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高中(八)

十七歲的生日,還是下雨。

他們騎車去江邊,梁語跟林渡說,等二十七了,三十七了,我還吃蛋糕。

細雨綿綿,寬大傘下,她穿了素雅的針織開衫和碎花裙,站在風裏,像朵搖曳的花。

林渡笑,他問:“九十七了,吃不吃?”

九十七,還很遙遠,幾十年時間。然梁語疑惑地看他:“當然要吃。”

于是兩個人撐着傘,巴掌大的小蛋糕,微弱的火苗被呵護在掌心。

她悄咪咪問:“你許的什麽願?”

林渡望向平靜江面,山山水水在春三月的煙雨裏看不真切。那雙眼睛似也被浸潤,籠了這一舊城的迷蒙。

“說出來就不靈了。”

梁語哼他:“肯定跟高考有關。”

他不解釋,撚了團奶油往她額頭上一放,“歲歲平安。”

她笑了,踮腳給他抹,指尖擦過,聲音軟下去:“歲歲平安。”

歲歲平安,年年依舊。

高中三年眨眼而過,真正臨近畢業,單調枯燥的日子重複着,倒也不覺疲憊。回憶起來,只有為了夢想不斷拼搏的身影。

那幾天沒下雨,天氣很好,衛野打電話,說好好考,我去求了上帝保佑你們。方雅君黑臉,斥責他不信佛祖菩薩,已然忘了根。

兩個人隔着大洋,你罵我,我怼你,硬生生耗了十分鐘。林渡笑,問什麽時候回來,不然,他們就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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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那頭他也笑了笑,說不用。到時候別忘了來機場接人,要派個車隊的。

方雅君哎喲一聲,只當這人喝了些洋墨水,說話越發不知高低。別扭着,叫嚣永遠別回了才好。

“方雅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背着我收小弟呢。”衛野冷笑。

“怎麽了?”方雅君挺直腰板:“我魅力大啊。”

原本是通聯絡感情的通話,最後倒變成兩個小學雞鬥嘴。梁語看不過去,拉方雅君袖子,衛野哈哈道:“耳耳長高了,不錯啊。”

那年他坐在體育場上的觀衆席,說耳耳是真的矮。時間線拉到現在,她長高一點,終于得了他一句不錯。

梁語瞪他:“是耳耳姐!”

這事沒忘,轉來轉去喊林渡哥,偏一句姐不叫。

衛野龇牙:“說什麽?突然聽不太清。”

這之後挂了電話,方雅君恨恨:“回來了看我不暴打他!”

結果等到要高考了,衛野寄的禮物又讓她喜笑顏開。嘴裏一邊說虧他還有良心,一邊小心翼翼收好。

梁語覺得自己摸到點什麽邊,跟林渡咬耳朵:“衛野送她一箱金子?”

笑得傻裏傻氣,實在讓她有些好奇。雖說衛野也送了他們東西,難免以為是不一樣的,鑲金戴銀那種,送到人心坎上。

她一臉神秘,林渡看了沒忍住,彈她額頭,“瞎說。”

捂着腦門兒,梁語望天,我肯定猜中了。她這下無比自信,絲毫沒覺自己的遲鈍。

因為高考是有不同考點,他們分在了不同地方。不過都在本校,不用跑遠路。

方雅君拉着她去看,只是樓道人來來往往,很是吵鬧,東邊擠西邊,将人擠到很久不見的許淮面前。

講來也是有趣,不過丁點大的地方,說沒遇見就再沒遇見。許淮先打招呼,沉寂的眸子帶笑:“好久不見。”

梁語下意識視線掃過他的頭,那次砸到他印象太深,以至于總讓她覺得人還沒好全。遂趕快舉起手揮了揮:“你好。”

“你好你好。”方雅君飛快搶過話頭:“你也在這考試?”

許淮搖頭,他是理科班,應是在隔壁的隔壁。方雅君松了口氣,“那你快去看看吧,好多人。”

想盡快拉着人走,沒注意到林渡就在樓梯口,他看向這邊,微微蹙眉。

“嗯。”許淮看梁語:“高考加油。”

難得的,方雅君覺得許淮是個君子。死纏爛打真的讓人讨厭,畢竟這種近乎是自我感動的方式并不會讓人多喜歡。

他沒有。

至少許淮還是個果斷的人。

方雅君少有看走眼的時候。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時,感情是藏不住的。就像那些話說的,捂住嘴巴,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憑着這種傲人的能力,方雅君也早就發現了林渡對梁語的不同,所以她很早就磕上了青梅竹馬。任何妄圖拆散她cp的,都不行!

她像護崽兒的老母雞,牢牢把梁語保護好,誰要是觊觎,她都要沖上去幹架。

梁語未察,認真回:“你也加油。”

擦肩而過,正巧看見林渡。

她眉眼彎彎地喊:“林渡!”

許淮腳步一停,偏過頭去,隔着人群和林渡遙遙相望。他握了握拳,驀然自嘲似的揚了揚唇。

姑娘家大概永遠不知道,男人之間的那些較量。

林渡私下找過他,在那次事情第二天,他就将人約到了天臺。許淮淡聲問:“憑什麽不讓我追求梁語?”

