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中(五)
藝術節當日還要上課,晚會六點半開始,一直會持續到十點鐘。
梁語早早就去進行最後彩排,十一月中旬的天,白天也冷,幸沒下雨,只吹着風。出了大禮堂,往下走,林渡就在最後一道臺階。
他遞過去溫開水,目光掃過她身上披着的外套。不過是稍厚一些的校服,一截雪白細膩的脖子露在外頭。眉頭一皺:“吃飯了?”
她搖頭,珠釵流蘇輕輕晃動。手裏抱着保溫杯,接着問他:“好不好看的?”
梁語的面容,似天生該是這般扮相,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合适。正正好的嬌俏,眼波流轉間,便有幾分又純又欲的妩媚昳麗。
林渡說:“衛野都誇你。”
比起那日,她額間描了花钿,于是她才這樣問。沒聽到林渡的話,不依不饒:“那你說,好不好看?”
“嗯。”
他點頭,眉眼溫柔的笑:“好看。”
風還吹着,薄如蟬絲的衣裙貼着腳踝,梁語不自覺縮腳。林渡一頓,拉她的手腕:“走了。”
“诶,那雅君……?”
她蹙眉。
方雅君正在禮堂口,看見他們倆,揮舞着手臂,嘻嘻哈哈:“我看會節目,你們去吃!”
梁語怕她餓着,說給她帶點面包,再不然點個外賣。只一中管得嚴,外賣也要悄悄的拿。
後頭走了,她跟林渡笑:“雅君最近要減肥呢。”
方雅君實際上也是個可愛胖胖的姑娘,乖巧的學生頭,皮膚白嫩,像年畫裏的福娃娃。從前倒沒聽她說要減肥,最近念叨起來,要減肥了,不然漂亮小裙子不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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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渡嗯一聲,想起衛野在群裏分享的日常。心思轉了個彎,應和她:“挺多人都在減肥。”
穿過來來往往的學生,有認識的,跟他們打招呼,不認識的,看見梁語那一襲裝扮,偷偷打量。
“林渡。”她湊近,附耳過去:“很奇怪嗎?”
林渡聞言看她:“不。”
他看她眼睛,再一次重複:“好看。”
中央廣場四周的燈在這一瞬間亮起。
四目相對。
黑瞳倒映出星點,倒映着她。
猝不及防地,突然有些心慌張。
“哦……”
她別開臉,下意識灌了口溫水。
若真說起來,梁語對林渡有盲目的信任,說什麽她都信。這麽多年,林渡偶爾捉弄她,卻從來都在她害怕時站在她面前。
就像那年,他站在她面前,跟她講,“回家了。”
那還是七歲的時候,剛上小學一年級,她背着喜歡的小書包,紮着馬尾辮,蹦蹦跳跳去學校。
開學到十月,下了一場雨,下午放學時放晴。路過十字街拐角,一只流浪野狗沖着她手裏的烤腸龇牙咧嘴,她又怕又倔,漲紅了臉瞪回去。
事實上在家裏無法無天的女孩子,在那個年歲,到底怕這些比自己還要龐大的動物。尤其它眼裏泛着綠光,是蓄勢待發的模樣。
林渡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他嘆了口氣,小大人似的,也沒有訓她,聲音稚嫩又莫名地沉穩:“不是讓你在門口等我?”
鬧了脾氣,梁語買了根烤腸,氣呼呼的要自己回家。林渡無奈,只好去給她買小蛋糕,誰知轉眼人就不見了。
“誰叫你不準我吃烤腸的!”
她忽然委屈,撅着嘴,濕漉漉的眼睛,眼淚将落未落。
林渡愣了一下:“好吧,這根就準你吃了。”
她噗嗤笑了,笑得晶瑩淚珠落下。吸了吸鼻子,香香地咬了一口。
林渡左手還拿着小蛋糕,沒忍住,擡起手背給她擦淚。而後遞給她東西,輕聲細語地哄:“那你要不要吃蛋糕?”
右手還緊緊攥着一個石塊,站在她側身面前,正好擋住野狗。
梁語抱住小蛋糕的盒子,林渡尚且沒其餘動作,她先牽他的手。兩只小小的手牽着,她不知不覺有了勇氣,好像找到靠山,一點也不怕了。
“林渡林渡,我明天想吃最後一個冰淇淋。”
他注意力在野狗身上,一時沒作聲。
她便晃他手:“好不好啊?”
