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

? 十七

傍晚時分,夏天的情況急轉直下。

夏之下午睡了一覺又打了點滴,精神總算恢複,可他站在搶救室外仍覺雙腿發軟。

賀立丘站在夏之身旁,搶救室的門被醫生護士開開關關,病危通知書已經下了兩次,推來搶救室之前夏天身體器官的各項指數已經達不到正常水平了。

賀立丘站得近一點,伸手拉住夏之的手用力地一握又放開了。

還不等夏之反應,搶救室的門又一次被打開,夏之看見主治醫生走出來,他知道,結束了。

當天傍晚八點零三分,死神跳完最後祭祀舞蹈,鐮刀精光閃過,夏天在醫院去世。

夏之随着院方辦理各種手續,簽字時手抖得不成樣子,賀立丘沉默得跟着他,在夏之頸後捏一下以示安慰。

繁瑣手續終于辦妥,夏之握住夏天的早已冰涼的手,這樣親密的動作,這麽多年,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夏天眼窩深陷,面容灰敗,當真形容枯槁。

“爸……”夏之張張嘴,叫出來卻沒了聲,他咬着牙,直到腮幫肌肉酸疼,眼淚随着他眨眼的動作滴滴落下。

賀立丘表情嚴峻,默然肅立,看夏之沉默掉淚,心被糾扯着鈍痛。

最後夏天被推進太平間等待明早殡儀館的車。

“這條路我上中學每天走,有年成都冬天特別冷,下起了小雪,我們這些南方人啊,從小沒見過雪,一見下雪瘋了一樣全跑出來玩兒,那雪落在地上轉眼就不見了,結果又因為溫度低在路面上結起冰淩子,我和王答薛放學在結了冰淩子的路面上滑,摔了可能有七八跤。”

夏之和賀立丘從醫院出來往夏之家走,一路上夏之說個不停,路邊熟悉的店,拆掉的樓,舊年往事,一個不落說給賀立丘聽,還沒有完全恢複的嗓子,說到最後也啞了,

賀立丘時不時要拉一下有些莫名興奮的夏之,防止他撞着人,口中偶爾應答,夏之一點不受影響,口中因為冬日的低溫呼呼哈哈的噴着白霧,耳朵鼻尖凍得通紅,唇紅齒白的年輕人在眼前絮絮叨叨,賀立丘只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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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在四年之後重新回到成都的家,一切未變。

房間是三室兩廳的格局,有些雜亂,倒還比較幹淨。

“這個桌子是他們結婚時外公送的,紅木桌子,結實。估計沒吃的,還是點外賣吧。”夏之走進廚房,竈臺灰塵的厚度看得夏之咋舌,打開冰箱,啤酒昭示着它的主權,夏之嘆口氣,只得拿水壺燒開水。

“這個沙發也很久了,”夏之站在客廳環顧一圈,“差不多還是我離開時的樣子。”說完夏之打開櫃子找茶葉,看了下放滿雜物的內部空間,夏之愣了下,自嘲自己把這裏當成賀立丘家,他關上櫃子轉頭望向坐在沙發裏的男人,抱歉的說:“沒茶葉,白開水可以吧。”

賀立丘點頭,想說你停一停。夏之已經彈跳起來沖進廚房,叮叮當當的拿出杯子倒水。

夏之倒來開水遞給賀立丘,自己也拿着杯子捂手,“點外賣了嗎?賀哥想吃什麽?”說着就放下杯子掏出剛才在路邊接的外賣廣告單。

賀立丘聽他嗓子啞得難受,放下杯子伸手一把抓住夏之把他拉到身旁坐下,“你靜一下!”賀立丘箍住夏之,擔心他弦繃得太緊,一不小心就會斷掉。

血親的失去,如同在心裏剮掉一塊肉,不能停下來細想。

夏之使勁掙了掙,連賀立丘的懷抱也不稀罕了。

“別動!”賀立丘箍得更緊。

“我去點外賣。”最後也要垂死掙紮。

“不餓。老實呆着,找揍是不是?”

夏之覺得這個人完全不講理。“我餓了。”

“等會兒再叫外賣,現在就這麽坐着,等幾分鐘餓不死你。”簡直不可理喻。

夏之偏過頭用後腦勺對着賀立丘。

賀立丘挺着勁兒等了一會兒直到他認為夏之已經靜下來,稍微放松下來。

夏之也累,身心俱疲,賀立丘一放松他整個人都垮了下來,手肘撐在膝蓋上,整張臉埋進兩臂之間。

賀立丘習慣性得伸手揉捏夏之的後頸,言語的安慰并不是他擅長的。

夏之慌亂跳動的心被賀立丘無言的揉捏輕輕撫慰,這個男人給的一切他都甘之若饴。

隔一會兒,賀立丘聽見他肚子咕嚕作響。

“真餓了?”

