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周末人多, 距離電影開場還有半個小時。雖然每次返校都比較早,但岑冉沒怎麽去街上閑逛過, 尤其是大廈。

進了門迎面是股甜甜的香水味,他看着指示牌繞了幾圈, 不想太早去頂樓的影院, 怕和洛時序他們撞個正着。

在頂樓附近瞎轉悠, 岑冉在一家甜點店前邁不動步子了。

黑醋栗檸檬芝士、伯爵紅茶千層、榛子焦糖蛋糕……他在玻璃櫥窗前看着, 店員姐姐熱情招待道:“給女朋友挑甜品嗎?”

岑冉感覺附近有人在拍他照片,看校服是別的學校的,他把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把往上拉了拉,将露出來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的。餘光中瞥見楊悅她們說說笑笑走進影院,他急忙背過身去。

一中的校服與別的公辦高中不同, 別的學校統一是黑色紅條,唯有他們是白裏帶藍,放在周遭環境中挺顯眼的。

他沒女朋友,男朋友倒有一個。他不和店員不多解釋,在點柚子還是點草莓間糾結,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句“要一份柚子味的”。

洛時序朝他招招手, 道:“真巧。”

岑冉看洛時序結了賬坐到店裏去,他壓低了聲音問:“你剛剛發現的?”

“昨天你問我幾點走的時候。”洛時序道,“沒想到真能碰上,我還擔心逮不到你呢。”

岑冉“哦”了聲, 店員把甜點端上桌, 給了兩個勺子, 他拿起小銀勺切了一小塊,嘗了嘗,滿意地舔了舔嘴角。

比起草莓他更喜歡柚子一點,口味清爽,草莓吃到最後總吃不完。

“我和她們講了我出去轉轉,你幹嘛不和我們一起?”洛時序道,“好傲嬌啊你。”

“這不是差不多嘛。”岑冉道。

“分開坐和坐一起能一樣嗎?”洛時序不懂了。

“前者和同學們擠在一起看,沒有本質差別。”岑冉解釋,繼續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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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蛋糕逐漸變小,他挖了一大勺,要洛時序吃,洛時序避了下,道:“你吃吧,我不愛吃甜的。”

說完,楊悅的說話聲在他們旁邊響起來,她道:“序哥去哪兒了有說嗎?”

太過于措手不及,他倆保持着這個暧昧的姿勢沒動,岑冉都吓傻了,以為自己就要這麽帶着洛時序出櫃,急忙把手一抽。

不料蛋糕一整塊掉在了自己身上,而楊悅和關向藍目不斜視地從他們附近走過,沒發現洛時序就在甜點店裏,她們是去買冰淇淋的,沒一會已經走遠了。

“……”岑冉。

“……”洛時序。

“天啊!”岑冉抓狂道,“就應該我們自己單獨來。”

他去水池洗了一下,幸好印子不大,洗完後褲子的膝蓋處有一塊水漬。岑冉嬌氣病發作,覺得自己渾身難受,氣壓低得不能再低。

旁邊洛時序說要和岑冉換一件,岑冉道:“不用了,等會就幹了。”

“不行,你感冒發燒才好多久。”洛時序道。

岑冉有些不好意思,繼續推拒道:“沒那麽容易生病的。”

是他自己粗心大意,把褲子給弄髒了,又不是整條褲子濕透,也不是沒辦法忍耐,怎麽好和洛時序換。

“我都沒生過病,給我穿吧。”洛時序道,說完,再笑着補充,“我哪好讓男朋友穿髒褲子。”

“洗幹淨了……”岑冉小聲反駁道。

“對,洗幹淨了不是更好。”洛時序道,“你褲子要我幫你脫?”

“現在是公共場合!”

