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岱州到巍都的距離,一千二百多公裏乘高鐵也要六個小時。岑冉在初中去那裏參加過奧林匹克競賽,他沒有手機,望着窗外風景在車上睡着了,一覺睡醒到了巍都。
他今天對洛時序說了謊。
做蛋撻的事情他還記得很清楚,岑冉墜入夢鄉,夢境如記憶回溯,把他帶到當時的場景中去。
·
那個時候,洛時序跟着籃球隊去別的學校打比賽,岑冉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回家,路上有家賣蒸箱烤箱的電器店在搞活動,組織路人來做蛋撻。岑冉被站在門口的大姐姐拉進店裏,好奇地做了兩個。
做到糖分配比時,岑冉愛吃甜的,每次吃的蛋撻他都嫌不夠甜,于是多放了幾勺糖進去。原料準備得好,烤出來的格外香脆可口,岑冉做了兩個,他慢吞吞地吃完一個,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再把另一個用塑料袋裝好,到了晚上聽到洛時序回家的聲音,跑出去塞給他吃。
初一學年将盡,兩人關系開始變化,因為新朋友的不斷加入,而使得岑冉心生警惕,他覺得兩人彼此都該是對方最好的朋友,可是洛時序邊上冒出那麽多人,他的重量被一分再分。
自己不太會說話,沒辦法像別人一樣和洛時序搭着胳膊說段子,然後咧開嘴哈哈大笑,他認為再這樣下去,洛時序遲早要離開他,他太無趣了。
他愁得展不開眉頭,明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他們都該有新的人脈網,可是長期以來對洛時序的嚴重依賴感難以戒掉,他的世界裏唯有洛時序一個人也無所謂,洛時序要是只有他一個朋友,他是不會讓洛時序感到孤獨的。
還讓他覺得兩人漸行漸遠的,是洛時序家裏似乎出了什麽事。自從洛父在洛時序初中開學回家後,洛時序家裏變得有些不對勁。
岑冉知道洛父常年都在外面做房地産開發,這幾年有了自己的公司,給洛時序買了許多這裏買不到的球鞋,還有各式限量款衣服,送給他超大一個變形金剛,兩人光拼裝好就花了整整一個下午。
母子兩個相依為命變成一家三口,這是很美滿的好事,洛父外出那麽久,終于回家安頓下來,可洛時序看上去并不開心。開心也只是開心了一陣子,随即對父親有種說不出的冷淡。
別人的家事,岑冉想問又不好開口,隔壁一傳來吵架的聲音,他就被岑母拉去書房裏做作業。本是要等洛時序主動說的,他們兩個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喜悅和悲傷該一同分享,可洛時序沒和他提過,一次都沒有。
洛時序表情原先有點陰郁,猝不及防被他塞了個半冷的蛋撻,整個人怔愣了下。岑冉道:“你這樣讓我有點怕,不要生氣好不好?”
洛時序摸摸岑冉的頭,過了會,道:“哎呀,打完球手還沒洗。”
岑冉捂住自己的腦袋要打洛時序,發現洛時序的手掌是幹淨的,道:“你別轉移話題,你是不是不把我當朋友了。”
Advertisement
“你怎麽往這方面想啊?”洛時序懶散道。
岑冉和他一起坐到樓道的臺階上,也不嫌髒,他道:“你瞞着我事情,你還不陪我放學回家。”
洛時序道:“你又不懂。”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不懂?我……”岑冉氣急,揚着下巴和洛時序争辯着。他們湊得有點近,岑冉這一擡頭差點親到洛時序的臉頰。
他強自按捺着加速的心跳,那個掌控他生死的器官正在有力地撞擊着胸膛,洛時序垂下眼簾,他道:“看看天空。”
只要洛時序現在轉頭,就可以看到岑冉的臉比遠方晚霞還要豔,耳根都浮着淡淡的粉。
但是他沒有,岑冉茫然道:“是紅色的啊。”
落日呈現出淡紅 ,把周遭的天幕也暈染成由紅到粉,期間也夾雜着溫暖的橙色,火燒雲其中點綴,如這個世界的倒影,倒影裏的人間四處被點燃,別的都已成灰燼,還有空蕩蕩的軀殼在燃燒。
洛時序吃蛋撻吃得很慢,好像把這個當做是最後一口美味,涼掉的蛋撻失去了酥脆,可他視若世間珍馐。他道:“是黑色的。”
即便是現在做着夢回憶到過去的岑冉,再次面對這個依舊是心口泛着酸痛,昔日那個開朗的洛時序冷冷地自嘲道:“你幹嘛要懂呢?”