夏之忍不住翻白眼,莫非還拿這個诳你?可這話他不敢說,只能癟嘴點頭。

賀立丘站起來說,“出去吃了再回來。”拉起夏之,是怕他呆在屋裏久了,睹物思人,而現實卻物是人非。

夏之被拉着不及細想,聽話得跟着男人走出去。

兩個人吃好了回來。

夏之去洗澡。

賀立丘給賀清明打電話。

“什麽時候回來?”賀清明已經知道緣由,再惱怒也被壓了下去。

“過完頭七吧。”賀立丘一邊打着電話一邊注意着浴室水聲,心裏算着夏之進去的時間。

“嗯。早點休息了。”賀清明聽出電話裏的人心不在焉,估計是累了。

“知道了。大哥也早點休息。”賀立丘巴不得快點結束電話。

賀清明如他所願挂掉電話。

賀立丘看了眼表,走到沙發上坐下,手指不安分的在身旁敲擊,眼睛盯着浴室方向,不時翻看手表。

不過十幾分鐘,賀立丘把手表看了好幾次。等到夏之出來,他又恢複平靜模樣,方才擔心焦躁浮光掠影般都不見了。

“趕緊去床上躺着,感冒沒好別瞎晃。”

賀立丘向來最惱夏之不愛惜身體,夏之被他訓得慣了,嘴上嗯嗯答應着,只當賀立丘習慣使然。

已經形成習慣的人從不深究這些習慣,有時只針對一個特定的人。

夏之走進自己房間,把床上罩單拉開,不小的灰塵刺激得他連連咳嗽,“這尼瑪得有十年的灰塵。”

好在罩單下的床鋪還算幹淨,他又從櫃子裏找出另一床被子,剛要放在床上忽然意識到什麽,有些愣愣得。

賀立丘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走進房間就見夏之只着單薄衣服站在床邊發愣,“啪啪!”走過去照着夏之屁股就是兩巴掌。

“怎麽回事你?我說話不好使了?叫你躺床上愣着幹嘛?”賀立丘又氣又急,手上力氣大得驚人把人塞進被子裏,隔着被子又落下幾掌,一陣悶響。

“哎哎!賀哥!賀哥!”夏之裹在被子裏求饒,“別別打,賀哥我錯了。”

“躺好!”

夏之小心翻轉過來,老實躺平,也不敢再亂想,幹脆閉上眼。

賀立丘看他終于消停,抱起旁邊的棉被就在夏之旁邊鋪開,關了燈,鑽進被子裏。

黑暗中夏之聽見賀立丘躺上床的聲音,他小心得偏過頭,看見賀立丘也對着他,眼睛反射着窗外的光亮,有淡淡的白光,“閉眼。”男人在黑暗中說道。

夏之暗暗出口氣,聽話閉眼。

“別東想西想,睡覺。”

夏之覺得好似回到剛開始認識賀立丘的時候。

那時賀立丘不比現在,對他冷淡得夠,而他感情熾烈,賀立丘的冷清非但沒有澆滅夏之反而激起好勝心,沒有人知道夏之入魔般的占有欲。

時間長了,夏之知道收斂,賀立丘也不再巨人于千裏,兩個人在專業之外不知不覺也接觸得多。

賀立丘在專業上管得嚴,夏之學得辛苦,心裏卻甘之若饴。賀立丘查他筆記,常把他問得啞口無言,罰是必不可少,罰抄書都能再編兩本新華字典。

夏之抄書,賀立丘在一旁看書,看累了賀立丘靠在椅子裏睡去,男人睡着時的神情最沒有攻擊力,這時夏之總會肆無忌憚得用眼神描摹賀立丘五官。不止一次幻想跟賀立丘躺在一張床上,看着賀立丘的睡顏。

往事翻湧,夏之閉眼阻止,心尖又疼又麻,原來幻想變為現實是這種感覺。

夏之忍不住又偏頭去看,賀立丘閉着眼,面目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夏之的心漸漸靜下來,賀立丘是他心裏白月光,月光如水,他甘願沉溺。

到了半夜賀立丘被一陣嗚咽擾醒,他下意識的伸手去夠旁邊的人,摸到拱起的戰栗脊梁。

賀立丘一下就醒了,手上使勁把人撈進懷裏,輕聲問道:“怎麽了?做噩夢了?”

懷裏的人搖搖頭,小心地轉過身縮得更近一點,幾乎整個蜷進男人懷裏,嗅着男人的味道,漸漸沒了聲響。

賀立丘撫着夏之的背不再說話,有一下沒一下用嘴啄着夏之的頭發,頸窩裏一片濕潤。

“我夢見爸爸了。”夏之說,聲音低得快聽不清。

“小學開學他第一次送我去上學,走在路上我問他為什麽鳥會飛,他說鳥有翅膀,我說我也要長翅膀帶着他一起飛,他很高興,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肩上,我是那天唯一一個坐在爸爸肩上進入校門的小孩……”

夏之說說停停,再說不下去,縮進賀立丘懷裏,放聲大哭。

這段記憶大概藏得太深,深到當事人自己都以為忘記了,淡然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反複回味了。

時間無法塗抹掉記憶的顏色,想念的朋友,抹不去的親情。

冷不防出現在夢裏,攻得個措手不及,一出場就被迫丢盔棄甲,□□裸得被斬,疼到骨子裏了也叫不出聲。

那些在人事交疊中遠去的,淡掉的美好,只好在夢中再遇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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