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
? 十六
日出前夜最黑,心最冷。
夏之在陪夜的小床上睡得極不踏實,床太窄他一翻身就覺得要掉下去,迷迷糊糊之際數次驚醒,睜眼看見的都是昏暗,夾雜着監視儀屏幕明明滅滅跳動的數字燈光,實在累極,複又閉上眼。
再次轉醒時,天仍未亮。夏之閉着眼吞咽唾沫才覺嗓子不舒服,醫院裏暖氣開得足,他貪涼把外套放在了一邊,估計是着涼了。夏之腦袋昏昏沉沉的想坐起來找外套,剛一動身就聽見有人叫他。
"醒了?"
夏之猛得擡頭望過去,賀立丘坐在牆邊的椅子裏正看着他。
"你,你,你......"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賀立丘看他反應忍不住笑,"見鬼了嗎?"
真是活見鬼。
夏之使勁眨眼,嗓子疼得要冒煙,頭也發沉。
賀立丘看他眼神恍惚,走過去拍拍夏之的臉,"怎麽?吓壞了?"
男人手掌幹燥溫暖,夏之情不自禁的靠過去,那溫度傳到眼睛裏,所有害怕緊張一齊翻卷上來,統統從眼裏流出。
賀立丘手心一片冰涼,直涼到他心底,他伸手環抱住夏之,輕聲安慰 ,"沒事了沒事了。"
夏之第一次将頭埋在男人懷裏,這是他日思夜想的懷抱,一如想象中的溫度,心中卻酸楚不能自持。
那些痛說不出,那些苦說不出,還有那些愛,說不出,太疼了,夏之感覺心被一只大手攫住,落力揉捏。
賀立丘一直摩挲夏之背脊,懷裏的人顫抖着無聲抽泣,他将人摟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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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光微亮,兩人才并排在小床邊坐下來。
夏之兩眼充血厲害,更顯面色蒼白,嗓子腫起來,說話越發難受,"賀哥,怎麽來?"只得挑揀重要的詞句說。
"不放心你。"賀立丘聽他說話聲音暗啞,眉頭又蹙起來。
"感冒了?"
"沒事。"夏之可不想賀立丘糾纏這個話題,趕緊轉移話題,"學校那邊?"
"請假了。"
"可是,開會。"夏之知道周一有一個比較重要的交流會,院方領導也會參加。
"還擔心起我來,先管好你自己,大半夜的吃風。"賀立丘不放過他。
夏之卻想着其他,"那個交流會你準備很久了啊,不去真沒問題?說請假就請假了?"短短兩三句話夏之說得斷斷續續,有一把矬子在他嗓子裏刮蹭。
"我說請假就請假。"賀立丘半點不讓,他不肯告訴夏之短信跟領導請假倒是真的,只是領導還未回複,連給賀清明的都只是一條短信。他等不及。趕最早一班飛機過來。
夏之狐疑得看着賀立丘,這個交流會之前做了那麽多準備,賀立丘絕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
"賀哥回去吧,我沒事。"
這句話一說出來,方才的溫存全部涼了個徹底。
黑夜裏的擔心和清晨的困倦同時向賀立丘襲來,突然就轉換成了怒意,
"什麽回去?!凳子還沒坐熱呢就趕我走?!"
反駁得話也顯得滑稽。
賀立丘不知道是說我擔心你,還是我不放心你,又想罵夏之不知好歹,結果怎樣都別扭,于是幹脆不說話,惡狠狠得瞪了瞪夏之,一轉身就走出病房。
夏之眼睜睜看着賀立丘離開,張了張嘴,叫不出聲。
賀立丘煩躁得在醫院裏走了幾圈,他這樣難得的焦躁自己也煩,心裏清楚夏之為他想。
夏之這人總是考慮別人多點,又常常隐忍不發。賀立丘時常遷怒他,他自己不覺得,到底在于夏之總為他考慮。
等賀立丘重新回到病房,主治醫生已經來查房了,他站在門邊聽見醫生說:"如果不下呼吸機,也只是物理延長時間而已。"
隔了很久,夏之才問:"他痛不痛?"
