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牡丹閣·
連清仁說的倒都是實話。
只是那打更人死得并沒有他說的這麽蹊跷。
那人不過是早上醒來時,喝水嗆到了而已。
只是沒想到,他這一嗆竟給嗆得丢了性命,委實有些倒黴罷了。
不過牡丹閣的傳聞卻因為他的死亡而變得更加詭谲離奇。
因為誰也不知道,他那晚看到的屍山血海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之後一路簸,等他們到達寧晏城的時候已近黃昏。
牡丹閣位于寧晏城西邊,馬車穿過城門,就徑直朝那個地方駛去。
空氣有些悶熱,天色也越發陰沉起來。
看樣子,居然真是要下雨了。
連孟有些奇怪,這時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他們陸續下了車,然後就看到六七個身着黃衫的女子從朱紅的門中走了出來。
打頭的應該是個管事兒的,穿金戴銀,顯得特別富貴。跟在她身後的女子雖不及她豔麗,卻也個個嬌俏。
連孟有些納悶,想着怎麽丫鬟也能穿得如此貴氣,這時帶頭的姑娘已經迎了上來。
“祈大少爺,你們終于來了。”
祈年禮貌地點頭,陵引也抱手以作回禮:“路上颠簸了一些,所以耽擱了一會。”
“陵大夫客氣了。我們閣主已在湖心臺等候各位了。”
“好。”
然後她們就引着四人一同進了大門,留了一人同達守去了馬廄安頓。
祈年看起來與她們有些相熟,才進了內院,就聽那帶着金銀首飾的姑娘同他寒暄小聊了起來。
“祈少爺,你的病好些了嗎?”
“有勞昕雲姑娘關心,已經好多了。”
祈年态度溫和,眉間帶笑。只是陵引意味深長地瞅了他一眼,似是有些異議。
好在那個叫昕雲的姑娘也沒有多問,順着他的話就說了下去:“也是,虧得陵引大夫神醫妙手,這等病疾必是不在話下。”
“昕雲姑娘過獎了。”陵引客套地說着,“倒是姑娘把這偌大的樓閣打理得這般妥當,才是當真厲害。”
“陵大夫過獎了。”
他們就這樣一來二往互相誇了一圈,這才終于有人問起了連孟和連清仁來。
“對了,這兩位少俠是?”
連孟怕祈年又說出什麽“吓人”的話來,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但那祈大少爺并沒說出什麽出格之語,只是笑着應了句:“是在路上結交的朋友”。
連孟雖松了一口氣。
這時,他們一行人終于走到了湖心臺邊上,從那裏已經能看到那亭臺樓閣的全貌。
只是連孟如何也沒想到,那叫做牡丹閣的布坊竟是一個如此氣派的地方。
那樓閣臨水而建,中央一處是片鏡面小湖,湖心之中有處平臺,由一條小徑直通其中。
而它的主樓約有六層樓高,雕欄玉砌、飛檐翹脊,碧瓦飛甍、極盡奢華。
梁瓦之間綁着朱紅與金色的綢緞,檐上挂着暗金色的銅鈴,風一起,便叮鈴作響。
這一處樓閣不似布坊卻似歌坊,但又比真正的酒肆歡坊要奢麗許多。
說起來,雖然他之前已經見識過祈樂山莊的寬敞闊氣,但比起這讓人眼花缭亂的牡丹樓閣,卻也覺得相差許多。
連孟看得目瞪口呆,這時連清仁用手撞了撞他的胳膊,低聲說了句:“師兄,你看。”
“嗯?”連孟擡起頭,他循着連清仁指的方向看去,但滿眼卻只有大片豔麗的牡丹。
閣內的牡丹開了滿院,以小徑為分,各自綿延開來,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花叢中站着些身穿羅衣的妙齡少女,雖容貌清麗,卻個個濃妝豔裹,打扮得花枝招展。
而周遭除了濃郁的花香以外,水粉的香氣也異常撩人,像是哪家的胭脂打翻在了地上,鋪的滿地都是了。
這場面莫名有些詭異。
連孟看着那成片的牡丹,更是心生疑惑。
現在正值初春,本不是牡丹開放的季節,這盛景出現得未免不合邏輯。
他正想着,一行人就已經走到了樓臺中央。
湖心臺上仍擺放着大片的牡丹,遠遠地,就能聞到一陣混雜着脂粉味的濃郁香氣。
在臺上那花團錦簇的地方,站了七八個舉着羽扇的紫衣侍女。
她們圍坐着一個衣冠華麗的人。
只是經那羽扇遮掩,連孟根本看不清那人容貌,更辨不清那究竟是男還是女。
這時,微風忽起,檐上的銅鈴發出一陣輕響。
輕響中有人忽然喚了一聲:“祈大少爺。”
說話的是一個好聽的男聲,聲音略低沉卻不沙啞。
随着聲音響起,羽扇後的那人也站起了身來。
但即便如此,連孟還是看不清他的樣貌。
因為他臉上塗着極厚的脂粉,那粉墨濃妝的樣子像是給他戴上了一層詭異的面具一樣。
所以,他只看得那人穿着一件朱紅外衣。衣服上用金線繡着牡丹花紋,雖華美秀麗,但他身形極瘦,那外衣衣袖寬敞,看起來似乎并不合身。
說起來,連孟倒是從沒見過瘦削成這樣的人。