“嗯,公共場合所以你脫快點吧,在這裏拉拉扯扯多難為情啊。”洛時序道。

哪裏有拉拉扯扯?岑冉咬牙進了衛生間和洛時序換了一條。

雖然他們兩人個子在人群中都算拔高,可洛時序還比他高出一截來,岑冉的穿着看起來只是寬大,校服一般全是這種視覺效果,他把褲腳管卷起來,可洛時序穿上他的,是稍微有點短了。

露出了一截腳踝,像是故意改短的,他腿本來就長,這下子顯得比例特別好,不像有些人改了褲子露出腳踝,會流裏流氣的。但不僅是這樣,什麽破布麻袋穿在洛時序身上都好看。岑冉心想道。

“你先去,楊悅她們早就找你了。”岑冉道。

“嗯。”洛時序走到一半,再回頭和岑冉哭笑不得道,“我真想象不出,原來咱倆第一次看電影會這樣。”

“今天過後就把這事趕緊忘了!”岑冉理着衣服扭頭和他說道。

·他後知後覺發現這條褲子應該帶有洛時序的溫度,他拿冷水潑了潑自己的臉,去買了爆米花和可樂,在開場前慢慢吞吞去了影廳。

開着手機的手電筒,他夜盲好了以後依舊保持着這個習慣,眼睛遇見了黑,還是要比普通人花更久的時間才能看清楚環境。

[哥哥]:你在哪個座?

[岑冉]:最後一排,只有我。

[哥哥]:我發現整個廳可以說是只有我們了。

[岑冉]:張倩倩的品味一向小衆。

[哥哥]:我看你挺萬人迷的啊。

電影要開始了,燈光逐漸暗下,岑冉把手機關了。買票之前沒看電影預告,他認為除了張倩倩外,其餘幾個人應該都被題材愣住了。

他也不例外,發現這是一部關于找到自我的同性戀片,其實他不太喜歡看太沉重的題材,很多時候是拒絕徒增傷感的深思的,他不需要指引也不需要救贖,只要直覺和行動,他是他自己的救世主。

吃了□□米花,洛時序從前排摸黑坐到自己邊上來,岑冉道:“這部片子看着有點疼。”

洛時序“嗯”了聲,問道:“你怕疼嗎?”

岑冉看着他,大熒幕的光明滅不定地照在洛時序的臉上,看起來迷人極了。他道:“當然,你要對我好一點。”

“你怕不怕?”岑冉道。反正後面三排只有他們兩個,悄悄說話也沒有關系。

“怕你疼。”洛時序揉了揉他的耳垂。

岑冉道:“那你哄哄我就好了。”

洛時序拿爆米花喂給岑冉,岑冉低頭湊過去,和洛時序在公交車上做的一樣,很輕地舔了舔洛時序的指尖。

周圍很黑,只有影片的琴聲伴奏,暧昧感濃得化不開,氣氛一下子變得不可捉摸。洛時序倒吸了口氣,岑冉道:“下次別在公交車上撩我。”

“你看現在合适嗎?”洛時序嗓子有點啞。

岑冉撩完就撒手,縮在位子上笑,往自己嘴裏塞爆米花,再和洛時序十指相扣。

幹燥溫暖的手掌和骨節分明的手指有老繭,那是長期寫字留下來的痕跡,他們倆都有,在比較嫩的皮肉上磨着有點癢。

上回牽着手是什麽時候了?

岑冉的注意力不在電影上了,他握着洛時序的手,陷入回憶。

童年時期他缺乏維生素a,他晚上看不清東西,夜間走路都和洛時序結伴而行,兩個人一起回家一起去上補習班,幾乎沒有分離的時候。

到初中了會害臊,只扯着洛時序的衣袖,他抓得實在太緊,洛時序将自己被扯歪的領子理好,一把抓住岑冉的手,說道:“小瞎子,黏人精。”

他們上課會路過一家菜市場,岑冉都捏着鼻子走,不下雨還好,一下雨坑坑窪窪的,水裏漂浮着油漬,在光下浮出斑斓的彩,以岑冉的說法是,像是某種有毒物質。岑母愛給岑冉買白鞋子,他穿着好看。