夏天已經過完了,秋天也來了。梁父梁母不讓她再吃涼的,她瞞着人,只叫林渡同意就好了。
他緩緩應:“好。”牢牢攥着她,“回家了。”
他們走過去。梁語貼他,手裏捏着烤腸的木簽兒,她又咬一口,眼睛彎如月牙。
那是最初最初,梁語知道只要林渡在,只要林渡跟她說話,她就什麽都不怕。
她們的節目在前半場,不用等太久。前排是老師和領導,之後按班級順序排列。林渡坐在靠前一些,他受了委托,拿着相機替她們拍照。
這場舞,梁語沒跳給他看過。她說,要保持神秘,到時候他得認真看。
他很認真,眼神都柔成了春三月的風。
音樂響起的時候,她們在團扇後面,十個人,看不清面容。滴答滴答的雨聲,扇面半移,佳人輕笑。
後來很久了,林渡回憶起那一剎那看見梁語,心跳的頻率都記得那樣清晰。
表演才結束,他去後臺接人,梁語問他,怎麽樣啊。口紅是吃了飯才上的,因為剛跳過舞,急促的呼吸和泛紅的臉頰,連呼出的氣息,都像牆角嬌豔的海棠花。
她睫毛顫着,一眨不眨地看他。
林渡揚唇,暖水袋塞進她手裏,随後認真地答:“第一名。”
他心裏的第一名,當之無愧。
梁語高興了,方雅君湊過來,摟住她的腰,啧啧兩聲:“林老哥,把照片拿來看看。”
林渡視線掠過她的手,從脖子上取下相機。因他坐很前排,班裏同學拿來相機,說要給她們留個紀念。
照片确實拍得不少,方雅君翻看着,一邊看一邊止不住地笑,最後直接笑得直不起腰。
“你怎麽只拍耳耳啊?”
每一張,梁語的臉都精準抓拍,其他人不是淪為背景板,就是面容模糊。
方雅君長嘆:“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嗎?”嘆完又開始笑,上氣不接下氣。
林渡抿着嘴,在那副常年溫潤的面孔之下,帶着幾分別扭的尴尬。
“我拍照技術不好。”這樣撒謊。
梁語也點頭:“林渡都沒有玩過相機的。”她不懂,替他辯解。
方雅君深覺自己磕到了,但她不能明說。其他人也湊過來,圍在一起看照片,因為實在不能看出她們,最後決定重拍一張大合照。
在大禮堂前,請來別的班專業人士,一起笑着比剪刀手,青春明媚。
後應方雅君的邀請,說林老哥你也來啊,就站耳耳身邊,單獨拍一張。
梁語說:“好啊。”
于是最後他穿着校服,她穿着漢服。
藍白色和桃粉色。
他笑,她也笑。
“林渡,我們像不像神話裏,穿越千年的男女主?”她仰頭,突發奇想。
他垂眼,輕聲應:“不像。”
他們不在一起。
而我們在一起,會一直在一起。
咔嚓——
畫面裏,是十七歲時的定格。
少男少女對視着,在暈黃的光影裏。
美好幹淨,一如從前。
第二天頒獎的時候,梁語她們真的是第一名。她高興着,說大家周五晚上要去聚餐,跟林渡講,就不和他一起了。
林渡說知道,讓她把地址發來,去接她。
一起出了門去,方雅君嘿嘿笑:“跟林老哥聊天呢?”磕cp一線,非她莫屬。
梁語把手機放進兜裏,攏了攏圍巾,嗯嗯點頭。她說:“林渡要來接我,我們一起回去吧。”
晚上姑娘家一個人回去,實在不安全。方雅君和他們不同路,可以先把她送回去。
方雅君挽着人手臂,心底偷偷感嘆,我方某人何德何能啊。林渡在別人面前有多不近人情,在梁語面前,就有多體貼。
他看起來是溫潤清隽的長相,氣質清冷,卻也在适度範圍內很好說話。譬如講題,分享資料,從不藏私,若有困難,也會幫忙。
但若是女生想借此接近,沒有一點餘地。二班那個給他買早餐的班長,方雅君也知道。
她行走在八卦前線,瓜沒少吃。為了打探消息,她跟林渡的同桌,佟遠術的關系也不錯。甚至在最近,成功将其拉入自己的隊伍。
林渡這樣的人,在學生時代,多以男神代稱。越是不好接近,越是神秘的,大家越是追捧又欣賞。
他擔得起這個稱號,卻不大喜歡。
“诶,耳耳。”方雅君和她咬耳朵:“我給你分享的好東西你看沒?”
好東西,有顏色的那種。
梁語瞄過一眼,登時整個人跟煮熟了的螃蟹一樣,紅了個通透。手忙腳亂地關了,再也不敢開。
她現下也十分不好意思,支支吾吾:“沒……沒看。”
方雅君恨鐵不成鋼:“這種好東西看一部少一部!”她是要做編劇的人,這種情節必須懂。小說裏要是沒這些,實在清水得無語。
“太那個啦。”
梁語小小聲辯駁。
“哼。”方雅君賊兮兮地:“說不定林老哥就看過哦。”
林渡——
林渡應該沒看過吧。
梁語縮脖子,臉埋進柔軟的圍巾裏,耳垂又紅了。紅得似要滴血。
方雅君繼續撺掇:“你回去問問他,他肯定懂。”
哦……
梁語腦袋暈暈,她思緒飄飛,飛啊飛,像是只迷路的小鳥,藍天白雲都要裝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