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洛母甩上門直接往樓上去, 驚惶得臉色大變,心亂如麻再也沒法顧慮其他, 岑母和她打招呼,她咬着唇直接目不斜視地走了。岑母一頭霧水地立在原地, 見洛時序慌慌忙忙追在後面, 路過時朝岑母鞠了一躬。
“乖寶, 時序和他媽媽吵架了?”岑母疑惑。
岑冉背對着她, 她看不見兒子是什麽樣的表情,和往常一樣背脊挺直,在書桌前靜靜地坐着,燈光打在他身上暈染了一層暖色的輪廓,和她說道:“對不起。”
“什麽?”
“我看着他們這樣, 好像幫不上忙。”岑冉竭力克制着讓自己聲線聽上去平穩,手抓在桌沿,指尖泛着白。
“怎麽了?你別難過。”
岑冉悶悶地應了,他嘴唇張合了幾次,還是沒把事情告訴蒙在鼓裏的父母。到了跨年零點,他不停地收到同學發來的祝福, 而該和他一起看煙花的人不在他身邊了。
吸了吸鼻子,把洛時序遺漏在這裏的作業收拾進書包裏,鼓起勇氣跑上樓,又在樓梯間頓住。
他看見洛母臉上淚痕未幹, 和洛時序在家門口一裏一外地無聲對峙着, 洛時序牽住他母親的胳膊, 喊道:“媽。”
他媽媽扶在門邊,嗓子啞掉了,用氣音虛弱地說:“我有些接受不了,你想好了再進來,好嗎?”
說完她疲憊進屋了,洛時序還站在門口,低頭看着那道門檻。岑冉挪了挪步子,要把書包還給他,但在他走近之前,洛母又往返來,要洛時序進屋,而他沒動。
洛母在屋內等了十分鐘不見洛時序進來,揚聲道:“你在想什麽?站這裏那麽久了,還不進來。”
“媽,外公說過你嫁給我爸前,你們在家門口求了一晚上,他同意了。”洛時序緩緩道。
洛母說:“我和他最後怎麽個結果,你也看到了。”
洛時序不吭聲,洛母道:“你在這裏站着讓我心軟,那他呢?他在房間裏躲着什麽事情都沒有,等你這邊處理完了再處理那邊,你要為了這個遭那麽多罪,我哪裏忍心,快給我進來。”
“我現在別的不想聽,不管你是喜歡男的還是女的,在學校裏是不是就想着早戀,就問你一句,明明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洛母垂眸看他:“憑什麽我一生氣,站在這裏難受的是你,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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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時序神色平平,說:“因為是我先追求他的。”
“你在怕我告訴他父母。”洛母說。
洛時序道:“我也怕你太傷心。”
洛母倦怠地笑了笑,更多的是無可奈何,道:“進起來吧,外面涼。你外公也說了,到底誰管得了誰呢,想讓人少受點傷少走點彎路,到頭來還不被領情,我現在居然也充當了這拆散人的角色。”
“我們今天不要說這些,好嗎?”洛母側了側身,給他讓開條路,“回家,別和罰站似的,我兒子生得那麽好,幹嘛要低着頭。”
在角落,岑冉把洛時序的書包抱在懷裏,後知後覺抹了把臉,發現涼涼的。
——“你先答應啊。”
原來我答應認同你是先告白的那個,是這種意思。
可我不止是想等着你,站在你身後無風無雨的地方望着你,我更想于你并肩向前。
偶爾不想聽你的話,為了你。
·
淩晨兩點,顧尋打來電話。
“冉冉!我的爹!作業做好沒?”顧尋在電話那旁求救。
岑冉六神無主地點點頭,才發現人家和自己隔着電話呢,開口道:“做完了。”
“求抄。”
“過來拿。”岑冉随口一說。
他這樣講,顧尋一大清早真的來桐城只為了抄他的作業,幸好岑冉徹夜失眠,給他發了家庭住址。到了八點半,顧尋到他家摁了下門鈴,說:“叔叔好,阿姨好,小顧來給你們拜年啦。”
岑冉頂着黑眼圈來給他開門,邊把他放進來邊和他說:“安靜點,他們在睡覺呢。”
岑冉的奶奶在煮早飯,看到是個新面孔的同學,給他也盛了一碗青菜年糕,她耳朵不好,說話比較大聲,說:“又是寶寶班裏的同學呀?”