"什麽?"醫生未曾料到夏之這樣問,下意識反問。
"我問他這樣痛不痛。"夏之聲音聽起來沙啞得厲害。
"病人已經沒有意識了,什麽也感覺不到的。"
賀立丘看見夏之點頭,"知道了,謝謝醫生。"還不忘禮貌致謝。
醫生嘆口氣轉身往門口走,經過賀立丘身邊多看了兩眼,也沒說話,徑直離開。
賀立丘走過去。
夏之擡頭見是他并不意外,又低頭看夏天,"很久不見了,我想多看看,對他是不是太殘忍了。"停停頓頓,一句話說得像鈍刀斬肉般困難。
"別說話了。"賀立丘勸他。
"他以前愛喝酒,這次也是因為喝多了倒在路邊,拉到醫院時已經很糟糕了。每次他喝多了就找我撒氣,我那時候小不懂反抗,後來長大了他揍我我就跑,等再回家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離婚前他們經常吵架,但是我媽總跟我說她愛我,我不知道她這樣說是救贖她自己的罪惡感還是寬慰我,我還是深覺我媽是愛我的。可是,他,從來不說,一次也沒有。"這些話一字一句從夏之心底漫上來。
夏之說得吃力,賀立丘聽來只覺苦悶,他伸手捂住夏之的嘴,低頭湊近年輕人耳邊輕輕得說:"別說了,我知道了,別說了。"
夏之眼神無波,任由賀立丘遮住他半張臉,鼻腔裏有賀立丘手上獨有的味道。
那些打着爸爸媽媽永遠愛你旗號的父母,并不知道因半夜尖厲咒罵,平日靜默冷戰而留下的痕跡,從來不會因為一句“媽媽永遠愛你”而消退,永遠不會。
不久夏之開始發起燒來。
可他仍睜眼守着夏天,看着監視儀上不斷下滑的各項指标,這些機器支撐着夏天的半條命,他覺得他舍不得拔管,他的舍不得讓他自己和夏天都在煎熬。
賀立丘勸夏之休息,夏之哪裏肯。
"你看你眼睛紅成什麽樣了?臉色這麽差。"賀立丘去拽他,才驚覺夏之溫度高得吓人。
而夏之還跟他較勁,坐着掙紮想逃開賀立丘抓他的手,氣得賀立丘朝他背上甩巴掌,"聽不懂?!"
發燒的人本也沒有多少力氣糾纏。
賀立丘使勁拽着他往小床走,把人摁下去,皺眉警告:"等着,我去叫醫生。"
夏之躺下,已經燒得迷糊。
“發燒了不會說嗎?”賀立丘忍不住訓,看他燒得臉頰緋紅,口氣自然好不到哪去。
“我……不想……我……”嗓子痛得話都說不完整。
“收聲。”賀立丘斥他,眉頭打結。
夏之老實閉嘴,渾身難受,頭疼腦漲。
“我去請醫生,你趁這時間休息一下。”賀立丘說着在櫃子裏找了床薄毯給夏之蓋上,起身就往外走。
“賀哥……”
賀立丘轉頭警告,“好生給我躺着。”說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夏之躺在小床上,四肢無力,迷糊着陷入淺眠。
賀立丘出去找來醫生。
醫生要求換病房,賀立丘把裹着毯子的夏之打橫抱起來,夏之跟他差不多高,再瘦也有一百來斤,賀立丘穩穩抱着他往病房走,
夏之燒得恍惚,極不舒服的皺眉,卻沒有真正醒過來,模模糊糊地叫人,“哥……”他貪戀賀立丘的懷抱,縮得更裏面一點。
賀立丘把他抱得更緊些,腳下帶風。
夏之恍惚覺得自己在坐船,飄飄蕩蕩的,直到感覺手背刺痛,他才掙紮着睜開眼,手上紮了輸液針,看着床邊的賀立丘叫他:“賀哥……”鼻音很重。
“嗯。”賀立丘應着他,伸手整理被單。
夏之被他裹得密不透風,艱難得動了動,呢喃:“熱……”
賀立丘摁住他不讓他動。
“生病都不老實。”
夏之癟嘴,舔了下嘴唇。
“餓了?”賀立丘見夏之舔唇問道。
夏之忙不疊點頭,和感冒展開艱難的拉鋸戰消耗了太多精力。
“等着,有粥,我端給你。”
夏之左右望了下,發現換了病房,"我爸......"
"別擔心。"
只聽賀立丘這樣說,夏之就能放下心,只覺肚子更餓。
賀立丘端着粥走過來,夏之看着清湯寡水的蔬菜粥,臉垮了一半。
“還想吃什麽?”賀立丘難得好脾氣。
“……滋粑糕。”都這樣了結果還惦記着秦叔做得小吃。
賀立丘無奈,“病好了吃,惦記吃的這麽起勁。”
夏之不好意思的笑,臉更紅了。
莴筍葉被切得碎碎的煮進粥裏,點了幾滴香油,夏之聞到這香味還是咽口水。
賀立丘笑他心口不一。
夏之才不管賀立丘笑,在填飽肚子前面什麽事都不是事。
賀立丘把夏之扶起來又把床邊桌搬來把粥碗推到夏之面前。
夏之迫不及待拿着勺子舀起湊到嘴邊,溫度剛剛好,咕嚕着吃下大半碗,從昨晚到今早滴水未喝滴米未進,真是餓壞了。
賀立丘安靜坐在一旁看他吃得全情投入。
吃到差不多夏之擡頭,就見賀立丘盯着他,夏之朝男人咧嘴笑,毫無保留的笑。
“你呀。”賀立丘忍俊不禁,伸手揉年輕人頭發,看他碗已見底,“還要嗎?”
夏之摸摸肚子搖頭,“飽了。”
“吃飽了再睡會兒。”賀立丘撤下桌子把夏之趕進被窩。
夏之乖乖躺回去,藥效和困意一齊湧上來,只覺眼皮越來越重,閉眼前是賀立丘墨色的眼眸。
陷入黑暗之前,夏之還模糊得想,原來賀立丘也會照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