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寧騎馬出了城,往郊外宋家的墓園趕去。

路上口渴,便尋了個茶棧買壺水喝。茶棧裏有說書人,靠賣弄嘴皮子賺錢,編排一些大齊國名人的故事講給路人聽。

唐寧對這種半真半假的故事沒什麽興趣,喝足了茶水,撂下兩個銅板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那說書人忽然一拍桌子,說起大齊最年輕的将軍唐家二少唐寧的故事來。

咦,要講她的故事了?

唐寧剛擡起的屁股又默默落了回去,重新要了一壺茶水,撐着下巴十分期待地看着說書人,想聽聽他是怎麽誇自己的。

她自小在軍營長大,剛記事的年紀便目睹了一場場大大小小的戰事,早些時候晚上經常做噩夢吓得往被子裏縮,後來經歷得多了,才不覺得有什麽。她的童年在倒戈鐵馬中度過,十幾歲的年紀她和軍營裏的将士們稱兄道弟,直到少女身材逐漸玲珑顯露,她的大哥唐墨将她與士兵勾肩搭背的手扯下來,将她叫到一邊提醒她男女有別時,她才漸漸意識到自己與這幫大老爺們的不同。

她是女人啊。

旁人只以為唐大将軍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唐墨身子羸弱,安靜如書生;二兒子唐寧一點也不安寧,活蹦亂跳像個猴子。其實唐大将軍瞞了所有人,他的二兒子,其實是個女孩子。

原本唐大将軍也不想騙大家的,可是唐夫人懷大兒子的時候,受戰事連累,颠沛流離不得安生,孩子在肚子裏受了委屈,出生的時候雙腿無力,即便後來好好調養,也只能勉強像常人一般走路,練武是不可能的了,子承父業更是不可能的。

唐大将軍将希望寄托在第二個孩子身上,于是唐寧在唐大将軍期盼的目光中健康地出生了,哭聲特別嘹亮,整個軍營都沸騰了,恭喜唐大将軍又生了個兒子。

唐大将軍将裹着唐寧的小軟被子一裹,心想外面都是一幫糙漢子,自己這寶貝閨女若是給他們惦記上了就不好了,還是暫時當成兒子養吧,這樣比較安全。

這些都是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們只曉得唐家二少十三歲就随父親上了戰場,一雙鴛鴦劍耍得十分漂亮,十五歲生擒敵方副将一舉成名,十七歲親自率領一支奇兵突襲敵方軍營,往敵方主帥的心口捅了一個窟窿,使得敵方主帥昏迷多日,失去先機,被唐大将軍率領的軍隊打得铩羽而歸,自此唐寧就成為了大齊過年輕人的熱血偶像。

這些都是唐寧真正做過的事情,說書人将其中的艱辛略去,大肆吹噓她的英勇無畏,反倒是叫人覺得不真實了。

座下人不願意聽這樣太過熱血的個人英雄主義的故事,個個反應很平淡,甚至有幾個人擡腳要走了,說書人許是為了挽留聽衆,忽然話鋒一轉,說起唐寧和當朝三公主的事情。

當事人唐寧放下杯子,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可吃瓜群衆卻很樂意聽這種八卦故事,而且還是和皇宮有關的八卦。

說書人講道,邊疆穩定後,唐大将軍一家終于得空回京,城中的百姓夾道歡迎,先皇派太子李昱辄在城門口迎接,三公主李雲曦也偷偷跟着去了,一眼就瞧上了馬背上英姿飒爽的唐家二少唐寧。

唐寧那時與太子李昱辄交好,時長帶着三公主出宮游玩,一來二去便生了情意,加之有太子李昱辄在中間撮合,很快兩人便在一起了。

可若是兩人的愛情故事這般順利,也便落了俗套,不值得一提了。

座下有人咬着茶杯不懷好意地一笑,說道:“聽說唐寧也不是那般光明磊落的人,早早地便讓三公主懷了孕,三公主不得已才嫁給了他。”

說書人随即附和:“據知情人士透露,三公主确實在成親前就有了身孕……”

如此座下之人皆哈哈大笑,有人戲谑:“只可惜唐家二少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命短,剛成親就奔赴戰場丢了性命,如今三公主要改嫁了,自己的娃也要喊別人爹了,不曉得唐家二少在地底下是個什麽滋味……”

唐寧聽着,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很是欣慰:誠然三公主肚子裏的孩子不是她的,當年她瞞着自己女兒身的事實與三公主成親,如今旁人都在數落唐家二少的不是,倒也保全了三公主的名聲,這正是她最想看到的結果,也不辜負她詐死戰場在外躲了這幾年。

故事聽罷,唐寧将一顆碎銀子放在說書人的桌上:“這個故事我很喜歡聽,以後可以多講講。”

說書人受寵若驚。

唐寧走出茶站,翻身上馬,利落的身姿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這姑娘,我好似在哪裏見過。”有人看着策馬離去的唐寧,喃喃自語道。

旁邊的人推了他一下,調侃道:“做夢見到的吧。”

那人望着唐寧的背影,擰着眉頭想了好久,忽然一拍大腿:“三年前唐家二少迎娶三公主時,迎親的隊伍足有三裏長,我那日也擠在街上看熱鬧,瞧見了那唐家二少的模樣……”

另一人問:“那跟這位姑娘有什麽關系?”

