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

? 十五

夏之終于擺脫考試折磨,他走出教學樓時都覺腳下生風。

打開手機意外地發現有好幾個未接,點開看是號碼是座機電話,區號028——成都,夏之沒來由的心裏一緊,他接着點開短消息,賀立丘叫他在校門口等一下,有事晚點到。

還意外收到邢經哲的消息,“哥我放假了!過幾天回國!”夏之算着邢經哲的聖誕假期,離這學期期末考試還有一個月時間,這下真的可以歇一下了。

回頭再看未接,夏之眉頭緊蹙還是回撥了回去。

賀立丘今天和大哥大姐去看印象派大師畫作展覽,結束時已經四點半,他思量着估計趕不上五點去接夏之,便給夏之發了信息。

他載着賀清明和賀冬芝向學校開去,途中賀冬芝問起夏之的情況,“夏之這次把握大嗎?”她平時把夏之當弟弟,總還是關心的。

“一定可以。”賀立丘開着車,語氣很是篤定。

“你倒是自信。”賀清明壓他口氣。

賀立丘本想說畢竟是自己教的人,自信必不可少,又覺說出來大哥更要為難他,說出來時就改了口,“夏之本來聰明。”給夏之擡身價,賀立丘從不正經誇人,若夏之聽見怕是要開心死。

賀清明不再說話。

“是呀,夏之看着就機靈,長得又幹幹淨淨。”賀冬芝看好夏之。

賀立丘卻想看着聰明,有時候着實笨。

等他們開到校門口卻沒見着人,賀立丘拿出手機才發現夏之給他發了消息,“賀哥不等我吃飯了,有急事,要回趟老家!”

賀立丘給夏之打電話,卻一直占線。

眉頭不覺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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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賀冬芝問。

“夏之說有急事回老家,電話卻一直打不通。”賀立丘有些不耐,一邊手指敲着方向盤,一邊接着打電話,眼睛四下望着人潮湧動的校門口。

“他老家哪裏?”一直沒說話的賀清明這時才問。

“成都。”賀立丘還在和占線的電話較勁。

“既然打不通肯定有事,等夏之有時間自然給你打電話,你現在一直打有什麽用。”賀清明說得句句在理,可是撫不掉賀立丘煩躁。

“你大哥說得對嘛,夏之多大人了,你不必擔心他。”賀冬芝也勸。

賀立丘眉間侵染憂色。

“行了,先回家,晚點再打。”賀清明不再勸,開口直接帶着命令。

賀立丘聽出大哥厲色,只好啓動車子。

夏之回撥的電話來自成都第一人民醫院急救中心。

“你是夏天的親屬?”

夏之回答是兒子,心裏仍帶着疑慮,抱怨怎麽詐騙電話現在都找他。

“你父親腦梗塞在醫院搶救,我們只在他電話上發現你一人的號碼,之前一直聯系不上你,你趕緊來趟醫院,病人情況已經不太好,我們搶救措施已經上了。”

夏之聽得心驚,仍然無法相信。

“你快點來醫院吧,病人情況真的很不好。”電話那頭護士也是急,怕他不信把夏天身份證號碼給報出來,又說了些夏天的病情,末了催促,“我們這真的是市一醫院,你快點來。”

夏之挂了電話,腦袋渾渾噩噩的,幾年不和夏天聯系,一有消息居然是從醫院傳來的。

他站在校門口望着來來回回的人和車,努力理清頭緒,冷靜下來最後把電話號碼在搜索引擎裏查了下,确實是市一醫院的號碼,整顆心非但沒有擺回正位反而跳得更厲害。

夏之飛快得給賀立丘和王答薛發消息,告訴前者不用等自己,知會後者幫忙請假。他又檢查了下皮夾裏的身份證和□□伸手攔了出租車去機場,連夜趕往了成都。

賀立丘晚些時候再撥電話時夏之手機已經關機。

他氣急敗壞得把手機摔進沙發,口中念叨小崽子回來非好好收拾一頓不可。

賀清明坐在一旁,不聲響,他何等聰明,當然看出賀立丘對于一個普通學弟不同尋常的情緒。

“這個出血點一開始非常的小,但是發展的相當迅速,現在顱內的出血導致病人昏迷,檢查結果還沒出來,現在情況尚不明确,不能貿然做開顱手術。”

