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巧合
他們相擁了片刻,過了一陣,才分開來。
連孟趁那片刻時間,又看了看那人瞳孔,發現自己剛才并沒有眼花。
“怎麽了?”見連孟神情恍惚,祈年又一下抱住了他。
“沒、沒事。”連孟慌忙應道。
“……”祈年玩味地看着他,卻沒有再追問下去。他将頭靠在連孟肩上,然後輕聲說道,“你總是這樣。”
“嗯?”
“想說的話總是憋在心裏。”
連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佯裝輕松地笑了一聲,然後說道:“我剛才看見你的眼睛……”
“噢?”祈年一怔,然後轉瞬就笑了出來,“原來你是看到了那處……那只是我體質特殊,天生重瞳罷了。”
“重瞳?”
“嗯,就是一目兩眸。就跟胎記、痣痕一樣,沒什麽特別。”
“是嗎?我只是想到,之前竟從未發覺……”連孟有句沒句地說着。
其實他倒不是對這異瞳有何不解,而是,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啞七的眼睛會同祈年的一樣。
這雙瞳之象并不常見,難道,偏就如此湊巧嗎?
祈年放開抱住他的雙手,然後走到連孟身前,拿了個碗,想給他盛些熱粥。
連孟看着他的背影,自個兒猶豫了半天,終于徐徐問出了口:“你之前說你并沒有去過杏木林,是嗎?”
“嗯?”聽到他的聲音,祈年微微側過了頭來,“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就是一下想起,那日我們在林中時,那個莫何說過的話……”
“是嗎?”
“嗯。聽他的口氣,像是認識你我一般。”
“……”祈年回過頭,沒有說話,端碗的手也停了下來,“但我确實不曾見過他。”
氣氛有些尴尬,連孟趕緊笑了一聲:“可能真是那老頭兒記錯了人吧。”說着,他上前了幾步,站到了祈年身邊,又試探着問了一句,“那,你之前有去過連尹門嗎?”
“連尹門我當然去過。不過是在之前的之前。”
“啊?”連孟有些奇怪,這時祈年已經盛好了一碗熱粥,慢慢朝他遞了過來。
連孟接過粥,擡頭,又繼續問道:“什麽叫‘之前的之前’?”
“就是我們還沒有重生的時候。”
“……”連孟沒想到那人又會提到那事,一下被哽得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了,先坐下來喝粥吧。”
說着,他便拉開了桌前的兩張凳子。
連孟反應過來,順勢坐了下來,但腦子裏卻越來越亂了。
難道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祈年跟白藏、啞七真的沒有任何關系嗎?
但是如果祈年說的都是真話,那他找到的那兩枚牡丹花佩又是怎麽回事?
“再不吃,可就涼了。”祈年看着他,輕聲說道。
“額,好……”說罷,連孟趕緊拿起湯勺喝了幾口。
湯粥濃稠味美,泛着股清香。
“怎麽樣?”
“很、很好。”
然後他們就說起了其他的事情。
連孟猶豫許久還是沒有再問下去,而之後幾天,他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祈年的身體較之前他們剛來到千月鎮時好了不少,至少臉色已經不那麽蒼白了。
連孟覺着,無啼木的毒性或者真與祈年體內之毒中和在了一起,不管後來如何,現下總歸是無事了。
他每隔一日就會往鎮上的藥鋪跑上一回,這一來二去,他倒跟那抓藥的僮子相熟了不少。
那僮子話多,沒事就愛跟人叨叨。
聽他說,千月鎮的旅客不少,但住民也有許多。
他們生性好客,還特別喜歡跟過往的旅人交換一些外面的東西,尤其是跟那些苗族人。
“苗族人?”連孟不自覺地應了一句,生怕那人看出他的顧慮來。
“是啊,那些苗人可厲害了,據說他們有一套治病救人的方法,旁人學不來的那種。”
“……”連孟一下想起壽南山的事情,緊蹙着眉頭,沒有說話。
那藥僮子也沒有什麽眼力見兒,自顧自地繼續說着:“不過,要他們救人也沒那麽簡單。”
“這話怎麽說?”
“銀兩肯定是少不了了。他們還總喜歡要一樣病人的珍貴之物。”
“珍貴之物?”
“嗯。街前賣腌菜的王嬸就找他們給她兒子看過一病,說是給了些錢,還拿了她家祖傳的一個玉镯。”
“這……她也舍得?”