那人的鎖骨雖然分明好看,但頸項間露出的皮膚卻蒼白得可怕;衣袖後僅見的手指更是瘦長見骨;他的腰肢不止是纖細,而是窄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連孟想不出該如何形容眼前的人。
因為他總覺得,那人并不像人,乍一看去,隐約有點像是……一具被牡丹包裹的白骨。
連孟覺得背後起了些涼意,而他身邊三人卻也表情各異。
陵引打量着這滿園的牡丹,表情有些玩味;而連清仁一直皺眉看着湖心臺中那人,似乎也覺得蹊跷;倒是那祈大少爺沒有一點不适,他笑着看向那人,表情閑适自然。
不過,連孟總覺得祈年并不是在看着向他走來的那個人,他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他那身豔麗的紅衣上。
正想着,祈年突然向前邁了一步,他朝着那湖中平臺慢慢走了過去。
見狀,陵引趕忙跟上,連孟跟連清仁也只得一并上前。
先前跟随他們的侍女随即分成了兩隊,随行于他們兩側,一起朝湖心亭走去。
等到數步之後,祈年在那人面前停下了步子,笑着問候道。
“香老板,好久不見了。”
那被喚作香老板的男人并沒有說話。
不過走近了些,連孟也終于能将那人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雖然他臉上脂粉太厚,還是辨不出容貌,但那白膚紅唇的,更襯得他更像鬼魅,不像凡人。
而且離得越近,那股想起也越發濃郁。
連孟覺得不太舒服,他正準備運功閉氣,這時,邊上突然一聲巨響……
眼前那詭異之人竟一下化作粉末消散了。
“這……!”
連孟一驚,他捂住口鼻,右手已摸上了腰間的暗器。
可一陣煙霧缭繞之後,眼前一塊精致的布匹突然騰空而下。
“這料子你還滿意嗎?”
一個悅耳的男聲自高處傳來,連孟循聲望去,擡頭,便看到高樓上,立了一個錦衣男人。
距離太遠,無法看清那人容貌,只能看出他身形修長。他身着一件華麗長衣,那華服由金線銀絲織成,其上還綴了無數珠寶。
聞聲,祈年便将視線落在了那朱紅錦緞之上。
昕雲給身邊的侍女打了個眼色,一行人便重又合成一列,稍作整理,将那布匹雙手捧了過來。
那織物果然做工精致,花紋繁瑣細膩,其上牡丹更是栩栩如生,似能引來粉蝶一般。
祈年随意看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示意陵引收下。
然後他重又擡起頭來,朝那高處望去:“既是出自香老板之手,必定精美無比,在下又怎會挑剔?”
“我就喜歡你這麽會說話的人。”那人撐着欄杆,開朗地笑道。
“只是這般顏色太過豔麗,怕是只能用來做嫁衣了。”
“那就做成嫁衣,到時再帶走也無妨。”
“……”祈年含笑未答,他側身看了連孟一眼,眉間笑意更濃了。
連孟一臉無語,心道是這大少爺又犯病了。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那位“香老板”似乎沒有要下樓的意思。
連孟不知道他們要客套到什麽時候,再加上這花香惱人,他不覺有些煩躁。
好在他剛有不耐,祈年就對那位香老板說道:“就說到這兒吧。今日也勞煩了。”
“不麻煩了。我備了宴席,為你接風。”
“夜裏有雨,晚宴就不必了。”
香老板一愣,然後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那好。我便撤了酒宴,晚上随意吃些,我明天再為你洗塵。”
“也好。”
連孟心下奇怪,想不到這人竟對祈年的話照單全收,一個字也不曾懷疑。雖然這天氣看起來确實不好,但是他說有雨就有雨了?
他正想着,這時,連清仁又用手撞了撞他的胳膊。
“連孟師兄……”
“怎麽了?”
連清仁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一看,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師兄,你不覺得這裏的花香氣味濃郁得有些刻意嗎?”
連孟眉毛一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你說,這會不會是在掩蓋什麽氣息?”
“氣息?”
“嗯。比如說……”
“狐臭?”連孟靈光一閃。
“……”連清仁看着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複雜極了。
“不是嗎?”見他沒回答,連孟又追問了一句。
可任憑他再怎麽說話,他的好師弟都不想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