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冥兒,我要走了。」流觞已經剃度,穿着灰色的僧袍,胸前挂着佛珠,緩緩走來。
柳冥一身孝服,茫然地跪在墓碑前,愣愣地看着他,過了半晌道:「二師兄,大師兄走了,師父和師伯也走了。如今你也要棄我而去嗎?」
「阿彌陀佛。你還有微兒。」
那日柳逸舟和安肅武同歸于盡,白淨雲也跳下山崖。他們花了三天三夜才在崖底找到一些被野獸咬碎的屍骸和破衣,勉強能看出其中有柳逸舟三人的衣物,卻是分辨不出是誰了。
柳冥堅持不肯相信師兄已死,但仍是遵從師父的命令,帶着柳逸舟的殘衣回靈隐谷建了一個衣冠冢。
師伯端木英因為女兒随東陽太子殉葬,在遙京又經歷一番變故,已是油盡燈枯之勢,柳逸舟又在自己面前落崖,打擊太大,回谷後第三個月就去世了。他去世後的第二天,慈安上人将後事交代清楚,便守在端木英的靈柩旁散功長逝。
短短三個月間,柳冥失去了世上最親近的三個人,現在師父師伯的頭七剛過,流觞便剃度出家,要離開靈隐谷了。
柳冥茫然苦笑:「真像一場夢……二師兄,你走了,我就是一個人了。」
流觞雙手合十,低聲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柳冥知道自己留他不住了,呆呆地跪了一會兒,踉跄起身:「二師兄,我送你出谷。」
「不用了。緣生緣滅,何必強求?微兒還小,你早點回去照顧他吧。」
柳冥默不作聲,跟着流觞來到谷口。流觞輕輕一嘆:「回去吧。」
柳冥道:「我從哪裏來,又回哪裏去呢?」
流觞道:「從來處來,回來處去。人生盡如是。」
柳冥低頭不語。
流觞見狀,忽然有些擔心,怕他與自己一般看破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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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冥本是性格偏激之人,這些日子經歷了這麽多的變故,反而變得沉寂,有時流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甚至連微兒好似也不怎麽放在心上了。如此才讓人擔心。
流觞想了想,忽道:「那個人,你應該去看看他。」
柳冥愣了一下,抿住嘴唇沒有說話。
流觞道:「你說過會回去找他的,可是發生這麽多事,你卻是失約了。不知他是不是還在等你。」
柳冥算算日子,發覺不知不覺已近風天翼臨盆之日,不由心下微顫,突然有了心焦之感,道:「好。我去找他!」
流觞見他眸中又有了些微色彩,這才放心,一身僧袍,飄然而去。
柳冥将微兒托付給族人照顧,自己一路快馬加鞭,風塵仆仆地趕到了明國那座小院子。他也不知為何會先來這裏,只是覺得風天翼若是還在等他,一定是在這裏。
他本是個冷情冷性的人,甚至有些涼薄無情。但對自己動心之人,他卻有無盡的耐心和溫柔。
從前淪為風天翼男寵時,二人劍拔弩張,柳冥即便有求于他也不肯低頭,肆意展現自己的驕傲,若非風天翼包容,只怕不知被折磨成什麽樣子。
如今想來,柳冥深覺那時的自己過于執拗。待動心之後,反省過去,他便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風天翼了。
他一心二用,一邊想着大師兄,一邊又利用風天翼,依仗的無非是風天翼……又或是風情,對他的一片真心。
風情的性格淺顯,他可以輕易察覺。雖然後來風情恢複了記憶,又變成了從前那個冷傲邪氣的風天翼,卻沒有藏起自己的真心。柳冥已知道,将瑞王引至那個小鎮的就是風天翼。