“不是什麽貴東西,玉身渾濁,估計不是好玉;而且幾年前,她在地上摔了一跤,镯子邊上給破出了一個綠豆大的缺口,就是拿去當鋪裏變賣,估計也值不了幾個錢。”
“……”
看來那些苗人并不是沖着錢財去了。
只是,拿了這“珍貴之物”是有何作用,他卻想不明白。
“對了,前些天,有個唇紅齒白的苗家姑娘來我們這兒抓藥的時候,我就看她懷裏掉出過一枚簪子。”
“簪子?”
連孟突然想起,他們在杏木林裏的時候,曾看過村長一家有發簪失竊的事情。
說那是他亡妻留下的遺物,不知是被誰給偷走了。
“對,樣式看起來是好些年前的了。上面的雕花都給磨損了不少,估計又是哪家給換的‘寶貝’。”
“……”
難道這也只是湊巧嗎?
連孟還沒想明白,這時,聽身後一陣懶散的腳步聲突然響了起來。
他回過頭去,竟發現是先前在茶館裏遇上的那個說書人。
“哎喲,張先生,是您來了。”藥僮熟稔地打起了招呼。
那人捋了捋胡子,朝他點了點頭:“還是要寫清嗓潤喉的藥,就按上次那麽配就是了。”
他話剛說完,一擡頭,就看了連孟。
“哎喲……”
“你哎什麽哎。”連孟沒好氣地應道。
“沒想到你這人長得白白淨淨的,脾氣可是真臭。”
連孟不想理他,拿了藥就想走。只是身後那人似乎并不想他離開。
“我剛進來的時候,提到你們在說簪子的事。”
“欸,我剛跟那位少俠提起呢。”藥僮緊忙附和道。
連孟還是沒打算理他,這時,又聽那人說道:“那簪子我倒是見過,它是杏木林裏那方家村長的東西。”
“……”連孟心下一驚,不自覺停下了步子。
“那村長名叫方中守,是個正直老實的人。他的妻子在十三年前因病亡故,只留了那一枚發簪為念。後來,他外出時遇上暴雨,跌進河裏,被個苗家的小姑娘給救了。等他回到山中時,人倒是好了,就是沒了那枚簪子。”
“但是……”連孟心覺不對。
他明明記得,那簪子是先前在杏木林中失竊的。
“不過後來,他也沒活得太久,因為妻子的離世給他帶來的悲痛太大,積郁成疾,不治而亡了。”
“……”
“其實我聽人說過,他逝世幾年以後,曾有人在山林中見過那方姓的村長。我道他是白日裏見了鬼,他卻告訴我,那人樣貌比之前蒼老了許多,不像他那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是嗎?”連孟回答得并不驚訝。
這回,連孟沒有再回答。
他想起,陵引說過,林中的“居民”都是屍人所化,而方穆華也曾告訴過他,山中的歲月與外面不同。
雖然他仍不明白那些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對于杏木林一行,他确實疑慮良多。
盲老頭說,他的時間被困在一個晚上;那故事中的青陽師弟的留信,竟會跟連清仁的字跡一模一樣;還有那心腸歹毒的莫大夫,他到底是為了什麽,才會對一個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痛下殺手呢?
只是,若不去想那些困擾之事,但就發簪失竊一事就足夠奇怪了。
如果方中守在一次瀕死時,用發簪換了自己生機;那杏木林中失竊的那一枚,又是哪裏來的?
“欸,其實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就是會有許多。”
說書人邊說邊搖了搖頭。那僮子已經給他抓好了藥,正用線将它們捆在一起。他從袖中掏了枚碎銀出來,放在桌上。
然後他轉頭看着連孟,繼續說道:“哪有什麽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東西。這太陽也可能從東邊升起,死去的人可以再相見,過去的事情也可以從頭再來。”
“從來再來?”
那人越說越是離譜,連孟本就心煩意亂,這會兒聽那人一煽動,頭就更痛了。
他晃了晃腦袋,正想不再聽那人瞎叨叨,可他剛走了一步,竟又在門口看到了那個年輕的僧人。
那人手裏拿了串念珠,像是獨自在這鎮中晃蕩,不知是要去往何處。
連孟看着他,心裏有些發怵。
這時,那說書人幾步朝他走了過來,然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以為就我一個人能看到那和尚,想不到……你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