岑冉每次看到雨天如臨大敵,他看不清路,還怕自己鞋子沾上髒的。雖然洛時序嘴上說着不會背他走,但到了那條街,還是會蹲下讓岑冉上來。

夜晚是黑色的,也是溫柔的,是洛時序肩頭綿軟的布料,也是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在未知的漆黑裏,岑冉安穩地趴在洛時序的背上,感覺只要洛時序帶着他一直往前走,他們倆便一路走到白晝去。

這邊岑冉在頻頻走神,洛時序卻看得認真。

“好看嗎?”岑冉小聲嘀咕道。

“把爆米花吃完吧。”

洛時序想要再給岑冉喂幾個,拿了爆米花又放下,剛剛他被岑冉的動作成功撩到了,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他把捅抱起來讓他自己吃,岑冉毫無自覺,自己吃着還反手給洛時序,讓他也吃。

朝上的手腕被洛時序握住,然後洛時序低下頭在他腕間啄了啄。

岑冉嚼着爆米花差點要嚼到自己舌頭,他用自己膝蓋碰了碰洛時序的膝蓋,又被洛時序頂回去。

“剛剛電影裏是不是親了?”岑冉道。

“你浪費一張電影票來這兒發呆的。”洛時序道。

“啊……我還想學學他們是怎麽親的呢。”岑冉道。

他往洛時序那邊靠了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着,洛時序勾着他的肩膀,他腦袋枕在洛時序的胳膊上。他只要挪動一下,便會驚動對方。

洛時序偏頭看他,這回是岑冉在看電影。影片的最終,主人公長大成人,在初戀面前還是沒法僞裝自己的脆弱,橫在他們之間的漫漫歲月,也沒能讓他忘記月色下海灘邊的吻。

這太容易讓人有所觸動,他拂開岑冉的劉海,在他額頭吻了吻,唇貼着他光滑的皮膚,下滑直至眉間。

“應該是這麽親的。”洛時序道。

電影快結束了,岑冉和他離得很近,兩個幾乎是擁着坐在一起,岑冉揚起下巴,突然吻着洛時序的嘴唇,兩人鼻息間是爆米花的香味,還有內心噼裏啪啦的響聲。

他吻得很生澀,只是兩片溫熱的嘴唇貼在一起,片刻後再離開。岑冉自以為沒有更近一步的程度,笑盈盈地看着洛時序,說道:“肯定是這麽親的吧?”

他感覺到洛時序呼吸一窒,握着他手腕的掌心出了點汗,随即他半個肩膀被他壓住了,坐在電影院的軟椅上動彈不得。

目光交錯間,岑冉愣了下,對這突然間的壓制有些不知所措,可以說是被洛時序摁在原地。前方是忽亮忽暗的電影畫面,照得他嘴唇好像是泛了點水光,但沒人确定是否是光太過溫柔,因為岑冉的眼睛都好似晴空下的湖泊。

岑冉的嘴唇動了動,未等他說話,洛時序再次吻了上來。

與上兩次不同的,帶有侵略性意味的吻。

舌尖輕而易舉地撬開微顫的貝齒,這方面靠着本能完全是帶着失控的動物性,熾熱而潮濕,熱烈又永久。

攪弄時帶有細微的響聲,完全被伴奏聲給蓋過了,但岑冉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回蕩着這個聲音,弄得他耳尖發紅。不由他自己捂住耳朵,洛時序摸了下他的耳垂,手指穿插進有些淩亂的發絲間,好像再用力一點,岑冉就要被揉進他的身體裏。