想他堂堂神冥教教主怎麽會就帶區區幾人趕去那裏?他所圖所謀柳冥即便猜不出全部,也能推測出大概。無非是想以安肅武來逼迫自己倚靠向他。這也是這幾個月柳冥刻意忽略風天翼的原因。
也許風天翼并未想到在青州柳逸舟會和安肅武同歸于盡,但畢竟他在其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只是現在師父師伯相繼過世,柳冥彷佛也有些看破世情了。
他早已知道,逝者已矣,留戀無用,人活着還是要向前看。曾經繁華如錦的戴維皇室,如今也只剩一片廢墟。曾經驕傲聰慧的衛國太子安心明也早已死在那場浩劫之中,活下來的只是柳冥。
小鎮的宅子還是一如往昔,只是已經到了初夏,樹木繁茂起來,郁郁蔥蔥中将宅子掩得越發幽靜。
柳冥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上前推門,大門從裏面掩住,他便用力敲了敲。
很快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誰啊?」
柳冥看見那人愣了一下,那人也吃了一驚,瞪圓眼睛喊道:「是你?」
柳冥挑眉:「紫绡,好久不見啊。」
紫绡戒備地道:「你怎麽會來這裏?你來做什麽?」
柳冥無視他的冷淡,舉步邁進,淡然道:「這是我的宅子,我怎麽不能來。」
紫绡原想阻攔,但聽了他的話不由呆住,竟被他推到一旁,眼睜睜地看着他走了進去。
「等等!你等等!」紫绡回過神來,匆匆關好大門追了上去,伸開雙臂擋在柳冥面前。
柳冥道:「風天翼在這裏嗎?」
紫绡挺着脖子道:「我們教主在不在關你什麽事?你不能進去!」
柳冥道:「我和他約定會回來找他。順便再說一遍,這是我的宅子。不信你要不要看看房契?」
紫绡無話可說。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教主等待的人居然是柳冥?這簡直……太難以相信了。可是隐在暗處的藍绫并沒有出來阻止,這、這說明……啊啊啊──他不能接受啊!
柳冥沒心情理會呆若木雞的紫绡,繞過他飛快地閃進了內院,走進房間。
只見靠窗的位置上不知何時新添了一張湘妃榻,眼熟得很,似乎就是碎星閣裏風天翼擺在寝室裏的那個。
一個高大身影背對他而坐。一襲鑲金邊的暗紫色長衫,暗金繡線在下擺處描繪出朵朵牡丹,高貴冷豔。衣擺順着座椅垂到地面,寬帶簡單地束在腰間。
此情此景,竟和柳冥當年第一次去碎星閣承歡時一模一樣。只是那時那人的腰肢纖細優美,此時卻略有臃腫。
柳冥愣愣看着,直到那人低沉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看夠了嗎?」
柳冥回過神來,發覺連對話也與當初一模一樣的,不由生出一股恍然隔世之感。
「風情……」他頓了頓,道:「我來見你。」
風天翼并未回頭,依然倚在湘妃榻上對着外面的春光翻着手裏的書。
柳冥默默站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師兄死了。師父和師伯也去世了。」
風天翼微微一頓,訝然回身道:「慈安上人去世了?」
慈安上人離世剛剛将滿一個月,靈隐谷一向行事神秘,消息絕不外露,因而風天翼毫不知情。
他的母親是慈安上人妹妹之女,說來他也算慈安上人的外甥孫子,聞言甚是驚訝。倒是青州城外柳逸舟、安肅武及白淨雲三人一同墜落懸崖之事他早有耳聞。
柳冥看清風天翼面容,發覺他憔悴許多,臉上未戴面具,微有浮腫,眼睛下方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是。我師伯上月初三過世,第二天師父就跟着去了。」
風天翼呆了片刻,輕嘆道:「慈安上人對端木英當真是情深一片,生死相随。」
