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中(六)
臘八節是要吃臘八粥的,梁母做好,說給林渡也端點過去。
天冷,捧着熱乎乎的臘八粥,她進了門,屋裏炭火盆前林渡正在撥弄琴弦。
那年梁語學戲曲,說,林渡,你去學個二胡或是簫吧,我們湊個組合,定能大火。林渡彈她額頭,問,吉他想不想聽?
後來就真學了吉他。
少年人神情專注,燒得猩紅的火光鋪面,映得他眉眼深邃了幾分。
“林渡。”她坐下,雙手捏在耳朵上散熱:“彈的什麽呀?”
“随便彈彈。”他擡眼看她:“燙就拿個套子。”放下吉他,去給她拿水果。
結果人趿拉着綿軟拖鞋,跟在他身後像個小尾巴:“林渡,你給我彈首別的,好不好?”
聽林渡彈吉他,并不常有,約莫只有生日那天能随便使喚人。兩個人湊一塊兒,林渡便唱給她歌。
有時在門廊下,有時就在院子裏,春天哪裏都好。他唱起歌來,似比春天還要好,哪裏好梁語也說不清,就是喜歡。
其他人自然是沒這個福氣的,因林渡不在外人面前露這一手。不少人說他聲音好聽,卻一次沒瞧見過這副溫柔嗓子唱《兩只老虎》是什麽模樣。
梁語見過。
她念念不忘。
去歲便是,嚷着還要給林渡買上一個發卡,上頭帶老虎耳朵。林渡不言語,任她打扮。
她樂得很,拿起手機就拍照。雖然拍,不往朋友圈發,自己建了個相冊,統統往裏頭放。珍藏起來,一年拿去相館洗一次。
相館老板已然認識他們,還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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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聽什麽?”
林渡不緊不慢回到客廳。
梁語嘻嘻笑,窩在沙發裏,毛絨絨的襪子叫人舒服得身心舒暢。張嘴,是嬌軟的調:“一閃一閃亮晶晶……”
她唱出來,抱枕摟在懷裏,雙眼也像夜空裏的星星,亮得很。
林渡也笑。
要說真的為什麽要學,是那年梁語還小,路過天橋下,有流浪歌手抱着吉他賣唱。她說好帥,又問林渡,你會不會的。
那時候兩家人出去逛街,梁母嗔她,你三哥沒學過怎麽會,光說人家,自己倒不去學。
她牽着梁母的手,倆羊角辮翹得比天高,脾氣也大,昂起下巴哼哼:“我小,我就不想學,他學了彈給我聽。”
說笑就過了,誰都沒記得這回事,梁語也不記得。林渡是那時梁語問起,才起了這個心思,但終歸并不多喜歡,多半是為她。
他無奈,說:“就一遍。”
梁語迅速乖巧點頭。
實則他向來對她是有求必應,更不肖說她這眼巴巴的派頭。林渡是個原則堅定的人,但在梁語這裏,原則就是拿來打破的。一次又一次。
将吉他抱過來,坐到沙發上。默了一秒後,先給她搭上毛毯,從腳蓋到肚子,确定不會凍着了,這才開始彈。
梁語安靜聽他彈唱,覺得真是滿足。
冬天裏,有炭火,有林渡,柑橘和糖果擺在茶幾上,外頭的冷,半點滲透不進來。
她真是,太喜歡冬天了!
一曲完畢,霸占了沙發一大半的梁大王打開電視,摁着遙控器,絮絮叨叨說新聞:“聽人家說,別的地方都禁用炭了。”
許是為了環保,國家部分地區開始禁止燒炭。嶼城暫時還沒有政令,不過大多數人家也用電,像這邊老城的,用炭多些。
林渡看過去:“以後這盆用不上了。”
炭火盆一代傳一代,跟寶貝似的用。若回祖地,還另有一種用竹片編織的炭籠。土竈燒過火,将還散着餘溫的木柴石灰夾一處往裏放,最外頭搭上棉布,能熱許久。
這是回祖地才有的記憶,時代發展,已經少有人家這般了。
梁語揀了顆棉花糖,眼睛盯着電視屏幕,撕開包裝說:“那以後給爺爺他們帶回去。”
梁老爺子喜愛舊物什,他那老煙管兒都多少年了。聽說還是梁奶奶送他的,墜着一個福袋,也不知塞了些什麽。
“嗯。”他陪她看。這頻道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相關法制欄目,梁語打過去,正好是個普法欄目劇。類似于電視劇,但跟法律相關。
“我前兩天看到一個殺人案。”梁語糖咽下去,隔着毯子用腳尖踢他,神秘道:“你知道是什麽嗎?”
林渡順着問:“什麽?”
“養父想□□養女,結果女孩子的親生母親發現,就把他給殺了。”梁語憤慨:“殺得好!千刀萬剮才行!”