太過于緊張,如果岑冉的害羞如一瓶水,每次被洛時序碰一下便灑出來一點點,那現在幾乎是從高空摔裂了瓶身,四處流淌、無處躲藏。

剛才試探般的玩笑引來了極大的回應,但他并不害怕這樣的洛時序。

從僵硬到慢慢放松,岑冉沒被制着的手搭在洛時序的肩膀上,他都分不清自己是睜開了眼睛還是閉上了眼睛,昏暗不清中洛時序的樣子卻是清晰的,是在他眼前,抑或是腦海。

打斷這場火熱觸碰的是電影院亮起的光,岑冉捂住自己的嘴,緩了緩,再喃喃道:“不會被你親腫了吧。”

他嫌洛時序剛才親得太兇了,現在視線很好,發現洛時序嘴唇有個很小的破口,帶了點紅。

“你剛剛還咬了我一下。”洛時序道。

“誰讓你一直頂進來……”

岑冉說完,又覺得自己有點不行了,臉上一燙,不再繼續說,一副要掩蓋現場的了事樣子,匆匆去了洗手池。這舉動讓洛時序哭笑不得,這樣子謹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在電影院幹什麽了。

洗手池在這間影廳邊上,觀影的人不多,只有他們兩個在這裏,岑冉拿烘手機潦草把手上的水珠甩掉,洛時序抽了兩張紙,用雙手把岑冉的手包起來,仔細地把手擦幹淨。

十一月的南方已經步入冬天,幾場雨後溫度一降再降,岑冉剛剛洗手抹臉洗得急,冷水把手沖得發冷。

洛時序包着他的手捂了下沒松開,打量岑冉半晌,笑道:“今天你好帥啊,校草。”

岑冉道:“昨天不帥嗎?”

“昨天也帥。”洛時序道。

“張倩倩答應了去和年級部說?”岑冉問。

“嗯,她覺得再不答應,顧尋要在她教室門口唱孟姜女哭長城。”洛時序道,“現在搞得我有點不放心你去游樂園,會不會大家不玩項目只看你了。”

“放心,我只看你。”岑冉抽出手,拍了拍洛時序的肩膀。

“序哥,你怎麽半途跑路再也沒回來。”關向藍道,她似乎才睡醒被叫起來,眯着眼睛道,“冉冉?你怎麽在這兒?”

洛時序道:“這位同學,你這麽明目張膽往男廁所的方向看真的好嗎?”

“這個角度看不到男廁所的。”關向藍解釋道,但這句話提醒了她,她迷迷糊糊差點走進去和他倆打招呼了。

岑冉和洛時序走出去,岑冉道:“我順路碰上的。”

“稀奇啊,你居然來逛大廈?買什麽?”關向藍問。

“唇膏。”岑冉随便想了個可以在大廈買的東西,再一頓,想起之前在影廳裏幹的事情,恨不得繼續捂住自己的嘴,要自己別再繼續胡言亂語了。

“賣唇膏的一般在一樓,頂樓只有電影院。”關向藍道,轉而又感嘆着,“你們直男真是一點也不懂,待會姐姐帶你下去買。”

“……”直男岑冉和直男洛時序跟在關向藍後面,和楊悅、楊超還有張倩倩碰頭後,一起下坐電梯樓。

“冉冉,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在哪兒都能見上!”楊超張開胳膊道。

岑冉冷漠地把他推開,道:“考場從沒見過你。”

楊超比劃了一個數字道:“我命中和一班氣場相克,有次只差了六名,就可以和你隔着一整間教室遙遙相望了。”

被關向藍帶着去了一家櫃臺,他随便買了支唇膏,而關向藍看到一排護手霜挪不動步。

這家櫃臺很香,尤其是櫃員和關向藍介紹護手霜香味的時候,楊超站得遠遠的還聞着發暈,說關向藍到時候在教室裏一塗肯定引來全班男生過敏,四舍五入相當于間接性謀殺。

張倩倩歪着頭站在他們身後笑,岑冉看她拿着很大一包飲料零食的袋子,有點吃力地換了只手拎,伸手過去道:“很重嗎?要不要我幫你拿?”