柳冥對師父師伯之事沒有過多評價,走到風天翼身前,彎腰摸了摸他沉隆的肚腹,道:「你最近還好嗎?算算日子,快生了吧。」看那肚子的模樣,胎兒似乎已經入盆,生産也就這幾日了,幸好來得及。
風天翼冷哼一聲:「若非為了肚子裏這個,想必你也不會來見我。」
柳冥道:「你也不用說這話。我是為了他,也是為了你。瑞王之事,你若說全與你無關,我是不信的。不過我也不怪你,更多是造化弄人罷了。你對我的一片情,我是盡知的,以後我也一樣回報你,如何?」
風天翼甩開他的手,怒道:「我不稀罕你的回報!我承認那姓安的是我引來的,可是我怎麽知道你二師兄會在青州城?何況縱使我不将他引來,你當自己能在這裏藏一輩子嗎?我不過想尋了一個契機罷了。你就算怪我又有什麽資格?那本是你自己引來的爛攤子!」
柳冥眉梢一挑,有些惱怒,但仔細一想,風天翼說的不全錯,他與安肅武的事本就與風天翼無關。即使風天翼動了些手腳,但以安肅武的本事,早晚有一天會尋到自己。至于後來青州城發生的事,實在有太多巧合,只能說是天意。
這麽一想,他也就平息了。經歷這麽多的變故,他的性子也不像從前那般尖銳了,何況他對風天翼有情,便多了許多寬容和溫和。
「是我錯了,我道歉。你別生氣。」這還是他第一次低頭對風天翼道歉。可惜風教主不稀罕了。
「柳冥,我留在這裏不是為了等你,而是我現在的樣子不方便回教中去。這個孩子生下來後姓風,與你沒有關系,你走吧!」
柳冥見他在氣頭上,便柔聲道:「你要是不想看見我,我就先離開。不過我不會回去的。我先去廚房看看,給你做點吃的,晚上再來看你。」說着起身要走。
風天翼在後面喊:「紫绡,把他給我轟出去!」
柳冥就當沒聽見,徑自出了屋。
他對喜歡的人有無限的耐心,當初柳逸舟神智盡失呆呆傻傻,他也耐得下性子仔細照顧,現在對風天翼的話更不會放在心上。
紫绡聽了教主的吩咐,摩拳擦掌地跟在柳冥身後要轟他走。
柳冥若無其事地進了廚房,一邊看廚房裏有什麽蔬菜肉食,一邊慢悠悠地淡聲道:「房契上寫着我的名字,即便找到縣衙,也沒有主人被趕出自家宅子的道理。而且你想清楚了,你們教主肚子裏還有我的骨肉,他豈會真想趕我走?你前腳把我趕走,說不得後腳他就遷怒于你。忠心也要聰明點!」
紫绡氣急,卻想到剛才藍绫偷偷跟他說的那些話,只好咬牙忍了,小聲嘀咕道:「不過是我家教主的男寵,神氣什麽!」
柳冥一邊架火炖湯,一邊道:「我聽見了。麻煩紫绡護衛去幫我這個男寵收拾間房間,就你們教主隔壁那間吧。被褥要新曬過的,不用熏香,撒點花露水就成。器具要瓷器的,不要漆木的。還有我原先留下的衣物,該漿洗的請幫我漿洗了,以後還要換穿。」
紫绡氣結,指着柳冥的手直哆嗦,然指了半晌,終于哼了一聲,跺跺腳出去了。
他早看出這個柳冥是個狐貍精,當初剛進總舵時就把教主迷得神魂颠倒的,脾氣臭得要命,又冷又硬!現在更是翻了天了,竟敢讓教主給他生孩子?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心裏罵雖這麽罵,他也情知柳冥恐怕真是教主的心上人,還是聰明點,就像藍绫囑咐他的,不要摻和到教主的夫夫私事上去。
柳冥在廚房裏專心炖湯。
他現在也不剩什麽了,除了微兒,便只有風天翼了。他天性冷清,親生父親臨終前交代的讓他複國的遺命他都可以放開,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呢?
柳逸舟死了,與那安肅武一起跳落山崖,其實柳冥心裏是有些怨恨的。為什麽師兄寧願與那人同歸于盡,也不願活在這個世上與自己在一起?哪怕當日他真的被安肅武帶走,也總有回來的一日。可是柳逸舟卻選擇了一種他最不能接受的方式。
其實師兄心裏對安肅武還是有感情的吧?無愛哪裏會有恨?
