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壽南山

之後,那個叫昕雲的姑娘領着他們去了後院廂房。

但連孟覺得這地方實在古怪,于是便趁着空閑,跑出來向人打聽了些關于那位“香老板”的事。

聽人說,他是個極其能幹的人。織布裁衣、染色刺繡,他都是個中翹楚。

但除了這天賜的手藝,香老板為人也極其和善。

五年前,他受人資助建了牡丹閣。因得那巧手天工,布坊裏的的錦緞刺繡受到了許多達官顯貴的喜愛。但除了為那些大戶人家織錦裁衣,他每年都會抽出一個月的時間單獨做一批衣物,送給城中貧寒的百姓。

這樣的善人自然是受人愛戴。只是那香老板行事詭秘,難免會惹些閑言碎語。

有人說他素愛牡丹,故而在其居所種下了這遍地絕色。但為了能求得那國色過花期而不逝,他便向山中道士求了些折損陽壽的邪門法術。

而那邪法必須以女子陰氣喂養,所以閣內除他以外,才會皆是女子。

連孟又問人,可知那“香老板”全名為何,但奇怪的是,他所問之人皆紛紛搖頭,說是從未聽人聽起過。

這事有些蹊跷。

連孟又問起城中流傳的那件怪事,但閣裏的姑娘聽了之後卻掩面輕笑了起來。

她們說那打更之人不過是着了什麽魔障,看花了,瞎胡鬧罷了。

話雖如此,連孟還是心存疑惑。

但看天色,怕是大雨将至,于是他便先回了房。

等他回去的時候,天已嚨咚作響。

他剛合上房門,誰知卻見門外突然竄了個黑影出來。

連孟一驚,迅速将暗器置于掌中。

但屋外那人沒有動作,只輕聲問了一句:“公子,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他此前并沒有聽過。

“怎麽說?”連孟握着暗器,看着屋外的人影,附和着問道。

“這牡丹閣不過一家布坊,卻如此奢麗闊綽,也是世間少有……”

“确實有些奇怪。”連孟繼續附和着。

他注意到,那人身影消瘦,左腳彎曲,像是患了什麽病疾。而他右手拿着一團硬物,像是什麽奇怪的武器。

“其實除了顯貴府邸和天子大殿以外,這世上還有一處地方,能有其一二。”

“是嗎?”連孟順着他的話慢慢說着,手中的暗器卻蓄勢待發。

“是啊。”那人的聲音莫名帶了些笑意,他停頓了一瞬,然後輕聲應道,“那說的,是死人墳墓啊。”

他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一聲轟天巨雷。

瞬間之後,大雨磅礴而至,電閃□□時貫天徹地而來。

“滿園花香是為了遮掩陳屍腐臭,遍地珠寶皆是陪葬物品,而牡丹閣只有女子一說嘛……”那人輕笑了一聲,“自古時候起,不就有喪葬禮時焚燒紙人一說了嗎?”

聽他說完,連孟不覺吸了一口冷氣。

雖然他是覺得這個地方詭異得很,但要說是死人墳地,未免太……

“哈哈,”他正想着,門外那人忽然笑了出來,“我說,這種故事城裏的說書先生一天能編十個,你還真信?”

“……”連孟頓時無語。

他看門外的人影正靠在門上,于是猛地打開了門來。

那人撲了個空,腳下打了個趔趄,伸出雙手淩空撲扇了許久,才穩住沒有跌到地上。

連孟倒也不客氣,看他還沒站穩,便擡腳點了點他的後腰,那人立時撲通一聲,臉朝下,徑直栽了下去。

“你是從哪裏來的?”連孟揚眉問道。

那人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揉着肩膀,過了一陣才擡起頭來:“我是這兒隔壁店的老板。”

“這隔壁哪有什麽店?”

“怎麽沒有了?牡丹閣背後有家棺材店,我是店裏的老板,名字叫壽南山。”

棺材店?壽南山?

真是讓人無法産生聯想的兩個詞語。

那人又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但連孟沒有聽清。他正欲開口詢問,卻見那小子毫不客氣地走進了房間裏去。

“慢着……你是幹什麽來的?”

壽南山轉過頭來,沒臉沒皮地應道:“我自然是來找你辦事的。”

“辦事?”

“嗯。連尹門收錢買命,不是嗎?”