說是受寵若驚,不如說是吓了一跳,張倩倩傻在原地,再舉起發酸的胳膊,木讷道:“謝謝。”

岑冉只是單純地幫她拎東西,臉上沒什麽表情,拎了袋子不再說話,時不時側頭看眼洛時序。

他在照顧人這方面很遲鈍,或者說他的世界裏沒容下什麽人,所以目光從未有所停留。

“不用謝。”他道。

“嗯。”張倩倩用力地點點頭,道,“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和我講話诶。”

岑冉道:“以前不是讨厭你。”

張倩倩仰起下巴看他,他垂眼看了下自己拎着袋子的手,道:“這也不是喜歡你,別誤會。”

“哈哈哈哈哈我沒有。”張倩倩道,“就是突然覺得那個冷面酷哥變溫柔了,還是謝謝你啦。”

“不用謝。”岑冉重複道。

“真的要謝謝。”張倩倩道。

“你們在扮演複讀機嗎?”邊上的洛時序開口說話了。

“真的很重啊這袋子,裏面放着玻璃瓶的咖啡。”張倩倩指着大袋子說道。

洛時序彎腰拿住這袋子其中一條拎手,道:“那我分一半。”

他和岑冉一人拎一邊這麽站着,張倩倩道:“兩個校草給我拎東西,倍有排面。”

“我挑好了!”關向藍買了一支洋甘菊味道的護手霜道,“出發回校!”

·

楊超所言不假,關向藍的護手霜在班裏造成了核彈效果,幾個坐在後排的男生就差拿夾子夾住鼻子,跟她讨饒道:“能別抹那麽刺鼻的東西了嗎?”

“很好聞啊?”關向藍道。

“我真的有點暈。”

“阿嚏——”

關向藍要岑冉幫忙說句公道話,發現岑冉坐在顧尋邊上一股低氣壓,悶頭寫試卷,道:“岑冉幹嘛?”

“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你懂的。”顧尋扭頭說道。

“這大姨夫來得太突然了吧……”關向藍不可思議道,再注意到黑板上寫着“值日:岑冉”便恍然大悟,道,“冉冉值日生啊。”

岑冉負責擦黑板,還要和陳卓打掃包幹區、搬水桶。

他和陳卓這人不太熟,以前合作打掃的時候總遲到,等于是岑冉一個人打掃,搬水桶也要催好幾次,岑冉不太愛和人斤斤計較,也嫌催他動身太浪費自己時間。

自己本來就懶了,大家都不喜歡當值日生,再攤上一個比自己更懶的,岑冉不想去想象接下來一周的日子。

天氣冷,擦黑板要定時用濕抹布擦,洗抹布還凍手,每節課下課都要跑一趟。在這個靠牆的位子上,有時候顧尋忙着睡覺不想站起來,又是一陣磨。

喪氣的岑冉還遇到顧尋問問題擡杠,吵着吵着稍微打起了點精神,鄭老師還把岑冉叫去年級部辦公室,正好張倩倩也在,和老師在講想安排去頤都的主題游樂園。

“同學們有那麽想去嗎?這樣的話晚自修後才能回來,想學習的同學耗的時間太多了。”年級副主任道。

“大家都特別想去,明年沒有春游了,只有在門口的植物園野炊,這次是高中最後一次出遠門。”張倩倩道。

“岑冉,二月份校慶打算辦在岱州大劇院裏,要一個學生雙語發言,你看你有空麽提前備一下稿,那到時候就不急了。”鄭老師道。

“可以的。”岑冉道,“我很想去春游,多花一個晚自修的時間換高中最後一次,我覺得沒關系。”

“反正不想去的還可以留在學校裏自習。”鄭老師道,“岑冉也想去游樂園?”

