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小僧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連孟心下一驚。
但那說書人并沒有回答。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連孟一眼，然後拿起桌上配好的藥包，徑直走出了那間藥鋪。
在經過門前那個小僧時，他還特意回頭朝連孟看了一眼。
連孟一下沒反應過來，這時，那配藥的僮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再擡眼，卻發現那說書人已經不見了。
“是怎麽了嗎？”藥僮奇怪地問道。
連孟趕忙擺了擺手，說了句：“沒事。”
只是他稍轉過頭，卻看到那神情詭異的小僧依然站在門口，不覺背後有些發涼。
後來他實在是介意得很，于是斟酌了一下，便低聲地向那僮子問道：“我說……你、你能看到門口站着的……那個人嗎？”
“啊？”藥僮一怔，順勢看了過去，然後就半晌沒說句話來。
連孟看他立時噤聲，以為真是自己點兒背撞上了什麽厲鬼冤魂，這時，那藥僮卻一下笑了出來：“少俠，你不會真相信張先生說的話吧？那是我們鎮上有名的瘋和尚，在這兒好久了。”
“瘋和尚？”
“嗯，他是前些年來這兒的一位僧人。來時還好端端的，不知道怎地，突然有一天，就跟個魂兒似地開始游蕩起來，不知是在找着什麽了。”
“……”連孟覺得他形容得有些奇怪。
“我們這兒就淨招這種瘋啊病啊的人，以前還來過一個不願說話的瘋子。”
“又是……瘋子？”
“嗯，我見過他，長得可好看了。聽茶館的跑堂說，他是從山裏來的……”
“山裏？”那不是也路經杏木林了嗎？難道他說的也是啞七？
連孟還想再問幾句，這時，門口那個僧人突然轉身離開了藥堂。
他猶豫着要不要跟去看看，這時，卻見一個輕盈的身影跟了過去。連孟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人竟是先前跟他說話的苗女！
他心下一驚，下意識抓起桌上包好的藥材，只留了枚碎銀，也沒解釋，就兀自跟了出去。
可那時天色已晚，行人歸家心切，街上的商販急匆匆地收拾着各自的攤子，擋了不少的路。
他看着那苗女的身影，勉強沒有跟丢。
只是，等他繞到一處小巷時，才發現那苗女不見了。
清脆的鈴聲不知所蹤，而那死胡同的盡頭處，只站着那個據說已經瘋了的和尚。
那人站在原地，嘴上念念有詞地說着什麽。連孟聽不太清，于是下意識走近了幾步。
聽到動靜，那僧人立刻停了下來。他擡頭看着連孟走來的方向，直直地立在了原地。
連孟也覺得冒昧，說了聲：“我不是有意打擾，只是剛巧看到……”
“你過來。”那人突然開了口。
連孟一怔，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上去。
“我這些日子老看到你，所以在想……”
“你屋裏住的那個人，我以前見過。”
“什麽？”連孟臉色一凜。
“他們好像是同一個人，又好像并不是。”
“這話是什麽意思？”連孟又問了一句，但那僧人卻不再說話了。
連孟心下有些奇怪。
雖然他不知那人所言究竟是有何意，但他方才幾句明明口齒清晰，不像是已經瘋癫之人。
“你為什麽會跟他在一起？”那人突然開了腔。
連孟不知該如何回答，于是，答非所問地套起了對方的話：“你就是因為想問我這個，所以才一直跟着我嗎？”
“跟着你？”僧人疑惑地擡起頭。
連孟注意到，他的臉上有一道很明顯的刀痕，劃過右臉，直通耳際，像是遭過什麽重創。他年歲看着不大，約莫二十上下。
“嗯，我見過你好些次了，還以為你是在跟着我們的人。”
“……”那人重又垂下眼，語氣突然低落了許多，“我沒有跟着你，我只是在找我的師父。”
“師父？”
“嗯，那年我師父帶我下山化緣，可來到這裏沒幾日，就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
那僧人點了點頭，表情更加低落了。
連孟看他樣子奇怪，覺得這裏面定有隐情。
但那人似乎并不打算直說，只絮絮叨叨地說着些零碎的事情。
連孟聽他說了一陣，終于拼湊起了這人以前的故事。
這和尚法號世心，說是十年前被師父帶着下山的。
他的師父是個得道高僧，武功高強，那次下山說是要讓他的好徒兒看看這大千世界。
他們走過了一些城鎮，遇上過為非作歹的惡徒，也碰到過心地善良的好人，最後這段修行結束，師徒二人決定在路過的千月鎮稍經休息之後，就動身回往廟中。
起初他們只打算停留一夜，但誰曾想到，那一晚，竟遇上了山中的惡匪來鎮中作惡。
那些惡人燒殺搶奪，害了不少人的性命。
世心看不過眼，想去幫忙，卻被師父叫住了。
他讓他莫要妄動塵心，但自個兒卻獨自走了出去，喝住了那群匪徒。
老僧未曾用過刀劍，只使了些棍棒，便将那些行惡之人一并趕走了。
之後，為防他們再折返回來，世心同他師父又再逗留了三日。
三日之後的清晨，師徒二人終是啓程離開了。