“又?”顧尋愣了愣,然後抓住了他所認為的重點,“岑冉寶寶,哈哈哈哈哈。”
“還想不想要作業了?”岑冉說。
顧尋馬上投降,誠懇道歉:“對不起,爸爸我錯了。”
有顧尋在,飯桌上不會沉默,岑冉的奶奶被逗得笑到需要拍背順氣,可見顧尋拍馬屁的功力日漸深厚。從昨晚開始,岑冉懸着的心終于稍微落下來了一點點,在早餐的熱氣中舒展了眉頭。
岑冉的卧室很大,擺着書桌書櫃,還連着陽臺,陽光照進來暖洋洋的。顧尋第一次來岑冉家裏做客,看到岑冉做完的那些輔導資料整整齊齊擺了三大排,道:“以後可以設個旅游景點,這全部做完有一點點誇張了,居然有那麽多。”
電腦被收了起來,熱愛學習的顧尋同學在大年初一這大家都在睡懶覺的日子裏,不畏艱苦地趴在他書桌前瘋狂抄作業。
“話說回來,上次序哥在你家玩?”顧尋想起來有次給岑冉打電話,洛時序在岑冉邊上聽了個正着。
岑冉補充說:“昨天也在。”
“你倆關系真好啊,我開學初還以為你倆不對盤呢。”顧尋開始抄他最喜歡抄的英語,全程不需要動腦,就是完形填空有點怕抄錯行。
“我和他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初中他轉學去了博遠。”岑冉道。
“什麽?”顧尋詫異道,“這竟然以前沒聽你們說過,做兄弟瞞着我們有小秘密了,不厚道啊。”
“嗯。”岑冉閉上眼,心想就把這當做是演練,張張口,把話說了出來,“所以你來得正好。”
“啊?鬥地主三缺一?”顧尋問。
“我等會要出櫃,要是我爸暴揍我的話,記得幫我攔住他。”岑冉道。
顧尋忙着抄作業,有些沒反應過來:“你出櫃你爸幹嘛暴揍你?我操,你出櫃?!什麽!我聽錯了嗎?還是我在夢裏,出櫃?”
“出櫃。”岑冉字正腔圓地重複了一遍,“但不打算直接把櫃門全打開。”
顧尋木然發問:“你喜歡男的?”
“我喜歡洛時序。”
只見顧尋轉過頭盯着兩張英語卷子,他在作文概要那裏不自禁寫了個“我操”上去,急忙把那髒字給塗掉了,塗着塗着,筆不小心戳破了卷面。
“……”顧尋。
“咳。”顧尋微妙道,“那個,你為什麽這麽想不開要去送死?”
“我知道我這麽做有點不對,但我為什麽不能做錯呢?就一定要遮遮掩掩,為了少惹麻煩?一定要這樣麽。”岑冉笑了笑,道,“我談了戀愛,我真的很想和別人說啊,等不及想鋪墊一下了。”
他不想活得太明白,過得太正确,只想回過頭來再扪心自問時,沒有任何遺憾。
“你該害怕。”顧尋道。
岑冉說:“沒有比看着他被他媽媽發現更害怕的事情了,比起那些,我更怕他一個人把這些事全抗完了。”
顧尋把這張臨近報廢的英語卷子修修補補,過了半晌,說道:“我好像勸你沒什麽用,反正能想的你肯定都考慮了,想做就做呗,就、就是有點兒沖動?”
“我如果完全意氣用事的話,昨晚就該說出口。”岑冉想到自己當時對自己媽媽的欲言又止,“這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可是,我見過有父母不是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呃我當然不知道你爸媽是什麽情況啦,不會把你送去電擊治療吧。”
顧尋替自己的同桌憂心忡忡,把很多糟糕的可能性全和岑冉說了一遍,說到後來,拍桌道:“你們倆到底怎麽搞到一起的!什麽時候?我他媽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喜糖你沒吃嗎?”岑冉淡淡地問。
“那是喜糖?”顧尋崩潰道,“洛時序給全班發的真是喜糖啊?”
