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沉迷

周一，我把音樂的小樣發給了那個演員。我用了最常見的A小調，每個開頭總是從高音起，然後逐漸地往低音折回。在進行的過程中，不停地有向大調轉變的傾向，最後卻依然落回了A小調最顯著的小三和弦。

她收到以後特別歡騰地跟我說，特別好特別好！謝謝何老師！

我問她，你這段是在全劇的什麽時候？

她說，最後的地方。我唱完就謝幕了。

我說，你清唱完這首歌，然後響起這首歌的音樂，這個時候你們出來謝幕感覺挺酷的。

她說，好啊好啊！何老師你能來幫我們彈麽。我們确實找不到人了。

半天之後，我答應了她。

于是我又見到了他。我到劇場的時候已經接近六點，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何老師！”他主動跟我打招呼。我擡起頭，看見他穿着民國時期的軍裝，頭發也理得短短的，手裏還叼着一根煙。

旁邊的編劇姐姐看到我後，大呼了一聲，“優雅的何老師！”，接着就沖過來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抱抱。

何老師，我們一起去吃飯吧！說完，編劇姐姐就挽着我，拉上了小可愛和他的同學到附近的面館吃飯。我和編劇姐姐各要了一份雞湯飯，又要了一份店裏的特色紅油雞片，小可愛說他要減肥，什麽都不要。我看着小可愛翹着腿，跟同學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突然覺得這個畫面很美。發生了那麽多，我和他好像什麽都沒變。突然想起遇見他的第一天，他也是這樣，在一群人中平凡地存在着，我與他素未謀面，亦如現在。紅油雞片端了上來，小可愛盯着雞片看了很久，最後我默默地遞給了他一雙筷子。

吃完飯以後我和編劇姐姐去買眼藥水，小可愛他們先回去化妝。

我問編劇姐姐，小可愛有女朋友了你難過嗎？

她說，不難過呀。我就是把他當我的弟弟，他有女朋友是很好的嘛。

我說，他有了女朋友，很多事你就沒辦法做了。比如他的女朋友就會幫他化妝，幫他噓寒問暖，幫他加衣服，他也不會再有那麽多時間跟你在一起，你不會難過嗎？

她說，可能會吧。不過這也是很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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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所以你不會覺得喜歡他，就必須要得到他嗎？

她說，并沒有。我說，哦。得不到，總是感覺很心酸呢。

她說，沒有啦！

說完她就一蹦一跳地拉着我跑到了馬路的另一面。

回到劇場，我和所有演員簡單排演了一次謝幕以後，就默默地和編劇姐姐呆在後臺等演出開始。第三遍鈴響起，編劇姐姐起身來到小可愛旁邊，像從前一樣簡單的抱了抱以示鼓勵。我也來到他面前，他張開雙手迎接我。我把腦袋放在他的肩上，手卻自然垂下沒有動。他單純地拍了拍我的背，準備收回時，卻因我的一動不動而愣住。我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心裏卻為這小小的惡作劇而歡喜。不敢停留太久，我說了句加油，就蹭開他的懷抱，拉着編劇姐姐到臺下看戲。

戲很一般，反正我和編劇姐姐都是為了看小可愛，因此小可愛沒上臺的時候我和編劇姐姐就在瘋狂吐槽。我們從劇本改編，演技，道具一路吐槽到導演技巧，把一臺戲能吐槽的地方都吐槽了個底朝天，然後等小可愛上臺的時候，我又默默聽着編劇姐姐拉着我說，啊啊啊，小可愛好可愛，好萌，好帥！

肯定嘛。我喜歡的男人能不帥麽。

演出結束，我和編劇姐姐在後臺等他換衣服卸妝，然後一起下樓。他問我，你回哪裏。他問完就把頭轉了過去抽起了煙。大哥，不要問個你自己都不關心答案的問題好麽。我說，你呢。我看着他。他說，跟校車一起回去。聽完後，我哦了一聲，慢慢把頭轉回來。大哥，這才是問一個你關心答案的問題正确的表演方式謝謝。

他問我，演得好不好。

我笑了笑，說，回去告訴你。

他說，你就這裏說嘛。

我說，你在臺上幹什麽。

他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說，對，你給我的感覺就是你完全不知道在臺上幹什麽。

他說，那該怎麽辦啊。

我說，分析行動。

他說，那段戲時間太少了，什麽都演不出來就沒了。

我看了看他，發現他好像特別喪氣的樣子，我也就不再多語。

回到家，等了很久然而什麽都沒有。猜想他可能在喝酒，于是又憋了很久，最後還是把這句話發了出去：其實彈謝幕曲什麽的就是為了光明正大地來看你演出而已，所以你明天要繼續加油噠！穿衣服的地方可以再多一點形式感，這樣你能傳達的東西會更豐富。