不過他們還未行得多遠，卻見一個柴夫慌忙趕來，說是要請那老僧回鎮上救人。
世心奇怪，問他是怎麽回事。可那柴夫吞吞吐吐一陣，始終說不清楚。
老和尚見他滿心焦急，還是答應同他回去，世心正想同去，怎料卻遭到了師父的阻攔。
他說他們久出未歸，寺中同門必會擔心他們安危，于是便說服世心先行回去，他稍後便來。
小和尚有些不解，卻也聽從了師父的命令，獨自越過山丘，回到了廟中。
可誰曾想到，從那以後，他的師父就再也沒有回來。
“難道他是遇上了什麽不測？”連孟輕聲問道。
那人搖了搖頭：“我本來也是這麽認為的。”
世心回廟以後，等了足足一個月還是不見師父歸來。
他心急如焚，于是跟主持告了假，又再次下了山。
他循着山路，又來到了這座千月小鎮，但依然不見師父的蹤影。
而更奇怪的是，當他向那些鎮民問起師父行蹤之時，那些人竟然都說，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什麽老和尚。
“怎麽會這樣？”連孟覺得愈加奇怪，“他們都一起失憶了嗎？”
“失憶？”世心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陰冷了起來，“他們沒有失憶，只是在撒謊而已。”
後來小和尚幾經輾轉終于找出了當日來路上尋找他們的柴夫。
那人雖言辭閃避，卻也終于道出了實情。
原來那日，山中的惡匪前來并不是想殺盡鎮上居民，而是為了誘來他師父一人而已。
柴夫帶回那僧人不久，他師父就被山裏那些惡人帶走了。
“那他……”連孟蹙眉問道。
“那人說他只看到那些山賊帶走了那個僧人，其他的，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是嗎？”連孟還是皺着眉頭。
“後來，我為了尋我師父，便親自上了那惡徒所在的山寨。我還是沒找到他，只在地牢裏，發現了一件染血的袈裟。”
“難道他……”
“嗯，他們已經将他折磨至死，屍骨不存了。”
“……”連孟覺得這裏面有些說不太通的地方，但一時又不知從哪處說起。
“我怒火攻心，氣憤至極……于是，在盛怒之下，屠盡了他們寨中所有的人。”
“什麽？”連孟有些吃驚地看着他，“你……殺了人？”
“嗯。我殺了所有的人，卻留下了他們寨主的性命。因為那個他在我就要殺他的時候，告訴了我另一件事。”
“什麽事？”
“他說，其實他們之前真的只是想再屠那小鎮而已，但鎮上居民卻一再煽風點火，說錢財事小，面子是大。與其殺了他們，倒不如找出那個讓他顏面盡失的人，挽回點江湖聲譽。他當時也是被鬼迷了心竅，所以才聽信了他們的讒言，與他們使計騙回了那個僧人。”
那人徐徐說着，臉上的表情也慢慢變得陰狠起來。
連孟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于是又試探着說了聲：“那也許只是他有意挑撥？”
“挑撥？”世心輕笑了一聲，“我起初也不信。于是我讓那人再小活了半日，逮了他同鎮上的人當面對質。那些人當然不會承認，但我卻在角落裏發現了我師父随身帶着的念珠。也是到了那時，那些先前還道貌岸然的無辜之人，終于露出了他們真正的面目。”
“他們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們只是為了生存而已。斷是換成了別人，也會選擇以一命換數命的。”
“這……”連孟不知該說些什麽。
世心臉上的表情卻緩和了許多：“他們道出了真相，我憤怒至極，誰知卻被他們當衆打暈了。那些人想故技重施，将我與那寨主一并淹死在河中。誰知，我在沒人注意時偷跑了出來。”
“……”連孟覺得這故事越發詭異，如果這些鎮民真想害他，怎麽讓他日夜游蕩于此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馬上就要到這個故事最精彩的地方了。”世心輕舒了口氣，繼續說道，“那夜，我放了場火，将這鎮子和鎮上的人一并燒死了。”
“什麽？”連孟一驚。
“火燒得通天亮，我坐在樹上，聽着那些人絕望的叫聲，聽了整整一宿。”
“但是……”
“我一直坐到了早上。等确定那些人都必死無疑之後，就準備沉河自盡了。但是，我才剛走到河邊，卻聽到身後傳來街市喧鬧的聲音。”
“街市的……聲音？”連孟不覺背後一涼。
“對。我回過頭，看到這座小鎮就跟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一切如昨。”
“……”連孟像是說不出話來一般，一下僵在了原地。
他想着這僧人或許真是瘋了，才會說出這樣詭谲離奇的故事。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因為我抑着鎮靜又去那鎮上走了一圈，卻發現了更可怕的東西。”
“什麽東西？”連孟趕忙問道。
那僧人沒有說話。
他只是用手揭開了他另一只手的衣袖。
連孟上前一看，發現下面遮掩着的，竟是幾串一模一樣的念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