天臺很高,左邊是一片盆栽。林渡走過去,蹲下身子摸綠葉,頭也不回道:“海棠花是春天開花。”

沉默一秒,輕聲笑了笑。

“她只屬于春天。”

烏雲蓋頂,風突然大起來。林渡的校服穿得正正當當,頭發卻被吹亂,他起身,一字一句道:“耳耳,也一樣。”

她這株海棠花,只屬于林渡。

考前一晚,他們一起回家,林渡說:“你去首都政法,方雅君去哪?”

關系這樣好,離得遠了都不願意。然而方雅君不會想要讀法律,說去讀個戲劇影視文學專業,以後真做編劇。

梁語買了棒棒糖,叼在嘴裏,腮幫子鼓鼓道:“首都呀。”頓了兩秒,小拳頭抵上他手臂,“你也要和我一起去首都。”

決定權在她手裏,只她從不知曉。

因為習慣了林渡在身邊,所以她這樣說,沒有一點不自然。林渡笑着,“謝謝你啊,都替我安排好了。”

“不用謝,應該的。”

汽車呼嘯而過,她目光追随而去,突然想起過年回祖地,他騎自行車帶她在田野間穿過。

田地裏,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天邊的緋紅蔓延到自行車輪下,她哼着歌,晃蕩腿。跟他說,林渡,一直騎,不停,能騎到多遠的遠方?

林渡車把上還吊着塑料袋,裏面是買的小型煙花爆竹,還有最愛玩的仙女棒,甩甩炮。一搖一晃,就像他的心。

他看天上的雲,又看前方的樹,回答她:“很遠。”

她嘻嘻哈哈:“很遠是多遠?”

“那裏有會說話的兔子,喜歡吃冰淇淋的獅子,總愛穿西裝的麋鹿。”

“你說,遠不遠?”

梁語攥他衣角,下巴窩在溫暖綿軟的圍巾裏,笑得眼睛彎彎:“我要成年了,不聽童話故事了!”

很久以前,那一年她才來初潮,自認為會很快長大。到了現下,居然還差那麽一截。

林渡心思一晃,記憶回潮,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握緊了手柄。

那一夜,他在夢裏見到了她。

見到她的臉,在日光裏,站在一簇海棠花前。她笑着,比海棠花還要嬌豔,讓他心髒跳動越發劇烈。

“林渡林渡。”

她白嫩嫩的腳丫子踩着青草走向他,瑩潤似玉,一步步踩在他心上。

她說:“牽我一下嘛。”

夢裏的她這樣撒嬌,櫻桃唇不滿地撅,他不自覺伸出手,牽了她。

彼時他不知曉,就那樣,牽住了他這一生。

那會兒還在自行車上,她感嘆着:“成年啊,成年了你想做什麽?”

車輪軋過小石子兒,抖一抖,抖得他回神,聲音也跟着一顫:“給你打工。”

梁語說要聘請他當助理,要讓他給她打工。他還記得,也不知是打趣,還是認真。

“真的假的?”梁語探頭過去,冬日裏說話哈出熱氣,迎面又回到臉上。

“你猜。”

林渡停下車,給路過的幾只野貓讓路。她不猜,腳尖點着地,攏了攏帽子,撇嘴道:“你就算不來,我還能招別人呢。”

随口一說,林渡也沒當真,順着話接:“那梁大律師到時候幫我打官司的時候,還能打折麽?”

野貓走過去了,慢悠悠如同老大爺。林渡重新踏上腳踏板,聽見梁語答:“看我心情。”

她這還沒考進大學,已經開始擺譜。連路邊樹上的鳥兒都聽不過去,叽叽喳喳叫起來,撲棱翅膀飛向天際。

林渡忽然開口:“想不想聊一下關于宇宙爆炸?”

梁語沉浸在思維裏面,想也沒想就回道:“宇宙爆炸也要看我心情才能打折。”

傻姑娘啊傻姑娘。

林渡想忍住笑,沒忍住,笑得胸膛震動。梁語在後面貼着人,還攥他衣角,奇怪地問:“笑什麽呀?”

林渡說:“你真有原則。”

那是。

眼見着已經看見房屋,炊煙袅袅,從遠處飄散。她餓得肚子咕咕叫,催促他快一些,說想喝玉米排骨湯。

林渡應好,加快速度回了家去。

後來梁老爺子睨他倆一眼,戲谑道:“喲,買點炮去外國買的啊,這天都要黑完了。”

梁語過去,想起林渡最後的話,脫口而出:“我們聊了宇宙爆炸。”

喲,厲害。

梁老爺子抽一口旱煙,笑眯眯看林渡。

林渡想,傻姑娘。

我是想說,要不我們從宇宙爆炸聊到窗臺的花,再找個合适的機會,擁抱一下。

“林渡!來喝湯!”

她呲哇亂叫:“好香啊!”

他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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