什麽是形式感啊？他回我。

很好，前面一句話就這樣完整地被他忽略。我也不計較了，便開始跟他聊他願意聊的東西。他覺得自己不行，然後要我幫他想辦法改一下，我說前面，他跟我說中間，我說中間，他跟我最後，我說最後，他跟我說前面。

說到最後，他來了一句，好麻煩啊，要不就湊合着演了吧。

我淡淡一笑，回他：說好的用心呢。遇到困難就躲，躲完又覺得自己差得遠，多沒意思啊。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說這麽具有攻擊性的一句話。大概那時我心裏想的是，有本事你就把我删了啊，有本事你來打我一頓啊之類的吧。

草

不樂意聽你這麽說

我去編戲了

收到這句話，被他的第一個語氣詞萌得一臉血。我甚至好像通過手機看到了他的表情，看到了他的眼睛。突然又想起那次吃火鍋，他就是一邊說着草，一邊聽着“夢想在什麽地方”，一邊灌着自己，而我在遠處看着，心裏一片歡喜。嗯，我喜歡的男人，能不萌麽。

我說，你認真的時候最好看。

他說，很少認真[癟嘴]

我在對話框裏打出，你跟我說話的時候都挺認真的。然後自己又被這句話甜得趴床上笑了半天。哈哈哈。感覺又解鎖了一種新的表白方式呢。羞澀的我，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删除，然後抱着手機，傻呵呵地蜷着身體，沉沉睡去。

第二天因為工作和堵車，基本挨到演出快要開始我才奔到劇場。一路上我就想着，晚了，就沒有抱抱了。沒有抱抱了，今天都會不開心呢。奔到後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帶着軍帽，光從側面打過來，把他啃手指的造型照得很好看。

我走過去，一臉壞笑地看着他。他跟我輕輕地打了一聲招呼，我沒有回應，只是繼續越靠越近。然後我像昨天一樣把頭放在他的肩上，沒有動。他抱了抱我，然後，也沒有動。

一路上我都在擔心，昨天那樣的惡作劇之後，他今天會不會不跟我抱，或者會不會直接推開我。然而，他只是在抱完之後，嗯了一聲，沒有動。

突然間一股巨大的悲傷逆流而上。我猛然地撤離了他的懷抱，跑出了後臺。天啊，我都幹了些什麽啊。他一個直男，我到底要把他逼成什麽樣我才滿意啊。他用了他所有的真誠來接納我，來盡量不讓我難過，而這一切，就是他能給的所有。他知道我會做什麽，哪怕他知道自己不喜歡，都遷就着我就那樣靠着他。而我呢？我為了他，又能做些什麽呢？

感覺好孤獨。想哭，卻沒有出路。

我坐在臺下，看他的表演。修改了挺多，雖然不成熟，但是至少是按我說的方向在前進。我把衣服又裹緊了一些，自己在座位上笑得很開心。

演出結束，我跟他打了招呼就準備走，他卻拉着我，硬要我和其他演員們一起合照。

他說，應該的。

我摟着他的肩膀，踮着腳跟他身高對齊，對着鏡頭生硬地笑。

拍完照，他說，等我一下，我去換個衣服。

我等了一會兒，沒見着他。我圍着劇場舞臺和後臺走了兩圈，沒見着他。然後我走了。并非不留戀，只是我不想讓自己時刻都像個傻逼。

回到家，等了很久依然什麽都沒有。我給他留言，我以為你會有話跟我說呢。他沒有理我。第二天早上六點過醒來，發現他淩晨一點半發來信息，诶，覺得沒救了。

我握着手機，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哭了。那種無論你做什麽都得不到重視的委屈鋪天蓋地襲來，把我壓在床上喘不過來氣。對，從信息來看，他又喝醉了。然而，他會去在意在他喝醉的時候，誰起夜為他加被嗎？從信息來看，他對自己的表演并不滿意。然而，他會去在意在他失去信心的時候，誰努力地想讓他振作起來嗎？從信息來看，他把我當成了好朋友，然而，他會去在意這位好朋友快被他的善良折磨得遍體鱗傷了嗎？

從信息來看，他不愛我。

我說，貌似，我是再沒機會去“救”你了，就看你自己了。早安。再見。

他回我，我會加油的，謝謝你，何老師。

嗯。我曾告訴你，不要叫我何老師，叫我任何別的都可以。你叫過，我也應過。然而，一切又回到了何老師。

一切又回到了素未謀面。

素未謀面。萍水相逢。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如膠似漆。相濡以沫。

我們永遠只有開頭。

我起床，洗澡，剃胡子，穿好衣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