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其實李昱辄并不是要故意刨唐寧的墳的。
那時戰亂平定後,唐寧的“屍身”很快便被運了回來,三公主李雲曦差點哭死過去。先皇下令風光大葬,并賞賜了很多陪葬物品,沒想到竟然引來了盜墓賊的惦記。
唐寧的墓被盜竊這件事,李昱辄是第一個發現的,因為他去得比誰都勤。唐寧的墓被人刨得亂七八糟,棺木也被人破壞了,他只得命人過來修葺墳墓,再給唐寧換一副棺材。
手下的人将棺椁擡出來的時候,前面那人被一顆石子硌了腳,一個趔趄摔倒了地上,棺材順勢落地翻倒……
李昱辄下意識地看了一眼。
這個時候“唐寧”才剛下葬不久,又因着這副棺木用料上乘,封閉性極好,故而裏面的屍身保存得很是完善,但身上的原本穿着的絲綢衣裳,卻也被喪心病狂的盜墓賊扯走了,以至于胸前裸露出一大片皮膚……
李昱辄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個“唐寧”……沒有胸。
分明是個男人。
那不是唐寧!
那一刻李昱辄的心情很是複雜——驚愕、驚喜、驚疑,他忽然想到,或許唐寧根本沒死。
對,她一定沒死!
他立即轉身去了唐家将軍府,想去找唐寧的哥哥唐墨問個清楚。
當初唐寧的屍身從邊境運回來的時候,先皇命令唐墨去确認唐寧的身份,當初唐墨明明說的是:那鋪滿冰塊的棺木中躺着的,确實是他的弟弟唐寧。
可是唐寧分明是女兒身,唐墨作為她的大哥,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件事,他不該認錯人的。
李昱辄來到唐家的時候,唐墨正命人将“将軍府”的牌匾撤下來。唐大将軍和唐寧都沒能從戰場上回來,将軍府裏沒了将軍,留着那副牌匾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唐家經歷了如此大的打擊,唐夫人心力交瘁,身子一下子垮了。唐墨作為長子,亦是唐家唯一能主事的人,這段時間一直在操勞唐家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雙腿有疾不能久站,便撐着一只拐杖,對于李昱辄的到來,似乎有些微微有些驚訝:“殿下怎麽有空過來?”
李昱辄說:“找個安靜的地方,我有事情要問你。”
唐墨将李昱辄請到內堂,命人上了一壺茶以後,便遣退了下人,恭敬地等李昱辄問話,那平靜而坦然的模樣,叫李昱辄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可李昱辄還是問了,他先是将“唐寧”的墓被盜的事情告訴他,而後才問唐墨:“你同我說實話,那棺材裏躺着的,真的是你的妹妹嗎?”
他說的是“妹妹”,而非“弟弟”。
唐墨一愣,擡眼看他:“你知道了?”
李昱辄努力忍住洶湧澎湃的情緒,滿懷期冀地說:“所以她沒死,對嗎?”
他希望下一刻唐墨馬上就會點頭承認這件事,可是唐墨卻沉默了很久,才說:“你既早已知曉了阿寧的身份,也便知道她的為難。阿寧随父親出征前,是曾經商量過要在前線詐死。
她同我說,如果聽聞她的死訊,姑且先不要太傷心,如果她還活着,會偷偷跑來告訴我。”
“那她回來了嗎?你見過她了嗎?”李昱辄緊緊盯着他。
唐墨搖了搖頭:“還沒,我也在等她回來,等她告訴我,她真的沒有死。”說着,他微微垂下淹沒,呢喃道,“這一晃,大半個月都過去了。”
李昱辄的目光漸漸變得黯淡,可總歸心裏有了希望——或許唐寧還真的活在這世間。
“唐兄,”李昱辄向唐墨行了一個禮,“倘若阿寧回來了,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唐墨平靜地回了禮,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殿下還是不知道的好。”
“此話何意?”
“阿寧之所以會這麽做,不都是你們逼的麽?”
李昱辄這才發現,唐墨對他的恭敬與謙卑,分明是帶着厭惡和敵視的。
誠然最終李昱辄後來也沒有從唐墨哪裏得來唐寧的消息,他暗中派出去調查的人也沒有查到任何有關于唐寧的音訊,她仿若是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後來先皇駕崩,李昱辄繼承了皇位,他漸漸地開始接受唐寧已經不在了的事實。一晃三年過去了,太後一直逼着他納妃立後,連曾經深愛過唐寧的雲曦,如今也要另嫁他人了。
今日他會來唐寧的墓前,是想着最後再看她一次。雖然這墓明明是假的,可是他想對她說的話,也只能在這裏說。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唐寧,活得好好的唐寧。
他還沒走到這裏的時候,遠遠的便看到一道清麗的身影立在墓前,原以為是唐家的某個親朋好友過來祭祀,卻總覺得莫名的熟悉。
越是走近,這種感覺便越是強烈。
眼前那人背對着他呆呆站在墓前,長籲短嘆了好一會兒,李昱辄的心也跟着揪了好一會兒。
他沒有勇氣去喚那人回頭,害怕看到的不是她;他又期盼着那人快些回頭,因為這一刻的等待簡直比那三年的時光還要難熬。
終于,她轉過身來,在他驚愕的時候,她亦是同樣表情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李昱辄?”
