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返祖

喻景希吃過飯後一會兒,喻斌才來。

喻景希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最終還是勸:“舅舅,你少喝點酒。”

店裏一直是他固定值夜班,白天收銀的是舅媽劉雪,舅舅是晚上。按道理,他應該八點就過來了,卻在家裏用飯、喝酒,直到現在才來。

喻景希要住校,打工的店也換了一家,新來的員工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喻斌再這麽懈怠下去,遲早要出事。

堂弟正是初三的關鍵時候,劉雪身為母親,擔心兒子,每天提早回去督促孩子念書是人之常情,喻斌身為人夫,就該把這多出的四個小時擔起來,而不是撂開手不管。

喻斌不耐煩道:“知道了,怎麽跟你舅媽一樣啰嗦。”

喻斌拿過喻景希做好盤點的表,又核對了一遍商品,補貨的時間就到了。

貨車來來往往,甥舅倆連着忙活了近兩個小時,才陸續把所有貨都錄好上完。

淩晨三點多,喻斌才坐進收銀臺裏。他把外甥叫過來,叮囑了幾句,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和劉雪說的差不多。

講完那些,喻斌又說:“你先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哦不,今天早上,不是要去學校報道嗎?別回頭在開學典禮上睡着了。”

似是看出喻景希遲疑,喻斌嘆了聲:“是舅舅沒用,沒法供你上完大學。好在你運氣不錯,被陸氏集團的愛心資助選中,這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有着落了。”

紅朝定鼎之後,華國再無老錢(注①)。陸氏是乘着改開的春風發家的,迄今也不過短短幾十年,卻積攢下了豐厚的身家。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陸氏發家之後,一直致力于回饋家鄉父老。愛心資助貧困生,就是他們和A大挂勾的項目之一。

喻景希忙道:“沒有,舅舅、舅媽已經幫我很多了,我一直很感激的。”

喻斌繼續感嘆:“我姐——你媽不在了,我是你親舅舅,照顧你不是應該的嗎?你舅媽嘴巴厲害點,其實也不是那種不通人情的人。景希,舅舅跟你交個底。你媽.的賠償款本就不多,阿嬷阿公沒了之後,也就不剩多少了。頭一年的學費,舅舅給你湊齊,陸氏那邊給你的,你就自己拿着當生活費。好好讀書,別想着打工,打工能賺幾個錢?”

喻斌說了這麽多話,有點口幹。他最後揮揮手:“回去吧。沒得非得押着你上足這最後幾小時的。去吧,好好念書。”

他又叮囑了句。

喻斌夫婦加盟的這家店位置偏些,後半夜比較清淨,有的時候一整夜都沒有一個客人,一個人完全應付得來。

喻景希不願拂了舅舅的好意,換下工作服,走出店門。

夏末秋初的白天依舊熱力十足,夜晚卻已經有些許涼意。

淩晨三點的微風吹走空氣中最後一絲燥熱,喻景希走到街口,破天荒地打了輛車:“去湖濱路。”

這個點,若是回去舅家,一定會吵醒舅媽劉雪和表弟喻天翔。

更何況,他現在并不想睡覺。

湖濱路是A市的酒吧一條街,剛滿十八周歲的喻景希想來喝一杯。

無論是哀悼他的愛情,還是慶祝他的生日。酒精似乎是他唯一的選擇。

他來得很晚,絕大多數酒吧都已打烊,僅有街角的一間門臉極小的店還亮着燈。

查過身份證,面嫩的喻景希才被放行,店裏竟然還有不少客人。

他無心去看店裏熱鬧的場景,對自踏入店門起就黏在他身上的視線若無所覺,或者說,現在的他無心在意——裝了快一天,他已經裝不住了——徑直走到吧臺。

酒保穿得一身簇新,笑着用本地土話招呼他:“少年仔,剛成年?要喝什麽,今天新店開業,來份招牌怎麽樣?給你調淡一點。”後面一句,用的是并不太标準的普通話。

喻景希小的時候跟母親生活在外地,土話是跟家裏外公外婆日常生活裏自學的,口音比酒保還地道:“不用,原樣來。”

喝酒卻調淡,和直接喝白水有什麽不同。

他今天是來買醉的。

喻家家教森嚴,要不然喻麗也不會孤身帶着兒子一直在外地生活,不敢帶回家。喻麗打工途中為了趕時間,違規變道,遭遇車禍喪命。死者主責,汽車司機次責,賠償款就少。喻景希身為父不詳的未成年,沒了母親,就被送回A市外祖家養活。

他從沒喝過酒,自然也不知道酒精的威力有多麽巨大。

毫無準備地一口吞下酒液,冰涼的酒液在嘴裏轟然炸開,在口腔裏橫沖直撞,如湍流般刮過柔軟的內壁,刺激着每一個味蕾。

喻景希被辣到失語。

等嘴裏的辣度稍微退去,一股霸道的熱意直沖上頭。

他只覺得頭上一熱,好似有兩團蒸氣,要從他腦子裏逃出去。

他揉了揉覺得熱的地方,觸手一團柔軟,似乎還會動。

喻景希一驚:這什麽?