她向來嫉惡如仇,從前就自诩懲惡揚善的女俠,小學時候沒少收拾人。上了初中,知道法律這條路,這才立志要做大律師。
林渡才要說什麽,電視畫面陡然一切。昏暗的酒店房間裏,兩具身子滾到了一起。
奇怪又壓抑的聲音響起。
尴尬。
氣氛總之就是很尴尬。
梁語垂下眼睛,伸手往果盤裏拿了個柑橘,她剝着皮,慢得如同蝸牛跑步。也不知想到什麽,耳垂悄悄的紅了。
畫面很快消失,黑了一下便拉回正常劇情。
林渡面色也有些不自然,然一看她鹌鹑似的縮頭,覺得好笑,岔開話題說:“要考試了,準備得怎麽樣?”
臨近期末,大家都忙了起來。背書的背書,刷題的刷題。班主任常常講,不管你高一怎麽過來的,現在醒悟還有的是機會。
梁語被他看管,倒沒有這種煩惱,但她實在覺得數學惱人。嘆了口氣,“願天堂沒有數學。”
林渡睨她一眼,伸手拿過還沒剝好的柑橘,給人仔細弄幹淨了,又遞回去。
“給你補補?”
“好呀!”
說要補,就是真的要補的。周末回家了,第二天直接約去咖啡館自習,街上巧遇佟遠術,他眼尖,包子一樣的臉擠滿笑。
“林……”
還沒說得完,一起出來閑逛的方雅君找到家人似的,放聲喊:“佟弟!”
佟遠術眉開眼笑,手裏自行車一撇,兩步抄過來,跟方雅君擠眉弄眼:“方姐,新坑填多少了啊?”
方雅君走上前,拍了拍最近新收小弟的肩膀,語重深長道:“慢工出細活,大師都是幾十年寫成一本書的。”
“您說得是。”
佟遠術趕快受教。
嘻嘻哈哈一會,方雅君幹脆舍棄學習,跟佟遠術去玩。梁語義正言辭斥責:“花心大蘿蔔!”
方雅君也義正言辭辯駁:“我不是渣女,我的心只是碎成了很多片,分給了不同對象。”
林渡和梁語相顧無言,眼見着他們兩人并肩前去,她突然垂頭喪氣:“我真是太讨厭數列了,我能做個渣女嗎?”
拉他手臂,打着商量:“只不喜歡這一樣就好了。”
她文綜的天賦很高,英語語文都不差,唯獨數學。早先時候真能差到只考七十來分,實在拖後腿。
林渡相反。旁人說男生理科自來好,他更是其中佼佼者。梁語一向羨慕他,小時候一加一二加二看不出區別,兩人都是雙百分,越長大,差距就越明顯。
梁語想,果然,人比人氣死人!
林渡頓了一下:“不行,以後還有更多你讨厭的。”自學的人,說這句話确實有證據。
于是梁語氣呼呼,雄赳赳氣昂昂跑去買了串糖葫蘆,酸酸甜甜盈滿嘴,無不慨嘆地說:“殺了我,就現在。”
林渡手裏也拿糖葫蘆,他就着東西敲她腦門兒,痛得梁語撅嘴。
“好好說話。”
去了咖啡館,梁語坐他旁邊,翻出自己的蘿蔔筆,竟然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奶奶,回憶起從前。
“我以前封印秘密,最喜歡用這個。”
林渡看那小小圓圓的筆,好像透過時光,看到那時候的梁語。他沒忍住,伸過手腕去:“現在試試?”
“現在又沒有什麽秘密。”梁語搖頭。
“我有。”
他靠近,小小聲道:“你幫我封一個。”
卷子沒寫,題沒講,兩個人腦袋湊一堆兒,開始研究起秘密。窗外陽光正好,是臨近冬日少有的溫暖,南方的冬不同于北方的冬,實在濕冷。
很暖。
甚至開始有點熱。
鼻尖幾近觸着鼻尖,額頭快要貼着額頭。沒發現時不覺有什麽,這個距離,太過親密。像熱戀的情侶,相依偎着,缱绻暧昧。
她突然靜下來,腦子裏飛快地轉,奈何只能轉出稀裏糊塗,什麽也想不清楚。
林渡的睫毛……好長啊。
往下,看到嘴巴,嘴巴也……
莫名冒出這樣的念頭,一發不可收拾。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身子都僵在那裏。一秒兩秒,越來越熱,圍繞在四周,她感覺自己都要躁起來。
“什……什麽呀?”
垂下眼皮,結結巴巴。
好熱!
這家店空調開太高啦!
梁語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如同華生發現盲點,瞪大了眼睛一副被打擊的模樣:“你竟然背着我有秘密!”
林渡單手還随意搭在桌邊,微微拉開一些距離,是極為放松的姿勢。
“想不想聽?”
他揚唇,聲音低沉。
“當然要聽!”
梁語拿着筆,豎着小眉頭,“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他垂眸,“我以前夢到過你。”
“我也夢到過呀。”
她不解。
“像這樣。”
“哪樣?”
窗下陽光裏,少年擁住呆頭鵝。在她耳邊,輕聲笑:“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