“想看煙花。”岑冉笑了笑。

接下來是學生會主席和年級部老師要溝通的了,岑冉在學生會做了個清閑職,學習部部長不用做什麽瑣事,每次月考看成績,自己排名擺在那兒有激勵作用,便是稱職了,在這裏插不上話,他了解完發言稿的大致內容後,退出辦公室。

學校最近在準備校慶的藝術展,要經過幾個月的篩選和改進,藝術生們把自己的作品雛形擺在走廊下,一下課還有很多人去觀賞,有的是畫有的是石膏像,還有陶藝作品,最吸引人的是有人做了滴膠作品,裏面如是裝載着一片宇宙星河,宇航員模型在裏面顯得孤獨。

下面壓着的作品注解抄寫了阿多尼斯的詩句,只不過注意到的人寥寥。

岑冉被湊熱鬧的顧尋叫住,顧尋道:“岑冉,你看看這個,好看吧?高一的做的,大神啊!”

“好看。”岑冉道。

他回到教室裏寫作業,顧尋還在和洛時序關向藍講,說那小高一人看起來很陰郁,沒想到那麽有才華,說不定大藝術家很多都這樣。

“我看過,是意象挺有趣的,但顧尋你作業寫完了嗎?管人家藝術不藝術的,你又不是藝術生。”關向藍道。

然後顧尋老老實實去寫作業。

關向藍用透明膠帶團了一個大球,從高一攢到了現在,流水的膠帶,鐵打的球,現在有着可以傲視群球的體積。岑冉寫了個錯別字,去問關向藍借,洛時序遞給他一卷膠帶,也是開始纏小球的,道:“用我的吧。”

岑冉接過去認真地把自己的錯字修正了,多看了一眼洛時序的球,只是繞了幾圈,估計前幾分鐘剛開始攢的。

但那用透明膠粘掉的不是錯字,攢起來的也非膠帶而已。

“當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見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領悟的一切,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是那作品下沒人注意的詩句,岑冉淡淡地瞥過一眼,現在再被洛時序端到眼前。

這比那位小高一寫的字要好看多了,如果他的字有洛時序的六成好,估計會和滴膠作品一起成為作品,而非不起眼的批注。

等到放學了,岑冉和洛時序說道:“我發現,你背這種東西真是莫名其妙的記性好。”

洛時序道:“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句詩,早知道了。”

“那你也是莫名其妙的記得牢。”岑冉道。

“哪有莫名其妙。”洛時序無辜道,“我戀愛腦啊。”

“你在巍都的學校裏都讀了點什麽東西,課本上的什麽也沒學進去,這種情詩一把一把的。”岑冉從口袋裏拿出自己剪掉收起來的那段膠帶,在洛時序面前晃了晃,再好好地卷起來放回去。

“多虧了我老同桌,讓我能在談戀愛的時候勉強一秀。”洛時序道,“我怕我不浪漫,對你不夠好。”

“對我很好了。”岑冉道,“趨向無窮大。”

“那我覺得還是可以再好一點的。”洛時序道。

“請問洛同學認為自己哪裏還需要改進的?”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那你要問我的小岑同學還對哪些不滿意。”洛時序道。

他們放學總是很晚才回去,路上沒什麽人,并肩慢慢悠悠往宿舍樓走。

岑冉道:“那拉鈎,約法三章。”

“第一,不準放棄語文。第二,不準自己難過。第三,不準離開岑冉。”岑冉道,“暫時就這麽些吧,不夠再補充。”

兩人像幼兒園兒童一樣拉了拉鈎,還摁大拇指印,做完還嫌自己幼稚,在分開時大笑出聲。

“你和你老同桌關系挺好的啊。”岑冉道,“我都沒聽你提起過以前其他的同學。”

“還行,不過也很久不聯系了,後來不怎麽待學校裏,所以逐漸的關系都淡了,有時候回學校,就遇到那人在給她家教寫情書。”

“真好,這在一中要是被查到,吃不了兜着走。”

“那幸好我男朋友背景硬,有物理金牌加持。”洛時序笑道。

有物理金牌加持的男朋友難逃大冬天去包幹區值日的命運,理重班的包幹區在報告廳邊上的樹林,他拖着大掃帚踩着早讀的鈴聲回來,陳卓後知後覺道:“原來這周咱倆打掃衛生啊。”