岑冉默認了,再說:“這事情我知道要循序漸進,但萬一被猜着了,我就怕這個,感覺瞞不過我媽。”
“你打算怎麽循序漸進?我覺得你被暴揍的幾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
“不,只有百分之零點零一,要算意外事故。”岑冉道,“沒見過教科書式好父母嗎?我給你開開眼,別太羨慕。”
一整天,顧尋都過得稀裏糊塗的,把作業抄完後腰酸背疼,看了會岑冉的書,翻來開他最愛讀的那本,裏面是串紅色的手鏈。
岑冉說這手鏈是以前岑母在廟裏求的,他和洛時序一人一串。他說完把手鏈重新戴上了。猛吃一嘴狗糧的顧尋癱在懶人沙發上不動彈,構想了待會觸發家庭戰争,他該怎麽讓岑冉能完好無損地回學校報道。
不怪他想得太消極,他父母知道他早戀以後,家裏那叫一個雞飛狗跳,對方好歹是個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岑冉要麽不談戀愛,談就談了一個足夠驚天動地的帥小夥,他實在想象不出來能有什麽好下場。
戰戰兢兢圍到飯桌邊,飯菜很豐盛,岑母見過好幾次顧尋,溫柔地招待他多吃一點菜,讀了高三都累得瘦了一圈。
顧尋笑着說:“沒瘦,我在減肥呢,像跟阿姨一樣臉小,你看我有沒有點像瓜子臉了?”
打趣了一會,岑母見岑冉心不在焉的,從昨晚反常到現在了,嘀咕了一嘴:“時序今天沒來玩哦?”
顧尋登時握緊了筷子,心裏一顫,想道這事終究要來了。
他關注着岑冉的表情,說冷靜那是真的冷靜自持,沒見過這麽沉得住的,如果顧尋能學到三成,那不至于每次被年級部老師盤問時,回回到最後交出私藏的手機。
“你想他以後常常來嗎?”岑冉道。
“來啊,當然歡迎咯。”奶奶發話了,她夾菜時手抖,昨天洛時序坐在她邊上一直在幫她盛菜勺湯,“多好一個男孩子,你有空多和他相處。”
“是啊,他多好。”岑冉喃喃,“他給我的感覺像家人,所以我,我想把他當做家人那樣。”
岑父拍了拍岑冉的背,道:“他對你和親哥哥沒區別,要是他有什麽困難,你多陪陪他,說到底年級都還小。”
顧尋瞥頭,看岑冉眨了眨眼睛,淚水滴在餐桌上,又被拇指輕輕拭去了。
這在當下的家人們看來,是緣由不明的情感流露,猜測是男孩子得知了別人的什麽遭遇變得敏感,或者高三實在壓力太大需要宣洩。
沒人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們摸不透真正的意思,即便答案如此簡單,且就擺在面前沒有遮掩。
他們只知道,岑冉沒有發出哭泣的聲音,只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夜幕降臨,他紅着眼睛坐在陽臺上。玻璃上倒映着各家陸續亮起的燈火,他見洛母在小區裏毫無目的地踱步,最終在花壇邊坐了下來。
昔日美麗端莊的女人沒逃過歲月侵蝕,背影明顯的衰老了,坐下來後弓着腰背,整個人縮在大衣裏。
而他慢慢地移開視線,發現洛時序正站在不遠處,沒接近也沒走遠,站到岑冉感覺自己腿腳發麻,從椅子上站起來動了一動,洛時序這才在他媽媽的對面坐下。
岑冉蹲下身,手指搭在玻璃上,摸過洛時序的身影,在這裏看過去只有那麽一小點。
他頭抵着冰涼的窗,呼出來的氣馬上在上面凝成了白霧,閉着眼在心裏悄悄說着:哥哥,別害怕,不要害怕。
我也能保證自己絕對會做到的,我始終喜歡着你,正如你對我這般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