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蹊跷
“這地方肯定有古怪。”連孟語重心長地說道。
連清仁看着他,半晌沒說話。
連孟往池子裏擲了枚石子,看着池面蕩起了一串漣漪之後,又繼續說道:“我早上去牡丹閣外面逛了一圈,根本沒看到過什麽棺材鋪子。你說……”
“師兄……”連清仁猶豫半天,終于開了口。
“嗯?”連孟閉上嘴,揚眉看着他。
連清仁支支吾吾了半天,終于說了出來:“師兄,我真誠地建議你去看一下大夫。”
“你……”
“要不然,”連清仁趕忙換了個思路,“就是有人易容成你的樣子了。”
“……”雖然連孟實在不想承認自己有病,但他也知道這種情況不太可能。
暫且不提易容之術怎會如此“神奇”,竟讓他這個“本尊”都覺得真假難辨,而且他昨晚推開窗門想去查看時,卻發現門外根本空無一人了。
這片刻時間,縱然輕功再好,也不能在狂風暴雨中消失得如此徹底。所以,最有可能的推測,是那兩人根本就是幻象。
只是……
“如果他們是幻覺,那個叫壽南山的人又是怎麽回事?”連清仁奇怪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連孟徑直搖了搖頭,“他總不能也是幻覺吧,我之前從沒見過他。”
“說得也是。不過師兄,”連清仁琢磨了一陣,“你說,他會不會是天蠶教派來的人?”
“天蠶教……”
鑒于之前在馬車上的遭遇,連孟其實也考慮過這個可能,只是他實在想不通那群愛玩蟲子的苗疆人為什麽要如此折騰。
而且,如果他們只是為了取得牡丹花佩,祈年房間就在隔壁,自己去取不是更加方便,為何要來跟他開這個玩笑呢?
“算了,不如找人問問,這裏有沒有人認識那個叫壽南山的怪人。”
他正說着,這時遠處小徑裏就來了個穿着淡粉衣衫的少女。
那姑娘看起來至多二八年歲,出落得亭亭玉立。連孟想起他們先前應是見過,她就是跟昕雲一起前來迎接他們的那行人之一。
想到這兒,連孟立時蹦了起來。
他給連清仁使了個眼色,然後就繞到了那姑娘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祈公子的朋友?”
“嗯。”連孟笑着朝她點了點頭。
“你找我有事?還有祈公子需要差人辦事?”
“都不是,我有點事想問你。”
“問我?”那姑娘猶豫了一陣,她擡頭反複看了連孟幾次,才遲疑地應了聲“好”。
“那個香老板,就是你們閣主,他是個怎樣的人?”
“連公子為什麽會問起我家閣主的事?”
“呃……我昨日看他弄了那套戲法,覺得有趣得很。本想同他認識一下,但他一直未曾下樓,所以猜想他是否不屑與人交往罷了。”
“噢。那倒不是。我家閣主為人極好,只是身體時常抱恙,所以才不常見人。”
“身體抱恙?那他……”
連孟正說着,卻見那姑娘突然雙頰一紅。
他有些奇怪地回過頭去,沒想到竟看到陵引走了過來。
“陵、陵引大夫。”粉衣少女面帶羞澀地說道。
陵引朝她微微一笑,輕聲應了句:“丹柔姑娘。”
丹柔看着陵引,一雙剪瞳清澈如水:“陵大夫,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沒有什麽要事。只是我熬藥時發現竈臺老是點不着火,姑娘要是方便的話,能幫我看看嗎?”
“好,我這就去看看。”說着,那粉衣姑娘就踏着小碎步離開了。
連孟這才想起他事情還沒問完,不覺得伸手喚了一聲。
陵引一把抓住了胳膊,聳拉着眼皮說道:“我家少爺找你。”
“找我?”連孟指了指自己。
“嗯。”
“這大清早的,找我做什麽?”
“他剛才跟我說,你昨晚上見鬼了。”
這他都知道?!
連清仁看起來比連孟還緊張:“見鬼?是說我師兄撞鬼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陵引攤攤手,然後打了個哈欠,示意他快些過去。
連孟沒有辦法,只得跟連清仁囑咐了一聲,然後就疾步朝陵引方才過來的方向走去。
牡丹閣确實寬敞,連孟穿過了好幾個園子,這才看到祈年的背影。
雨是早上天剛亮時停的,空氣裏有些潮濕的泥土氣息,滿園的牡丹上也還沾着露水。
那時起了風,祈年站在花叢中,微風輕揚起他墨綠的衣衫;他用發帶将長發随意綁起,肩膀微顫,似乎在咳嗽。
連孟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像是察覺到身後的動靜,祈年慢慢轉過身來。他一看到連孟,就不自覺地笑了出來,表情溫柔得像是能釀出蜜來似的。
連孟一怔,覺得耳根有些通紅,他晃了晃神,然後才大步走了過去。
“陵引說你找我。”
“嗯。”
那人眉眼彎得跟月牙似的,連孟看着心虛,趕忙清了清嗓子,默默移開了視線。
“你昨晚是不是遇見了什麽詭異的事?”
“你聽到動靜了?”
“沒有,昨夜我睡得很早。”
“那你怎麽……”話問到一半,連孟就自覺噤了聲,他覺得他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不是壞人。”
“啊?”連孟一下沒反應過來。
“我說壽南山。”
“你認識他?”