柳冥看得明白。就像他喜歡柳逸舟卻也愛上了風天翼一樣,也許柳逸舟也是。他對自己有感情,但同樣對安肅武也有情意,不然只靠那「情種」之效怎會生下安肅武的孩子?
柳冥不想再鑽牛角尖。師父和師伯相繼去世,二師兄也出家了,他應該更多的珍惜身邊人。
不過他也知道,他和風天翼的脾氣都很激烈,以後少不了吵鬧的時候。而且他是靈隐谷這一代白羽中最出色的醫者,在培養出足以繼承世代相傳的下一代白羽前,他是不會離開靈隐谷的。
柳冥正在細細思索這些問題,忽然紫绡一陣風似的卷進來,慌張地道:「不好了不好了!教主肚子疼,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柳冥跳起來,奔向風天翼的房間。
原本蘇無知是在的,不過因為離風天翼生産還有些日子,他便帶着小厮先進山采藥了,說好了明晚就回來。
誰知今天柳冥一到,風天翼氣惱了一通,待柳冥離開沒多久就肚子疼起來了。等紫绡收拾好柳冥的房間,戰戰兢兢地來向教主請示的時候,風天翼已經疼得起不來身了。
混蛋!怎麽這麽疼啊!
風天翼抱着肚子蜷縮在床上。剛才他開始疼的時候就好像突然一下子肚皮抽筋了似的,毫無預兆,吸氣忍了好一會兒才過去。他覺得有些不對,便撐着身子慢吞吞地離開湘妃榻,挪回了床上。事實證明他這個決定是對的,因為他剛坐上床不久,肚子又開始猛烈地疼了起來,肚皮一陣陣顫動。
他雙手撐在身後,高高挺着肚子,雙手在被褥上使勁攥緊。有一剎那肚子疼得厲害,他不由自主地繃直了身體,等到這波疼痛過去,他才發覺被褥下方濕漉漉的,竟好像是破水了。
風天翼有一陣腦袋發懵。上次柳逸舟生産時他是守在外面的,後來蘇無知也和他談起過,因此他知道羊水一破就是要生了。可是他有些無法接受自己這種狀況。
這、這、這就是要生了?不是說還有幾天嗎?
風天翼心中恐慌,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對了,叫蘇無知……該死!那家夥不在!
風天翼想起蘇無知昨天就進山了,說好明日回來,還是自己親自準的。
這個混蛋!不知道本教主要生了嗎?居然還進山采藥……而且不是說還有十天左右嗎?怎麽會突然發作?
風天翼心中大罵蘇無知,随即又覺得這都是柳冥的錯!若不是柳冥突然來了,讓自己動火生氣,也不會提前發動。
哎喲,疼!疼!又疼起來了!