那人撓撓頭:“為什麽我感覺這位姑娘長得有點像唐家二少呢。”

另一人哈哈大笑:“你聽故事聽魔怔了吧,看誰都像唐家二少。”

已經走遠的唐寧自然聽不到他們的話語,她騎馬到了唐家的墓園,那裏埋葬的都是唐家的人。她将馬兒栓在樹上,在林中采了幾束野菊花,放在了爹爹的墓前。

那是唐寧剛與三公主李雲曦成親不久,邊關突然告急,她便于爹爹一同奔赴戰場,可是途中爹爹犯了舊疾,原本以為不是什麽大事,卻不料害得爹爹就此沒了性命。

士兵們都說,倘若唐大将軍還在,那場戰事絕不會打得那樣慘烈,連英勇善戰的唐家二少都賠了進去。

往日的戰事帶着些血腥氣随墓上的冷風在耳邊打了個旋兒,唐寧稍一激靈,便從回憶中抽了出來,開始轉身試着尋找其有沒有自己的墳墓。

別說,還真給她找到了,在一棵大樹的庇蔭下。

唐寧站在自己的墳墓前,心情有點一言難盡。

她的墳……被人刨了。

墓碑傾斜的角度昭示着刨墳者手法的粗暴,下面的棺椁早已不見蹤影,被翻開的土壤長着一層旺盛的雜草,說明這墳被刨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曉得是哪個人這般憎恨她,連她的墳墓都不放過。

心中一時悲憤,罵人都找不着詞。

罷了罷了,原本她也是詐死,不至于跟一個假墳墓賭氣。

唐寧唏噓了一聲,轉身就要走,不曾想她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人,墨發青衣,孑然而立,在她轉身的瞬間,叫出了她的名字。

“阿寧?”

唐寧望着面前滿目驚愕之人,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李昱辄?”

印象中那張稍顯稚嫩的臉,已經變得更成熟俊朗了許多。唐寧心中那潭她以為已經死去的水,有那麽一瞬間,狠狠地顫動了一下。

李昱辄放佛難以置信般,将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幾步走到她面前,雙唇幾近顫抖:“你果然沒死?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沒死!”

唐寧在那一瞬間的情緒波動後便冷靜下來,心中暗暗鄙視了一下自己,繼而迎上他灼燙的目光,捋着被風吹起的發絲,笑笑:“我确然是死了,今天不是我的忌日麽,我飄回來看看……”

誠然她今天一身素白衣衫,往日束起的長發也盡數散落下來,飄逸得像個女鬼。

李昱辄顯然不信,上前一步,伸手要來捉她的肩膀。

唐寧立即向後退去,不願給他碰到。

李昱辄眸中露出受傷之意:“你何故躲我?”

唐寧沉着聲音道:“人鬼殊途,你還是早些忘了我吧。”

李昱辄指着地上她的影子,說,“你分明不是鬼!”

唐寧往地上一瞅:唉,大意了。

也便是這一瞬走神的功夫,李昱辄忽然撲了上來,将她結結實實抱在懷裏,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大手便探上她的脖子和臉,狠狠地摸了一記。

唐寧不敢相信三年以來的第一次見面他就對她耍流|氓,用力掙脫開來,一個巴掌甩了一個過去。自然她沒敢照臉打,而是打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做什麽?”

李昱辄的脖子都被她打紅了,可是他卻絲毫不受影響,反而鉗住她的手腕,有些生氣地說:“你身子明明溫熱,像哪門子死人?”

唐寧一噎,好半響才尴尬道:“事到如今,我也瞞不住了。陛下,你聽過借身還魂嗎,我其實是借了這個姑娘的身子……”

話還未說完,便被李昱辄打斷:“我知道你沒死,你的墳墓是我命人掘開的,裏面的人根本不是你。”

唐寧登時安靜了,垂着眼皮不看他。

李昱辄挑眉:“你怎麽不接着編了?”

唐寧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咕哝道:“墳都被你刨了,我他媽還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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