夏之站在夏天病床旁,以前頗為精壯的男子此刻渾身布滿管線,毫無生氣的趟在一片慘白裏,臉色慘淡。

負責搶救的醫生還在跟他說明情況,“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是急發病例,他現在還不能出搶救室,你去辦齊手續就在外面等一下吧。”

醫生說到最後見年輕人神情同病人般凄慘也放緩了公事公辦的語氣,他們見慣生死也難免被病人家屬感染。

“等檢查結果出來我們再讨論手術方案吧。”

夏之木讷的點頭,現在倒真的希望那些未接都是詐騙電話。

他補齊手續走回搶救室,在門口邊的長椅坐下來,兩只手胡亂抓扯頭發,最後把臉埋進手掌中,渾身不受控制的戰栗。

夏天,會死吧。

這個想法冒出來把夏之吓得驚跳。

夏天對他一直不親近,小時候夏天和郭寒露就常常吵架,直到他小學畢業父母終于分道揚镳,郭寒露去了美國,他被法院判給夏天。

夏天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善言辭,極不合群,所以工作上時常不順利,只能仗着上一輩豐厚家底過活,夏之自然成為他的出氣筒。

輕則冷言冷語,重則拳腳相加,夏之天生敏感,為了少挨打他天天揣摩夏天脾氣,如屢薄冰,十幾歲的少年練就随時察人臉色的本事。

夏之成績好模樣俊俏,在學校不知多受歡迎,但是夏天一次家長會也沒有去過,班主任憐惜夏之單親,并不苛責他。

好在夏天再混賬也知道供兒子讀書,學費一分不少,零用也并不苛刻,再加上夏之勤勉每學期獎學金都是他的,說來他手上結餘比一般同學都要多。

高中畢業夏之自作主張填了上海的大學,夏天逼他換學校他不肯,夏天拿着皮帶結結實實抽了他一頓。

第二天他就收拾了東西住到王答薛家去了,老友王答薛和他報考同一所學校。

臨出發前他站在候機廳看着天空中起起落落的飛機發誓他要離夏天遠遠的,再不回來。

“你好,醒醒!請在病危書上簽下字!”

負責搶救的醫生焦急的聲音把夏之從回憶中拉扯回來。

“請在這裏簽字,病人現在情況非常危險。”

夏之定定神,拿起筆,紙張上的注意事項看得心驚肉跳,他将筆尖落在紙上才發現手抖得握不住筆,夏之左手握右手極力穩着害怕,簽下去的字歪斜醜陋像他現在紛繁雜亂的心情。

醫生待他簽好字轉身沖進搶救室,搶救室門開合之際,夏之聽見裏面警報器一直響,嗚嗚啞啞似人在哀哭。

夏之呆呆得站在門口,表情凝固在臉上,手腳麻木動彈不得。

“從片子上來看出血已經很嚴重,你看這片陰影,現在也不能再做手術了,病人腦部缺氧太久現在已經腦死亡,你在确認病情書這裏簽下字。”

夏之坐在主治醫師辦公室裏茫茫然看着醫生手中X光片,黑白影像展示着夏天無力回天的症狀,低下頭看眼前需要簽字的地方,紙張上的漢字讓他閱讀困難,一個字一個字分離開來他都認識,可是怎麽也讀不懂。

“你把這個簽了,也把這份讀一讀,看你是否願意給病人上呼吸機。”醫生還在說話。

夏之耳中轟鳴,只見醫生的嘴一開一合。

“如果不上呼吸機,病人很快就會……”醫生頓了頓,夏之凄慘的神情讓他有點不忍,“很快就會走掉。”

“走掉?去哪?”夏之口中喃喃,神思游離,猛得一下他全明白了。“你說他會死?!”