風天翼疼得眼前發黑。實在發作得太快了,毫無準備,而且上來就十分猛烈,幾乎沒有緩沖的時間。
風天翼也喊不出來,只能緊緊咬着牙關忍着。
沒過一會兒,紫绡把柳冥的房間收拾好,遲遲疑疑地在門口道:「教主,屬下有事向您彙報。」
裏面傳來教主模糊的一聲低喊,紫绡臉色一變,還以為有什麽刺客之類,摸着腰間的短劍沖了進去,誰知卻吓了一跳,只見教主面色慘白地坐在床邊,額上一層薄汗,肚子沉甸甸地垂在雙腿中間,一鼓一鼓的。
「教主,您怎麽了?」
風天翼忍過這波疼痛,知道柳冥不會離開,扶着肚子道:「我肚子疼……快去找柳冥!」接着肚子又疼了起來,他繃直身子龇牙咧嘴,沉沉長長地哼了一聲。
紫绡一看教主的臉色就覺得大事不妙,再聽了這句話,趕緊踉踉跄跄地跑去找柳冥了。
柳冥丢下廚房的東西沖進風天翼的房間,見風天翼發作得很快,羊水都破了,還坐在床邊呢。
「快躺下!快躺下!」柳冥扶着風天翼躺好,趕緊幫他檢查,一看後穴都開了四指了,情況還不錯。
他放了些心,見紫绡蒼白着臉站在後面,便吩咐道:「你去廚房燒熱水,再準備好幹淨的棉布巾,最好是熱水煮過或太陽曬過的。再準備些烈酒,還有剪刀。」
「哦哦哦!」紫绡此時前嫌盡去,只會傻應着,趕緊出去準備了。
風天翼一向身體強健,武功又好,他在這裏養胎待産,沒事還在院子裏練練功,又有蘇無知在旁幫着調理,因此情況意外地好,看情形用不了兩三個時辰就能生下孩子。
柳冥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沒事沒事,你放心,生孩子很簡單的,一會兒就好。」他在靈隐谷時也曾幫摩耶男子接生過,因此毫不陌生,這套流程也是很熟的,安慰風天翼的話也是順着習慣跑出來。
誰知風天翼反手攥緊他的手,拉到唇邊張嘴,一口咬了下去!
柳冥雙眉一皺,忍了下來。不過真他娘的疼啊!
風天翼松開嘴,唇邊還有些血跡,冷笑道:「讓你也嘗嘗疼……嘶──呃……」
柳冥嘆道:「你省省力,待會兒生孩子用吧。」
風天翼疼得雙腿亂踹,柳冥把他的腿掰開,喝道:「別亂動!讓你省力氣你沒聽到嗎!」
風天翼氣得要命。在教中誰敢這麽和他說話啊!
柳冥才不管他的破毛病,這時候醫者最大,他說什麽風天翼就要聽,不然遭殃的是他自己。
幸好風天翼發作得實在太快,紫绡第一鍋熱水剛煮好,他已經疼得顧不上發脾氣了,只能按照柳冥的吩咐行事。柳冥讓他用力他就用力,讓他吸氣就吸氣。
「呃──啊、啊──」
風天翼疼得喊出來。他現在覺得越來越疼了,什麽時候是個頭啊?趕緊出來吧,他可不想象柳逸舟那樣生上一夜啊。
柳冥初時聽說他生産,還慌了一下,但随後醫者的本能就開始發揮了,一副淡然冷靜的模樣,說話也條理分明、不緊不慢,不知不覺給了風天翼和紫绡主心骨。
「柳冥!」産程進入關鍵時刻,風天翼忽然抓住柳冥的手,五官因為疼痛而緊皺,咬牙道:「我生下這個孩子,你不可再離開我身邊!」
柳冥微微一愣,沒有說話。
「呃啊──」風天翼又是一陣劇痛,覺得肚子好似要炸開了,那沉沉的東西使勁往下墜,難受得簡直想去死。
他攥緊柳冥的手,力氣之大幾乎捏碎他的手掌。
柳冥彷佛感受到他有多痛,原本想說的話便改了口:「我自會留下來。」
「呼……呃──」
風天翼眼角飙出淚水,純粹是因為疼痛的緣故,只是他顧忌面子,死活不肯喊疼,但那聲嘶力竭的低吼也十分驚心動魄。
他并不滿足于柳冥的答案,捏緊他的手還想說話,可是突然一陣劇痛,比先前都要猛烈,讓他疼得眼前發黑,太陽穴都在蹦蹦直跳。
「啊──」
他猛然大吼一聲,只覺伴随着肚腹的劇痛下體還産生一種撕裂般的痛,有什麽東西好像出來了。
紫绡好奇地往教主被褥下的雙腿間瞄了一眼,誰知卻吓得癱軟在地,哆哆嗦嗦地道:「頭、頭……孩子的頭……」
柳冥趕緊掰開風天翼的手去查看他的情況,果然是孩子的頭頂了出來。他十分歡喜,鼓勵道:「風情,孩子的頭出來了,你再加把勁兒,馬上孩子就出來了!」
風天翼耳朵嗡嗡的,柳冥的聲音好似十分遙遠。他沒精力再想其它,憋足了力氣挺起身子,向下拼命用力。
「呵……啊、啊──」
風天翼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喊,被疼痛激出的汗水和淚水沿着脖子滑落,整個人濕漉漉的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一頭銀潤的長頭也黯然無光了。
孩子的肩膀有些寬,生生地卡在那裏,轉不出來。柳冥伸手扶住孩子的頭,小心翼翼地往外拽動,風天翼疼得差點背過氣去。
紫绡翻着白眼已經昏過去了。
「住手……啊──」風天翼受不了地喊。
柳冥催促道:「快用力!馬上就出來了,你忍一忍。快用力!」
風天翼撕心裂肺地喊了一炷香時間,一個七八斤重的胖小子終于扭扭捏捏地從他爹的肚子裏出來了。
這小家夥一出生就比他那同父異「母」的哥哥胖大了一倍,抱在懷裏沉甸甸的。
風天翼心裏得意:這才是他風天翼的兒子!