陸昀從喻景希一進來就注意到他了。

這間酒吧是他好友開的,新店三天通宵營業,今天是最後一天,他再不來捧場,怕老同學直接殺到他辦公室去找他打架,這才在後半夜的時候趕過來。

他才正式接手陸家不久,外人看他,是舒服的富二代,畢業就是上市老總,卻不知道他為了穩住公司和地位,背地裏付出了多少努力。

來到這裏,他的神态才放松些,領帶扯松,在公司時扣得一絲不茍的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随意支着兩條長腿,與好友閑聊。

他們坐在二樓卡座,居高臨下,俯瞰一樓。

好友見他目光微凝,順着他視線看去,調侃:“怎麽,看上了?”

他語氣輕挑,陸昀皺眉不悅道:“閉嘴。”

好友縮縮脖子:“真看上了啊?”

陸昀微仰脖,飲盡杯中物,眼睛卻沒離開樓下吧臺旁的人分毫。

好友不敢說話了。

陸昀眯眼看了會兒,突然起身下樓。

好友怔了怔,連忙把酒杯撂下,追上去看熱鬧。

喻景希摸了半天,又用光可鑒人的吧臺照了照,才發現自己的腦袋上長出了兩個長條狀的肉膜,還毛茸茸的。他有些懵:“我長,兔耳朵了?”

酒保見多識廣,了然道:“少年仔是返祖人吧?返祖出了兔基因?兔基因也不錯,雖然不像狼啊老虎啊那麽威風,不過也挺好的,惹人喜歡,還有,你會跑得很快哦!”

人類已經好幾百萬年不演化了,幾十年前,開始陸續有人在成年前後出現返祖現象。特征是偶爾會化成半獸形态,并且擁有所返祖物種的特長。

返祖人剛出現時,是引起了民衆的恐慌的。畢竟誰做夠了人,都不想再做回動物,甚至是不人不動物,半人半動物的怪物。特別是一些猛獸,它們為獸時,與人類可是捕獵者和獵物的關系,當它們的特征出現在人類的身上,會不會對人類産生危害?

一時間,人心惶惶,而返祖出猛獸特征的人,也被家人朋友排斥。

不過,随着國家有關機構的及時強勢介入,現在,返祖人的處境已經得到有效改善。

比如酒保所舉例的,返祖出狼和老虎這種猛獸特征的人,會被國家相關部門及時登記,并收編到相關的行業裏。

如果不想放棄本行業,可以做編外人員,相當于兼職。

有些返祖後,只有外表,能力又沒有跟上的,也不用擔心,國家研究機構只歷時兩年,就将相關藥劑生産出來,這部分返祖沒能帶來好處,反而讓他們本身或是親友不适的人,可以通過定期注射藥劑,壓制住返祖基因,不讓他們在正常生活,學習工作裏出現症狀,幹擾他們。

可以說,非常全面,非常人性化。

喻景希知道自己是返祖人,是因為他前段時間就開始有了變化。不僅聽覺和嗅覺都變好了,體力好像也有所提升,至于酒保所說的,會跑得快,他倒還沒有驗證過。

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完全沒辦法思考這麽細節的問題,喻景希只聽到了幾個關鍵詞。

“惹人喜歡?”他苦笑一聲,單手支颌,語氣中帶着點難過,“我不惹人喜歡。”

他的語氣盡量平靜,還帶着點醉酒後的含糊,剛生出的雪白兔耳卻像是心情天線一樣,誠實地反應出主人的心情,向兩邊耷拉了下去。

陸昀從樓上下來,就看到喻景希從一只立耳兔,變成了垂耳兔。

他略急的腳步微頓,邁開長腿,不緊不慢地走到他旁邊。

身邊來人,空氣裏多了男士香水的味道。這份味道很好聞,像是雪山裏的青松,蒼勁又幹淨。

喻景希秀挺的鼻子輕輕皺了皺,扭頭去看,只看到來人的胸口。

好高。

他感嘆着擡頭,撞進一雙烏沉沉的眼眸裏。

被男人近距離自上而下地注視着,喻景希從心頭蹿起一陣冷意。

男人的容貌相當英俊,就算放在憑相貌吃飯的娛樂圈,都是十分耀眼的存在。

但他眉宇微攏,點漆般的眸子像是含了碎冰一樣,目光冰寒刺骨。喻景希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A市所不具有的,如凜冬般肅殺的感覺。

如果喻景希的返祖反應完全完成,他就會知道,那是小動物看到大型掠食動物的直覺。

這是刻在基因裏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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