“在我還沒有重生之前,曾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你的意思是,真的有這麽一個人?”
“嗯。”
“但是……”連孟想起那人在房中消失的景象,還是覺得有些蹊跷。
“那你先前說我撞鬼,就是指的他?”
祈年沒有說話,他看着連孟,突然伸手撫上了他的鬓發。
“你還看到什麽了?”他輕聲問道。
連孟一怔,他斟酌了一下字詞,最後決定實話實說:“我、我看到一個……跟我長得很像的鬼。”
“是嗎?”雖然像在問話,但他的語氣裏并沒有驚奇的意思。
“嗯。我聽到……”連孟繼續說着,可說到一般,他一下怔愣在了原地。
祈年墨綠的外衫被風吹得衣袂翻飛,連孟看着他,一瞬有些失措。
大雨之中,那個始終背對着他的身影也是一襲綠衣……
“嗯?怎麽了?”見他表情微愕,祈年輕聲問道。
連孟沒有說話。
祈年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震驚地睜大眼,他詫異地伸出手來摸了摸連孟的額頭,關切地問道:“又忘記吃藥了嗎?”
“……”連孟被這句話哽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祈年看他吃了癟,一下笑了出來:“你說的事我都知道。”
“你知道?”
“我之前說過,你我都是重生的。重生與轉世不同,先前發生的事仍存在于你我的記憶當中。只是現下的你全都忘記了而已。”
“你是說,我昨晚看見的人,就是你跟我?”
“嗯。你能看見他們,是因為你的記憶正在慢慢恢複。”祈年忽然彎起了眉眼,伸手撫上了連孟的鬓發,“我會等你全都想起來。”
按照祈年的說法,那昨夜他在雨中所見,不就是之前發生的事了?這還不能算是上輩子的事,是說他們之前也來過牡丹閣,只是如今時間倒轉,他們又重來了一次寧晏牡丹閣?
連孟想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我覺得我只是普通的撞鬼而已。”他又掙紮了一下。
祈年沒有說話,只是耐心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仿佛看稚童習字般溫柔。
連孟也不知道到底是祈年犯病,還是自己犯病了。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這一下又冷了場,連孟琢磨着該說些什麽來緩和氣氛,倒是祈年先開了口。
“你最近病發得越漸頻繁,先前陵引跟我提過一個應對的法子,你要不要試一下?”
“啊?”連孟一愣,然後就被祈年給拉走了。
其實這所謂“應對的法子”是陵引某一天熬藥時,靈光一閃想到的“偏方”。說是雖不能根治,但好歹能抑制下病情。
連孟有些疑慮,但還是答應試試他說的方法。
然後,陵引大夫就在萬衆矚目之下端出了他獨家秘制的湯藥來。
那藥黑中帶棕,氣味古怪,連孟實在不忍下嘴。
“如果我今日命喪當場……師弟,你一定要記得為我報仇。”
“師兄放心。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我都一定會為你手刃仇人!”
陵引聳拉着眼,無語地用下巴指了指那碗藥:“你倆別墨跡,我一會還要給少爺準備晚上的藥。”
說着,他看了一眼祈年,那人搖着扇子,在旁邊笑得可歡暢了。
連孟沒法,只能一咬牙一跺腳,端起藥來,将它一飲而盡了。
“對了,那準備把藥的名字叫做‘陰陽合歡散’。”
“什麽?”連孟剛把藥吞下去,就吓得眉毛一橫。
一旁的連清仁更是激動得蹦了起來:“你怎麽能給我師兄吃那種……下流的藥……”
連清仁話音剛落,連孟就覺得腹部一股真氣逆沖而來。他本想運功調息,卻發現根本派不上用場。
“師兄,你怎麽樣了?”連清仁關切地問道。
“我先前忘了說,這‘陰陽合歡散’的主要材料是巴豆。”
“你……!”連孟恍然大悟,他憤恨地瞪了陵引一眼,然後就捂着肚子飛奔出了小屋。
“用瀉藥終是不妥。”祈年搖着扇子,慢慢說道。
“他發病時情緒亦亢奮,服下瀉藥便能讓他全身虛弱、無力亢奮。”
“那倒也是。”
“為什麽要給瀉藥取這種名字?”連清仁氣惱地看着陵引。
“為什麽不能給瀉藥取這種名字?”陵引笑着問他。
這逞的終究是口舌之快。
總之,連孟那天是結結實實地蹲了半天的茅廁。
到最後他雙腿酸軟,差點嗝屁,還是連清仁把他給背回了房。
“那個陵引就是個庸醫……”
他拼着最後的力氣說出了這句話,然後就倒在床上昏睡過去了。
但他這一天的黴運并沒有結束。
因為連清仁剛走沒多久,他房中的衣櫃就突然被人踹打開了來。
一個黑影從裏面徑直竄出,在地上滾了幾轉以後,才停在了連孟床前。
連孟聽得聲響,下意識從床上蹦了起來。
他本就拉得虛脫,這一激動,又耗費了不少氣力。
地上躺着的那物極難辨清。
連孟借着月光,也只能看到一堆爛布條上,聳了個毛茸茸的東西。
好在沒過多久,那團布條就現了“真身”——
壽南山一下蹦了起來,他看着連孟,興高采烈地叫道:“你可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