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謙之是四裏八鄉唯為數不多的讀書人之一,今年他就要進京趕考了,沈大娘不放心他一個人走這麽遠的路,于是想讓唐寧跟着沈謙之一起進京。
畢竟唐寧有一身好武藝,若是路途中遇到土匪強盜什麽的,以唐寧的身手,沈謙之定會平安無恙。
平日裏不管沈大娘對她提什麽要求,唐寧一般是不會拒絕的,可是提到進京的事情,唐寧卻有些猶豫了。
她本是從戰場上詐死逃走的将軍,那京城裏有很多熟面孔,若是撞見了,定然免不了會産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畢竟沈大娘是她的救命恩人,兩年前是沈大娘将渾身是傷的她從雪窩子救出來,伺候了一個月才堪堪從閻王爺手裏将她的性命搶了回來。沈大娘母子倆一直不曉得她真實的身份,但是她受傷時穿的軍裝卻叫他們一直生疑,唐寧便幹脆扯了謊,說自己是被掠進軍營裏的良家姑娘,偷了士兵的衣服換上才得以逃了出來。
一個姑娘被掠進軍營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自然不言而喻,沈大娘信了她的話,便再也沒有問下去。只是原本沈大娘還存着讓唐寧做自己兒媳婦的心思,自從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便将這份心思打消了。
好在沈大娘并未因這個而看輕了她,又或是可憐她,便将她當成女兒一樣留在了家中。
就憑這個,唐寧也不好叫沈大娘失望,于是便硬着頭皮答應了下來,同她一起收拾行李,準備第二天和沈謙之一起趕往京城。
晚上的時候沈謙之的幾個朋友過來給他踐行,幾個年輕人在院子裏吃飯喝酒,連平日裏滴酒不沾的沈謙之,都被勸着喝了好幾杯,白皙俊朗的臉上染了兩抹紅暈。
人一旦喝了酒,性子便敞開了許多,平日裏不敢說的話,若是這會兒被別人激上一激,便不好捂住了。
沈大娘在屋中納着鞋底,時不時往院子裏望一眼,眼中滿是笑意。唐寧不會針線活,她手勁大,那細細的針在她手裏彎了好幾根,她便不再學了,只專心致志地拿着錐子往鞋墊上一排一排的紮眼,這樣沈大娘納起來也容易一些。
院子裏的年輕人們依舊大聲吹噓着,不知是誰起了頭,說起唐寧來:“沈兄,若你高中在京城得了一官半職,不曉得還瞧不瞧的上家裏這位呢?”
雖未提名字,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家裏這位”是誰。
這兩年來唐寧一直住在沈家,饒是沈大娘一直對外宣稱把唐寧當女兒,但畢竟并無血緣關系,況且也有上門給沈謙之說媒的,也有向唐寧提親的,兩人均是拒絕了,如此男未娶女未嫁的,自然免不了被人說閑話。
沈謙之不肯娶親是因為想着先考取功名再成家立業,至于唐寧,沈大娘倒是也委婉地勸過讓她挑個合适的嫁了,畢竟年齡也不小了,可唐寧似乎一個都瞧不上。
沈大娘先前以為唐寧是因為看上了自己的兒子才不肯嫁給別人,還一度防着唐寧,囑咐沈謙之不要和唐寧走得太近,可是後來沈大娘發現自己想多了,她曾親眼看見,有一次沈謙之主動幫唐寧擔兩桶桶水,卻因為力氣不夠踉踉跄跄地走了幾步便摔倒了,而這時候唐寧并沒有立即上前将沈謙之扶起,反而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流露出幾分嫌棄來。
沈大娘這才明白,原來唐寧不僅瞧不上別人,也瞧不上沈謙之。
這倒叫沈大娘心裏有些不舒服了,自己兒子長得好、學問高,品德修養也是一等一的好,多少姑娘都翹首盼着嫁進來,她一個在軍營裏受過罪的人憑什麽看不上呢?
如此沈大娘對唐寧陰陽怪氣了好幾天,可唐寧卻好似沒有察覺到一半,該做什麽還做什麽,乖乖巧巧的,脾氣很好的樣子,讓沈大娘又開始懷疑人生。
罷了罷了,她看不上自己的兒子不是正合心意麽,況且唐寧十分懂事,又有一身的好武藝,這些年幫着沈大娘屋裏田外的打理,日子過得很是順心。
如今院子裏的人卻在問沈謙之看不看得上唐寧,沈大娘也聽到了這句話,本能地擡眼看了一眼唐寧,臉上有些尴尬。
可唐寧卻像是沒聽到一般,扔微微低着頭認真在鞋墊上紮眼,眼神都不帶晃一下的。
沈謙之還未回答,又有另一個人接着話茬說道:“咱們都別瞎猜了,沈兄明明就是把人家當成妹妹看待,你看這都過去兩年了,倆人這不是一點事都沒發生嘛。”
立即有人附和道:“對啊,沈兄是咱們這裏最有才華的人,又生得一表人才,以後還怕娶不到好女人?”