他并非在諷刺自己,不過四年前的岑冉聽了還是渾身不舒服,他辯解道:“因為我……因為……”
“時序,在外面幹什麽?還不趕緊溫習下課本?”洛父夾着他的公文包上樓與他們碰個正着。
岑冉有些怕洛父,站起身來說了聲“叔叔好”,洛父鼻間輕哼了聲。洛時序才上初一,個子長得比同齡人高,都快要超過洛父。岑冉在他邊上悄悄比劃了下,想到自己排隊被分得隔着洛時序好幾個人,洛時序也不去和別人換位置,不禁沮喪。
洛時序垂着眼簾往家裏走,被小岑冉拉住了衣角,他道:“讨厭鬼,我再也不理你了。”
洛時序沒哄他,心煩意亂道:“少給自己沒事找事。”
十七歲的岑冉跟着十二歲的小岑冉微微抽氣,他已經知道事情的走向,可小岑冉還氣得眼角憋淚。
果然,夢境後續完全和現實重疊,第二天洛時序沒來學校,小岑冉低着頭去敲洛時序的家門,已經人去樓空。
“寶寶,哥哥不在了,你敲什麽門?”岑母打開門,和他說道。
小岑冉顫着嘴唇,問:“他去哪裏了?”
岑母道:“不知道呀,可能是個很遠的地方。”
小岑冉轉過身,順着樓梯跑下去,而岑冉直吸了口氣,他感覺到身體跟着夢中的小岑冉一起騰空,然後他猛地醒了過來。
·
岑冉坐起來,靠在床頭平複着呼吸,抹了把臉觸到滿頭冷汗。
的确是很遠的地方,十二的岑冉對“遠”并沒概念,只知道應該要走很多的路才能再遇見。
恍惚中,他甚至對他與洛時序重逢的真實性感到懷疑,打開手機确定和洛時序加了qq好友,才放下心來。
早上五點四十五,也該是起床的時間了,岑冉起身去洗漱,和岑母打了個照面,岑母開始做早飯,道:“寶寶,要不要再睡一會?”
“不了,多看會書。”岑冉道。
岑母要岑冉多套條外套,別受涼感冒了,岑冉在客廳坐了會,岑父也出了卧室,道:“今天別讓你媽媽給你去學校鋪床,這種事情要學會自己做。”
廚房裏岑母道:“就算不鋪,那兩大包袋子他一個人能拎嗎?”
白煮蛋一切二沾醬油,岑冉只愛吃蛋白,剩下的蛋黃給岑父吃,最後岑父被岑母數落了一頓,還是由岑母送岑冉回學校去。
校門口碰上洛時序,洛時序替岑母拿了一包大袋子,裏面塞了兩條墊子一條棉被,岑母邊走邊誇洛時序,再道:“天氣涼了,好讓你媽媽也給你準備厚被子了,小心生病。”
洛時序道:“我還不冷。”
洛時序睡的還是涼席,他再過一個半月将要十八歲,替岑母把被子搬到岑冉的寝室,他道:“阿姨,我幫岑冉鋪吧。”
岑冉本來想偷懶,他也不是不會鋪,在洛時序面前一時不好意思,搶先道:“我自己鋪!媽媽,你先走吧。”
岑母道:“乖寶突然勤快了,我有點驚訝。”
“沒什麽好驚訝的,我不是好幾次都自己鋪的嗎?”岑冉眼神亂瞟,把岑母推出門,再送她到宿舍樓下。
路上又碰見顧尋,顧尋沒來換棉被,背着的書包左右各系了一雙鞋,兩條鞋帶在一起打了個蝴蝶結,挂在書包帶上。
楊悅說過班裏男生不愛打扮,渾身上下最看着順眼的只有鞋子,顧尋那雙鞋比他衣服褲子等其他行頭加起來還貴。此刻書包也鼓鼓的,露出鞋盒的棱角,估計書包裏還放着一雙。
“阿姨好!阿姨,好久沒見還是好漂亮啊。”顧尋張口就來。
岑母和藹地和顧尋點點頭,岑冉把自家媽媽送走,返回去自己寝室,看到洛時序正把要鋪的那床棉被和棉墊拿出來。他睡覺怕床板不舒服,他喜歡陷在被窩裏的感覺,所以睡的床要墊好幾層,夏天的時候也不會席子,覺得太硬。
“我自己來。”岑冉搶着說道。
洛時序後退半步,示意讓岑冉開始做。岑冉把棉墊往上面一抛,然後再爬上床把自己的床單給抽了,裹成一團暫時扔在身後。
他弄得手忙腳亂,做出來的效果七歪八扭,洛時序站在梯子上看了眼,笑道:“還是我來吧。”
他動作利落地上去,然後把沒塞好邊的床單抽出來,甩挺後對準床墊,把剛才軟皺的床單包得有棱有角,做完再捋平一遍,效果和岑母做出來的無異。岑冉在旁看得咬住嘴唇,疙疙瘩瘩道了聲謝。
“不用幫我鋪的。”岑冉道。
洛時序道:“那麽亂,你睡上面會舒心?”
“也不是很亂,鋪起來很麻煩。”
潛臺詞是不想給洛時序添麻煩,洛時序聽明白了,又心癢想打趣岑冉了,他道:“應該的。”
他和岑冉一起背上書包去上晚自修,半路上拿胳膊撞了下岑冉的肩頭,俯身問:“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自己回答道:“以前小跟班們都把你當做我老婆,我當然要對老婆好一點,算起來十七年,都往銀婚紀念日奔。”
岑冉忍了忍,受不了了于是離洛時序遠遠的,再這麽走了一段,還是忍不住,抱着書包跑去教室,不要再和洛時序走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