這一晚他睡了個好覺,照顧新生兒的柳冥和紫绡卻是一臉憔悴。
轉眼過了洗三,小家夥長得越發幹淨圓潤了。事後趕回來的蘇無知原本還想留下喝個小教主的滿月酒,誰知前腳還沒進門就被風天翼暗中打發了,苦兮兮地背着包袱回了神冥教老家。
沒了教中聖手,這幫教主調理身體的活自然就落在了柳冥身上。
柳冥醫術實在高超,且風天翼身體極好,才不到十來天,風天翼已經可以行動自由了,只是還未出月子,處處被柳冥和紫绡管制着。
風天翼心裏還惱火着柳冥,彷佛自己是他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選擇,因此十分不待見他。但柳冥這些日子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和小胖團子,風天翼心中其實歡喜。
在柳冥問他兒子叫啥名字好時,他便勉勉強強地道:「先前說好兒子随我姓,自然是姓風的。不過你畢竟是孩子的父親,便叫風柳吧。」
柳冥聞言,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父親叫風情,兒子叫風流?這也太風花雪月了些。我看不如中間加個字,就叫『風随柳』吧。」
風天翼差點翻臉!憑什麽他的兒子要叫「随柳」啊?難道他姓風的就一定要跟在姓柳的屁股後面?
他正要張口,柳冥不緊不慢地追了一句:「或者倒過來,叫『柳随風』也可以啊。」
風天翼登時閉口,過了一會兒悶悶地道:「風随柳就風随柳吧。」
反正只是個名字罷了,只要人是我的就成!
風天翼看着柳冥越發淡雅清秀的面容,自我安慰道。
──全文完
番外
風随柳滿月後,柳冥便回了靈隐谷,風天翼則抱着兒子回了神冥教總舵。
原因是二人吵架了。風天翼原本便是霸道脾氣,柳冥又是個性格高傲冷淡的,一點小事吵了起來,柳冥一氣之下跑了,回谷看大兒子柳若安去。風天翼見他跑了也不留戀,立刻讓紫绡收拾收拾東西,打包回神冥教了。
過了兩個月,風天翼捎信給柳冥說小随柳病了,柳冥快馬加鞭趕去,誰知小随柳長得胖乎乎的一團,啥事都沒有。
柳冥被風天翼诓騙,扣在神冥教總舵關了大半年,氣得要命,窺機又跑了。
風天翼讓神冥教下的分舵到處找人。過了一陣柳冥氣消了,又回頭與風天翼和好了。
風随柳從懂事起就看着兩個爹爹分分合合,吵吵鬧鬧,不由十分好奇,有次咬着手指問柳冥:「爹爹,你是不是又和父親吵架啦?」
柳冥皺眉,淡淡道:「不許含手指,拿下來!再讓我看見,罰你喝三天湯藥。」
風随柳吓得趕緊把手背到身後去:「不含了。爹爹,柳兒不含了。」
「乖!」柳冥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彎腰抱起小豆丁,道:「誰告訴你爹爹和父親吵架啦?」
風随柳長得和風天翼十分肖似,模樣是一等一的好,只尖尖的下颌像柳冥,性子卻随了個十足十,常常面無表情一副冷淡的模樣。
他歪頭一本正經地道:「沒人告訴我,我自己看出來的。爹爹和父親吵架,就不一起吃飯了。」
「小鬼,你倒精怪!」柳冥笑着點了點兒子的鼻尖,道:「我們沒吵架。這是爹爹和父親之間的情趣,過兩日就好,你長大後就明白了。」