岑冉應了聲,到早讀下課再把大掃帚還到雜物間去,裏面堆滿了掃把、拖把還有飲料水瓶,整理的還算幹淨。還掉後是年級部發通知,今年的秋游拖得晚,為了給運動會和競賽讓路。

定下來去頤都的游樂園,高速要開兩個多小時,算是遠行了。顧尋激動得不行,要不是楊超攔着,已經沖去邊上的文重班抛起張倩倩做幾次自由落體運動。

分配車輛的名單也出來了,他們要和五個七班的拼在一車上,這點小事不影響心情,大家開開心心讨論着秋游怎麽行動。

“你今天怎麽一個人去打掃包幹區?”洛時序問道。

“一直都這樣,兩年了。”岑冉道。

他道:“以後哥哥陪你。”

說完他便去找陳卓商量,陳卓不情不願的,因為和岑冉一起,他可以偷工減料,這種行為本身是不對的,所以也不好意思拒絕。

這該是洛時序第一次讓人感到略微為難,以往是極好說話的,非但如此,還很心細,在他身邊便是舒适區,不用擔心他不小心會引爆自己的雷。這樣的人如果真讓人不自在了,那肯定是故意的。

岑冉擦着黑板注意着那裏的對話,洛時序順利和陳卓換完值日工作,和岑冉眨了眨眼,岑冉去把抹布洗了,再洗了幾遍手,在位子上哈着熱氣。

“我擠多了,你要嗎?”關向藍手背上一大坨護手霜,對洛時序說道。

她分給洛時序一大坨,差不多是擦胳膊的量要他來擦手,分完還是覺得多,再去找楊超,在楊超的慘叫聲中強行把自己的護手霜分到了滿意的量。

“我也擠多了,你要嗎?”洛時序湊過去和岑冉說道。

岑冉朝着牆壁轉身,讓洛時序塗給他,洛時序把手背上的護手霜抹到他那裏去以後,動手搓了搓,道:“你手好冰。”

洛時序的手纖長有力,看着去彈鋼琴的手,而岑冉的細皮嫩肉,顯然從沒幹過家務活,也沒吃過一點苦,好像用指甲掐一下便要流血了。

看着洛時序把護手霜塗勻了,岑冉低聲道:“我們是不是太明目張膽了,別人要以為gay裏gay氣的。”

“還好吧?”洛時序道,“你看班裏多少人疊疊坐的,你坐我大腿上了嗎?”

聞言,岑冉把手抽走,轉身過去不再和後桌那個流氓講道理了。

·

日本女校這幾天來學校交流,不關高三生什麽事情,唯一涉及的,是她們在報告廳附近玩破冰游戲,沒把彩帶禮花清理幹淨,要讓包幹區值日生打掃。

岑冉為了明天早上不用起得太早,甚至有可能錯過早自修,晚上便去清理,有洛時序在,他不需要帶着手電筒。

為了治好夜盲症,岑母沒給他少補維生素,之前岑冉還依舊拿手電筒,主要是為了方便起見,還有長期留下來的潛意識害怕。

“差不多了吧。”洛時序道。

“那裏還有一大片啊……”岑冉扶着腰,覺得自己撿不動了,再彎腰腰要廢了。

洛時序看了下,道:“我過去,你在這裏。”

“我在這裏幹嘛?都幹淨了。”

“在這裏欣賞洛時序做值日生。”

“真有空。”岑冉道,“我去還掃把,把我們兩個書包拿下來,你這掃把直接帶回寝室,時間不早了。”

“看得清嗎?”洛時序問道。

岑冉道:“可以的。”

雜物間是整個年級聯排的屋子,岑冉開着鎖他本來沒留意,只是覺得這條走廊風很大,雜物間是個長條,他踩着飲料瓶走進去放掃把,轉身要走的時候,門一下子被風吹得發出砰的響聲,牢牢關上了。