那一刻李昱辄的心激動地快要從喉嚨間跳出來了:他就知道她沒死!
這個讓他朝思暮想日夜不得安穩的女人,終于回來了!
他好想立馬将她緊緊抱進懷裏,吻着她的發絲耳尖,問她這幾年到底去哪裏了?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
可是她沒有給他機會說出口,反而編了一大串的謊言試圖蒙騙他,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他的有力反駁下,她終于還是承認了。
“走吧,跟朕回宮。”李昱辄想要去牽她的手,卻又被她躲開了。
唐寧皺着眉頭看他:“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宮?”
“那你要去哪?回将軍府嗎?”
唐寧搖搖頭,懶得跟他解釋太多,轉身便向她的馬走去。
李昱辄自然不肯放她走,追了上去:“你去哪裏?”
“回客棧。”
“不行!”李昱辄幹脆不再同她商量,直接握住她的手腕,語氣中幾乎帶了懇求,“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別在離開了,跟我回宮好嗎?有什麽問題,我都會替你解決。”
他那樣高高在上萬民敬仰的一個人,如今卻如此低聲下氣,流露出這樣脆弱的表情來,讓唐寧差一點就心軟了。
可是他們之間相隔的不僅僅是三年的距離,還有老天的造化弄人。
三年前他知曉她的真實身份的那一天,兩人的關系就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原本就對她十分欣賞的李昱辄,很快将這份欽慕轉變成愛慕,他被與衆不同的唐寧深深吸引了。而唐寧也因為被他看穿了身份,總拿他特殊看待,久而久之,亦對他産生了別樣的感情。
兩人都處在剛好可以戀愛的年齡,是李昱辄先對唐寧發起的攻勢,他在宮廷中長大,見慣了後宮嫔妃為争寵而使出的三十六計,他比別的男人更懂得如何讨得女人歡心。而他為唐寧準備的種種浪漫,也确實打動了唐寧這個雖然外表彪悍但內心卻極為青澀的少女的心。
唐寧不否認,李昱辄曾經真的很愛她,她也确實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動了真感情。
他們曾經都以為這份感情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定會走到最後,誰知道最後還是走到了末路窮途。
起因是三公主李雲曦出事了。
李昱辄和唐寧在一起後不久,便将唐寧的真實身份告訴了李雲曦。李雲曦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跑出宮去,在一家酒樓喝得酩酊大醉,不曉得被誰拐騙了去,出了大事。
侍衛們找到正在約會的李昱辄和唐寧,說弄丢了三公主。
唐寧急忙和李昱辄一起帶人尋找三公主,終于在一家客棧的房間裏找到了衣衫不整春光乍洩的李雲曦。
唐寧讓李昱辄他們呆在房間外面,她自己一個人進去,默默替李雲曦穿好了衣服,遮擋住她身上那些斑斑點點的紅色印記。
她将李雲曦抱出房間的時候,李昱辄正在樓下打砸。他額頭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地質問掌櫃的,到底是誰将李雲曦帶進來的。
掌櫃的吓白了臉,可就是說不出那人到底是誰。
這家客棧立即被查封了,知曉這件事的人都被李昱辄下了封口令,若是膽敢傳出去,格殺勿論。
可是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又怎能堵得住悠悠之口。第二天京城中便起了流言蜚語,許是因為抱李雲曦出來的人是唐寧,這流言傳着傳着,就變成了唐寧“欺負”了李雲曦。
紙終究包不住火,唐寧很快便被召進了宮中,去了皇後的永安宮。皇後的臉上晦澀不明,李雲曦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手腕上被厚厚的紗布裹住。
唐寧這才知道外面那些流言傳到了皇後耳中,昨天晚上皇後去質問李雲曦,前腳剛走後腳李雲曦就打碎了茶杯割了腕,索性皇後發覺不對轉頭回去,這才将李雲曦救了回來。
唐寧進來後,李雲曦看了一眼便絕望地轉過了頭去。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叫唐寧心裏也難受極了。
皇後沉着臉看了唐寧許久,才說:“你立即求陛下賜婚于你和雲曦,準備十裏紅妝将雲曦風風光光地娶回去!”
“可是我是……”唐寧正想說出自己是女人的事情,卻被皇後厲聲打斷。
“本宮知道!”皇後的眼中又添幾分怒意,“你以男人的身份迎娶雲曦,然後以雲曦丈夫的身份在這個世上消失。”
她說:“此事畢竟因你而起,你若消失,便永遠不要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