他與風天翼在一起的時候,吃喝同住,風随柳自然是一起的。不過一吵架,二人就各幹各的,等怒氣平息再和好。
現在柳冥基本半年在神冥教,半年在靈隐谷。他不能放棄靈隐谷裏的族人,何況還有柳若安在。風天翼初時對此很不滿,後來便也習慣了。有時柳冥還會帶着柳若安一起來神冥教,只是柳若安身子弱,不适宜長途趕路,還是留在谷裏由族人照顧最好。
風随柳健康聰明,骨骼清奇,十分适合學武。
風天翼對這個繼承人很滿意,沒有再生子嗣的想法。一來生孩子太痛,他不想再受罪;二來因為其父及異母兄弟風蔚之事,使他心生戒備,認為繼承人一個就夠了,多了易生異端。因此柳冥給他配了摩耶男子專用的藥物,防止他再度受孕。
風随柳不大懂兩個父親之間的事,不過他知道爹爹和父親都很疼他,他還有個哥哥住在遙遠神秘的靈隐谷,在和爹爹學很厲害很厲害的醫術。不過他和父親在學武,将來也會很厲害的。
他就是很奇怪,爹爹和父親經常會為「上面」、「下面」什麽的吵架,這有什麽好吵的呢?難道是玩蕩秋千?一個在上面蕩一個在下面推?那一人一次不就可以了嗎?為這個吵架,大人真是幼稚!
風随柳有次把他的這個想法說給紫绡叔叔聽,結果紫绡聽後抱着肚子笑個不停,讓他十分氣惱。于是他眼珠子一轉,轉頭就去找藍绫叔叔了。事後整整半個月紫绡叔叔都是一臉菜色,看見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再也不敢笑話這位小教主了。
這個結果讓風随柳十分滿意。當然,這件事情也一滴不漏地讓風天翼知道了。
「柳兒真是聰明,這個主意不錯。本座就吃點虧,今後與你一人一次好了。」風天翼微眯雙眸,挑着柳冥的下颌笑道:「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啊。」
柳冥沒好氣地瞥他一眼,道:「好,今後就一人一次。你若是動武,我就下藥,誰犯規就罰誰在下面三年不得翻身!」
風天翼想起幾次被柳冥下藥占去的便宜,不由臉色微黑。其實他身為摩耶人在下面更有快感,心裏并不怎麽介意。但他身為一個男人,一教之主,必定也是希望能擁抱自己的愛人的。可惜柳冥性子太強,每次都弄得很不愉快。難道是從前做他男寵時的不良印象太深刻了?
風天翼暗自懊悔,不過沒有表露出來,每次在上時都極盡各種溫柔手段,務必要讓柳冥愛上這種感覺。柳冥後來也就漸漸不在意誰上誰下這個問題了。不過一人一次這個規矩必須保持!
他和風天翼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地鬧了一輩子,其實說來也算恩愛。
當他們都逝去時,風随柳按照父親遺願,沒有将風天翼葬在風家歷代的祖墳中,而是與爹爹柳冥一起,葬在了靈隐谷。
靈隐谷中的梨樹開滿美麗的花朵,花開花落,剎那芳華。然,那芳華卻是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世代延綿。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