這話外之意,自然是說唐寧配不上沈謙之。
屋中的沈大娘聽到這些話,差點紮到了自己的手,有些羞愧地對唐寧說:“別聽他們瞎說。”
唐寧這才慢悠悠地擡起頭來,茫然地看了一眼沈大娘:“啊?誰瞎說?”
沈大娘看着一臉無辜的唐寧,登時覺得自己又多慮了:這丫頭,原來根本就沒聽進那些話去。
可外面的沈謙之似乎也覺得他們說的話有些過分了,便出言阻止:“大家莫要拿我取笑了,阿寧是個好姑娘,我娘一直想要個女兒,阿寧就是老天送給我娘的女兒。”
“你看,我就說嘛,沈兄就是把人家當成妹妹了。”方才第二個說話的那人醉呵呵道,“其實阿寧姑娘長得也挺好看的,沈兄你若是看不上,可以讓給我麽?不瞞沈兄說,我還挺中意阿寧姑娘的……”
沈謙之忽然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擱,臉色不豫道:“趙兄,你喝多了!”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其他人見沈謙之似乎真的生氣了,忙又笑呵呵地出來打岔:“無心之言,都是無心之言,喝酒喝酒……”
屋裏的沈大娘又緊張了起來,方才唐寧沒聽進去可能是因為他們未提及她的名字,可是現在那個趙宇德明明白白叫出了唐寧的名字,還說出了喜歡唐寧的話來,沈大娘不免又去打量唐寧的表情。
對上的仍是一張寡淡得能掐出水的臉。
其實唐寧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睡覺。
屋中沈大娘怕外面的人再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于是便打發唐寧先去睡覺:“一會兒他們吃完,我去收拾就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明天還得趕路呢。”
唐寧這會兒也确實困了,便擱下手中的東西,起身往房中走去。
她的身影在屋中晃了一下,正好被外面的趙宇德看到,許是酒壯熊人膽,他忽然站了起來,一個箭步沖進堂中,攔住了唐寧,大聲道:“阿寧姑娘!”
唐寧眉毛一挑:“吓我一跳!”
趙宇德想着,方才自己說的那番話肯定被她聽見了,索性趁此機會表個白,畢竟他真的肖想唐寧許久了。
可是真正站在唐寧面前,這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卻是羞澀了,尤其是在看到唐寧用那種波瀾不驚的眼神看着他時,他更是覺得舌頭僵硬,說話也不利索了:“那個……阿、阿寧姑娘……”
一旁的沈大娘捏着針驚訝地望着趙宇德,外面的那幾個年輕人也伸長的脖子往屋裏瞧,想要起身阻止趙宇德的沈謙之被旁邊的人按住了,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唐寧卻一臉平靜地問趙宇德:“你找我有事?”
這一問讓趙宇德更緊張了,漲紅了一張臉,說:“阿寧姑娘,我、我覺得你很好,你、你願不願意給我做媳婦?”
“謝謝,不願意。”唐寧禮貌地拒絕,幹淨利落得不像話,随後客氣地問他,“還有別的事嗎?”
趙宇德懵了:“沒、沒有了。”
唐寧沖他一笑:“那麻煩讓一下,我要去睡覺了。”
趙宇德還沒有反應過來:“啊?”
還是外面的人看不下去了,跑過來将趙宇德拉出去了。
唐寧回到房中,阖上門之後,外面的聲音便掩去了許多。她與沈大娘睡一個房間,等到沈大娘忙活完了回到房間中時,唐寧已經睡得鼻是鼻鼾是鼾了。
“這丫頭,心咋這麽大呢?”沈大娘望着熟睡的唐寧,好笑地念了一句。
第二日唐寧起了個大早,照例在院子裏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幫着沈大娘做好了早飯,沈謙之這才揉着宿醉的腦袋,腳步虛浮地走了出來。
沈大娘嗔了他一句:“昨晚不該逞強喝那麽多酒,你看,不舒服了不是?”
說着遞上了一碗醒酒湯。
沈謙之接過,打眼瞧了一下唐寧,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是終究沒說出口,将話連同醒酒湯一并咽了下去。
唐寧并未發現沈謙之的異常,因為她只是在沈謙之過來的時候擡頭與他打了聲招呼,便繼續低頭吃飯了。
于她來說,沈謙之對于她的吸引力,還不及盤中一根清脆爽口的鹹菜。
沈謙之沒由來地生了一股悶氣,這口悶氣在他們吃完早飯拎着行李上路之後才得以抒發出來。
離家已是幾裏遠,沈謙之終于忍不住了,試探着問唐寧:“昨晚你為何拒絕趙兄?”
唐寧眼皮擡也不擡地說:“我不喜歡他。”
沈謙之心中有些竊喜,卻又故作正經地問唐寧:“為何不喜歡他?趙兄家境不錯,人也長得不錯……”
唐寧笑了笑:“你這是在撮合我跟他嗎?”
“那倒不是。”沈謙之挨近了她,鼓足勇氣,将心中盤旋了一晚上的話吐露出來,“待我考取功名,我娶你可好?”
唐寧腳步一頓,扭過臉來,驚愕道:“我把你當兄弟你居然想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