年輕人聲音凄厲,雙眼赤紅,手上不受控制的抓扯桌上的紙張,這些了無生命的紙張上殘忍客觀的訴說着一個生命的消散。

夏之蹲下來,凄楚充滿胸膛,長久以往的隐忍致使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悲懑,身上的每一條肌肉都在抽動,每個細胞都在無奈中憤慨,他的時間和思想在這一刻一起停頓一起木然了。

“你冷靜點,他現在能依靠的就是你了。”醫生伸手拉住年輕人,夏之擡起頭,臉上絕望與悲涼的神情刺痛醫生,“你冷靜點……”這些安慰的話此時蒼白得沒有一點意義。

夏之腦中有雲霄飛車,載着他和夏天從高空急速墜落,疾風呼嘯,似利刃。

簽完所有文件,夏之坐在ICU外,走廊燈光傾下,夏之的臉更白了。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句話夏之今天聽了太多了,這樣快,曾經對他拳打腳踢的人的生命,已經輕輕握在自己手裏。

“嗚嗚……”夏之怔愣良久,才發覺是不遠處一個小孩低聲哭泣。

這種哭聲聽了令人心酸,是絕望,受傷,臨終時的哀哭。

夏之走過去蹲下,是個和邢經哲一般大的少年,“你怎麽了?”

少年只是抽泣,低聲嗚咽,“媽媽……”

夏之擡頭四望,并沒有其他人在場,“媽媽生病了?”

“媽媽……”少年并不能提供夏之想要的。

“好了,別哭,一切都會好的。”夏之伸手揉揉少年的頭,坐到少年旁邊抱得緊一點,這話倒是像說給自己聽的。

他自己都還深陷哀痛的泥沼,卻還要安慰痛苦深淵的別人。

少年哭淚很快蜷縮得睡過去,夏之将他放在長椅上,脫下外套蓋在少年身上。

做完這些夏之站起來知覺一陣眩暈,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裏,如同電影畫面一樣轟隆穿過他,這幾個小時發生的事猶如幾年一般繁雜深沉,夏之微微喘氣,那些隐藏在畫面後的現實,在敲擊他的心房,慢慢地滲透進夏之自以為堅強的脆弱。

“叮叮叮……”趟在長椅上的少年被手機鈴聲叫醒,懵懵懂懂接起電話,驚叫着喊着媽媽,翻身踢踢踏踏得跑走了。

這時夏之才想起去摸索自己的手機,電量耗完已經關機了。

他拿上少年剛才翻掉的外套,腳步虛浮得走向護士站借充電器。

賀立丘在半夜接到電話。

電話那頭只是嗚咽,對于賀立丘的問話充耳不聞

賀立丘又是心急又是心疼,說出來得話難免惡劣,“說話!你哭有什麽用?不說我挂了!”

乍一聽賀立丘要挂電話,夏之忙慌慌得阻止,“別……賀哥,別挂……”

結果翻來覆去只是重複。

賀立丘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暗暗提示自己要耐心,耳朵裏聽着夏之毫無意識的詞句終于耐下性子勸慰,“小之,好了別哭,到底什麽事?”

夏之聽見男人念小字,好似回到幼年,父親站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小之,別怕,慢慢走,到爸爸這裏來。”幼年的夏之歡快地跑向父親最後被父親強有力的雙臂抱到半空轉着圈兒,“我們小之最可愛了。”年輕的父親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爸爸!是爸爸……腦梗塞,已經,……腦死亡了,很快……嗚嗚……”

夏之站在走廊盡頭聲嘶力竭,抽泣像氣刀把他的話切得零零碎碎,割得嗓子如灼燒。

賀立丘已經明白怎麽回事,他等着夏之緩過勁來,才問,“你現在在哪?”

“……市一醫院。”

“好了,別哭,盡量休息一下,你這種狀态明天還怎麽照顧叔叔?去休息,聽見沒有?”

夏之答應着,眼淚成串落下。

他走到走廊座椅邊坐下,賀立丘的聲音才是他最需要的強心劑,情緒平複之後的乏力感很快找上門來,他小聲得應答着,不再說出話來。

賀立丘又叮囑了幾句才挂掉電話。

夏之又走回到夏天的病房,透過病房巨大的玻璃他看見儀器運轉正常,他走到家屬陪夜的小床邊,脫力般躺下,側頭望着毫無生氣的夏天,眼淚還是止不住得落下來。

不管夏天以前怎樣糟糕對待,此刻夏之仍因血親的羁絆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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