“那也要出得起價。”

見連孟出言嘲諷,那人竟也不生氣,他嘿嘿一笑,然後就從腰間掏出了一錠閃閃發光的金子來。

那個壽南山看起來年紀輕輕,五官雖甚為清秀,但臉上沒什麽血色,瘦削得不太像話。而且他衣衫破舊,身上幾處地方都打着補丁,完全不像是能随手拿出一錠金錠的人來。

難道這錢還是不義之財?

見連孟沒有說話,那人理了理自己破爛的衣領,煞有介事地說道:“你可以叫我‘山老板’。”

“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不是說過了嗎?”他将那金子往桌上一擺,擡眼就是一笑,“拿錢,買命。”

“買誰的命?”

“我的。”

壽南山話音剛落,連孟手裏的暗器就徑直飛了出去。那兩刃小刀從他發梢急急掠過,然後重重刺進了他身後的牆柱上。

“欸,你這麽認真幹嘛,我只是跟你玩笑罷了。”

“你到底是誰?”連孟厲聲問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叫壽南山,是隔壁棺材店的老板。”

“你來這裏是想做什麽?”

“找你辦事。”

“什麽事?”

“我想讓你幫我這一份禮物送給……送給這裏的那位香老板。”

“香老板?”連孟有些吃驚,“什麽禮物你不能自己送嗎?”

“倒是可以,只是……”壽南山支支吾吾了半天,卻幾次欲言又止。

“只是什麽?”

“我不好跟你細說。”

“你不說,那就算了。”連孟随即說道。

“算了?”壽南山一驚,“你說你不接我的委托?”

“不接。”

“不可能啊。”他奇怪地看着連孟,“他明明說過,你愛財如命,只要我拿出金錠,你肯定會幫忙的。”

“你說的‘他’是誰?”連孟揚眉問道。

“我不記得了……”

“……”這人真是有夠煩人。

連孟實在心累得很。

本來這幾日他就沒個安生,如今他可沒心情搭理這個語焉不詳的怪人。

想着,他就準備不再跟他廢話,強行把他轟出去。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聽得窗外傳來一陣窸窣聲響,像是有人踩碎了枯葉花草發出的聲音。

連孟心下一緊,趕忙走到窗邊,将窗戶開了條小縫。但窗外只聽得雨聲嘩啦,雷電轟鳴,完全不見有人的蹤影。

“你怎麽了?”見他舉止怪異,壽南山忍不住在後面嚷嚷了一句。

連孟沒有回答。他不耐煩地搖了搖頭,正想讓他別吵,可沒想到,他稍一回頭,卻發現原本房中站着的那人一下不見了。

房中大門緊閉,就像根本沒人來過一般。

這……這是怎麽回事?

屋子裏重又恢複了平靜,襯得門外的雷鳴雨嘯更加清晰了。

連孟一下有些心慌。

這時,窗外又有人聲傳來。

連孟怕是自己犯病,運功調息了一陣,然後才走到門邊,小心翼翼的打開些許門縫,屏息朝外面窺探起來。

雨中果然有兩個人影,撐着傘,似乎在争論些什麽。

那兩人身影都有些似曾相識,但不知是否是大雨的緣故,雨中的人影看起來都不甚清晰。

他們兀自說着,絲毫沒有顧忌身處之地乃休憩的廂房,也絲毫擔心會打擾到誰。連孟好奇,連清仁跟陵引祈年就住在他隔壁,難道他們未曾聽到?

不過連孟無暇多想,他的頭仍舊劇痛萬分,他捂住頭,複又運功一陣,才穩住了氣息。

這時雷電漸小,連孟終于聽清了兩人的對話。

“此行路途遙遠,我們在此地暫作休息,之後再上路。”

“也好。”應聲的人身穿綠色長衫,語氣冷淡,聽起來有些不太耐煩。

倒是另一人語氣一直興高采烈,像是開心至極。

那人身着一襲熟悉的連尹門黑衣,連孟睜大眼,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我說,你能不能別老是板着一張臉,咱們還要一路同行,歡喜點不行嗎?”

“有什麽可歡喜的?”那人仍舊冷淡的應着聲。

“哎,別這麽說嘛,”黑衣人兀自笑了起來,然後他轉過身來,伸出手捏了捏面前那人的臉。

綠衣人向後退了一步,用手擋開了那人的手:“請自重。”

因着綠衣男人的挪步,連孟終于看清了那張滿面笑容的臉。

一道閃電劃過,連孟扶着頭,震驚地退後了一步——

那黑衣人的容貌他如何也不會認錯。

因為,那是他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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