕委屈了。
雖遠,電話沒少打。梁景就愛給梁語打,期間還要詢問林渡的情況。
這不,又開口:“找林渡?”
梁語點頭,晃眼好似瞧見他鎖骨處有個紋身。沒看清,又隐沒下去。
“那是什麽呀?”
沒避諱,指着問。
梁景神色有片刻不自然,随即吊兒郎當:“女孩子家家可看不得。”
梁語不信,卻懶得多問,轉而說:“二哥酒量怎麽樣?”
梁景挑眉:“千杯不醉。”
這廂看她模樣,以為她喝醉過,眉頭一皺便将滑板放下,彎腰雙手撐着膝蓋,湊到人跟前。
“怎麽了?”
她搖頭:“沒事沒事。”
心底還是奇怪,原是只有她酒量如此差的。一大家子人,一個比一個能喝,只她拖了後腿。
不僅如此,醉了酒,半點記憶也沒。她懊惱着,實在想不起那晚發生了什麽。
暑假才過一周,方雅君打來電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梁語吓了一跳,忙問怎麽回事。
她抽抽噎噎:“耳耳,我們回舟就要成家了。”一說,忍不住又嚎啕起來。
她喜歡的演員叫李回舟,現下三十二歲,算是比較年輕的影帝。梁語從前看過,确實是儒雅清隽的長相,演的也多是正劇。
方雅君很喜歡他。
不像其他小明星,粉絲們喊着老公娶我,似乎對于李回舟來說,任何這樣的話語都是對他的亵渎。她也從不講這些,每次只跟梁語說他萬般好。
今日刷微博,人在床上,本來樂着。一看特別關注,李回舟曬出一張照片。是某個雨天,一個姑娘撐着傘,站在橋頭。
娛樂圈人士公布戀情向來慎之又慎,李回舟倒不同。他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他戀愛了。
出乎意料的,對方不是圈內人。
方雅君講完,擤着鼻涕,鼻音濃重地繼續道,圈外人好。
“耳耳,你以後要談戀愛了,也別藏着掖着啊。”竟在這時還不忘囑咐這樣一句。
梁語覺得好笑,電話裏連連應好。心底卻知道,談戀愛這事實在太早,借用名人的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律師大業還等着她去打下江山,哪能被兒女情長所困。
挂了電話,方雅君又在四個人的微信群狂轟亂炸,說讓衛野出來嗨。南北半球,東西之分,自然有時差。
連發好幾個表情包,最後撂下一句,明天看電影去。
第二天真去看電影,說看恐怖片,很是刺激。衛野也瞄見消息,幾條語音發來,讓方雅君認清自己的膽量。
方雅君噼裏啪啦摁字。
【我膽量大着呢,隔着屏幕都敢削你腦袋。】
手機往兜裏一揣,挽着梁語的手臂就去了。多半是發洩情緒,梁語沒駁她,也沒叫林渡,自己認認真真陪她去看這一場。
許是恐怖片煽情做得到位,方雅君眼淚糊了一臉,又用了一包紙巾。梁語從兜裏掏出幾顆奶糖,遞給她:“那你要不要吃糖啊?”
林渡怎麽哄她的,她學了幾分。
每次心情不好,因為嘴裏太甜,甜到心裏去,就不會心情不好了。
方雅君在哭的間隙,抽空睜開一只眼。打了個哭嗝,還是把糖放進嘴裏,腮幫子鼓起,一時忘了哭。
她說:“怪甜的。”
看完電影了,她們去上廁所,鏡子裏面眼眶通紅,她驚恐:“不得了!兩輩子的淚都流完了!”
梁語沒忍住,笑得前仰後合。
“其實我也不是很傷心的。”方雅君捧水洗了把臉,又充滿活力起來:“我就是高興。”
“假如我兒子女兒談戀愛結婚,我肯定也是要哭的。”
梁語提醒她:“你現在都還沒談呢。”
方雅君擺手:“我是說娛樂圈裏面那些我的寶貝鵝子和女鵝。”
瞧,道理全被她占了。
在商場裏瞎逛着,一人一杯奶茶,連兒童玩具屋也不放過。結果上三樓,也是巧了,碰見了許淮。他和朋友一起,正垂眸聽人說什麽。
“啧!”
方雅君眼尖,拉着梁語就往糖果店走。力氣大又急,梁語奇怪。
這時若是說書,方雅君定要驚堂木一拍,長袖一甩,道一句:“說時遲那時快。”
确乃如此。
“梁語?”
許淮一怔,步子不自覺停下來。隔着四五步的距離,人來人往,目光定在了梁語身上。
失策!
方雅君暗嘆。她本是不認識許淮的,奈何那天梁語将他砸傷,并将他護送回教學樓的景象實在讓她記了許久。
怪就怪許淮成績也好,長相上乘。方雅君在那時候就以為是天降,并将其列為頭號勁敵。
之後林渡的反應,方雅君實在拍案叫絕。她想着,說句不恰當的話,婆婆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許淮也再沒出現過,日子相安無事,非常快樂。
如今再碰到,林渡又不在,方雅君自覺要保護好梁語。外面的狼崽子,別管有多帥,休想叼走她們家的姑娘。
“許淮。”梁語微微笑了笑,禮貌恰當。
“啊……”
方雅君突然捂住肚子,表情猙獰:“好痛!”
梁語以為是喝了冰奶茶拉肚子了,朝許淮點頭示意,快步扶着她去盡頭的衛生間。
這時尚且在家裏的林渡收到一條消息,是方雅君發的,莫名其妙一行字赫然挂在上頭。
【不用謝,我叫雷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