操。怎麽那麽倒黴。他心想。

門外的光線被遮得嚴嚴實實,岑冉一下子什麽也看不見,邁了一步卻滑倒在瓶子上,塑料瓶發出悶響,身後的掃把好像也倒了。

沒了視覺,岑冉行動受限,剛才那一下他用胳膊擋了擋,壓在零散物件上,現在手腕火辣辣地疼。

可他不清楚自己受傷沒有,這種程度的黑暗在恐懼下完全剝奪了他的視力。

摸着牆壁站起來,他屈着身體想往前走,卻又坐回去,抱着自己的膝蓋。在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聽覺格外靈敏,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心急間分辨不及,喊道:“洛時序!”

那陣腳步只是停了停,岑冉發現自己應該是認錯了人,道:“麻煩幫我開一下門好嗎?”

可惜對方沒有理睬他,這種境遇糟透了,岑冉舉起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只能感受到一陣風。

這種無措又無力的感覺讓他茫然,單單是過了五分鐘——他不确定到底是多久,他便沒什麽時間意識了,會恍惚着想自己到底在哪裏。

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看不見外界的東西,自己或許被放逐到了某個沒人會來的角落。

他向來害怕一個人走夜路,如果自己沒了光,那可能會迷路,即使夜盲症好了很多年,即使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不會看不清楚路,他還是會怕自己落單。

再走幾步,他是可以拉一拉雜物間的門的,這扇門很脆弱,不是不可以強行拉開,但他做不到。

他怕疼、怕摔跤,不敢往前走,正如弄混紅色與黑色,也只是不敢去分清楚,怕又錯了,然後洛時序和他說:“你幹嘛要懂呢?”

幹嘛要懂呢?

但他依舊想在洛時序面前懂的多一點,也想懂洛時序多一點。

·

洛時序收拾完那群學生留下的彩帶禮花,眼見要十點半鐘了,岑冉還沒回來。他去教室看了一圈,發現裏面空蕩蕩的,兩個人的書包還在位子上。

再去雜物間,打開了燈看見沒人在這裏,洛時序心裏發怵想報警,聽到雜物間裏悶悶地傳來空瓶子滾落的聲音。

“幹嘛把自己鎖裏面了。”洛時序去開了雜物間的門,發現門從外面被反鎖住,察覺出不對勁來,道,“你怎麽了?”

打開門,亮光一下子投進來,岑冉在黑暗中待久了,幾乎是一瞬間閉上了眼,道:“眼睛疼。”

洛時序轉身去把燈關了,踩進雜物間裏把岑冉拉起來,岑冉還是閉着眼睛,被洛時序牽着手走出來。

他不害怕自己跌倒,洛時序不會讓他摔跤的。在月光和暖黃色路燈下,岑冉眼前發黑,他另外那只沒被牽着的手拉在洛時序的右胳膊上,晃了晃,道:“風太大了。”

洛時序無奈道,“我還以為有人欺負你。”

岑冉道:“我像是會被欺負的人嗎?”

“會。”洛時序道。

“就你這麽想。”岑冉道,“只有你欺負我。”

“嗯,你只讓我欺負你。”洛時序道,“看看手。”

岑冉停住,乖乖把手給洛時序給看,手腕上擦破一點皮。太細皮嫩肉了,磕磕絆絆容易受傷。洛時序問他:“疼不疼?”

“還可以。”岑冉道。

洛時序便把他手松開了,岑冉欲言又止,拖着尾調支支吾吾道:“吹……吹一吹就會好點。”

他想,他是看清楚了的。

洛時序眉眼溫柔,笑着捧起他的手,身後是晚間的校園,他們一起讀書的教學樓,晨跑時途徑的樹木,圍牆上的爬山虎枯掉了綠葉,這一切稱為美好全貼切,全當了洛時序的背景。

他很輕地吹了吹岑冉擦破皮的地方,道:“不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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