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來人
其實這世上的念珠大多相似。
連孟之所以會覺得世心手上的珠串看起來一模一樣,是因為它們不僅顏色、樣式一致,而且每條念珠中,那顆最為突出的紅色珠子上,都有一個米粒大小的缺口。
而那口子破開的大小、所在的位置,竟然也是完全一樣的。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找到的那兩枚白玉牡丹花配,不禁渾身一震,然後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世心邊說邊慢慢掩上了袖子,“那些人好像都不認識我了,他們說着笑着,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怎麽會這樣?”
“我也不清楚。”那人搖了搖頭,“我只記得當時震驚無比,于是便去城中逛了一遭,沒什麽異常,除了這些珠子。”
“它們……?”
“它們就落在我師父離開時經過的那條小道上。那時情況危急,他為了救人,無意間掉下了那串珠子。我原本就想過去找,但沒想到真的找到之時,竟是如此景象。”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
“我起先也想不明白,但前幾日我見到與你同行那人的時候,卻突然生出了一個新的念頭。”
“什麽念頭?”連孟順勢問道。
“我之前見過那人。那時他心如死木,仿若垂死之身,如今卻又倏然出現,連樣貌都不曾更改幾分……”
“……”連孟聽他說着,卻突然想起了他同祈年初次見面時,那人告訴他的話。
“所以,我開始思考,這一切是不是之前就已經發生過。在我跟我師父來到這裏之前,還有另一個‘我們’也曾經來過,我所經歷的這些,不過是一種重演,就像是……”
“時光逆轉,一切……重來……?”連孟突然說道。
世心心中一震,他猛地擡起頭看着眼前的人:“你是不是……”
那人話還未說完,連孟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響,他回過頭去,竟看到了先前遇到的那個苗家姑娘。
她身上的銀飾閃爍着點點亮光,半身卻隐匿在了夜色裏,只見得那雙杏眼在看着他們。
感覺到來者不善,連孟不覺做出了防備。
“你是什麽人?”他警惕地問道。
那苗女沒有說話,她只是莞爾一笑,還不及有何動作,世心卻突然捂住心口,痛苦地□□了起來。
連孟一驚,他趕忙俯下身,查看那人狀況,卻聽得身後的動靜愈多了起來。
世心掙紮了片刻,就變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捂着胸口,倏地吐了一地黑血,然後就徹底倒了下去。
這時,一只手掌大小的黑蠍從他衣襟中突然蹿了出來,連孟看着它,終于明白了此刻自己所處的境地。
“他早就該死了。”那苗女突然說道。
她說話時,語氣輕快極了,仿佛自己所做之事是樁善行一般。
連孟沒有說話,他輕舒了口氣,然後站起了身來。他回過身,擡眼便看到了她和她身邊多出的三個男人。
他們一行四人皆是苗家打扮,身上帶着些泛着銀光的首飾,肩上手上則纏着些駭人的細蛇和青蛛。
“天蠶教?”連孟揚眉問道。
“正是。”一個男子應了聲。
其實所到之人倒是不多,連孟覺得自己或可一戰。
只是他的身邊總是傳來一些詭異的窸窣聲響,他擔心在暗處還藏有其他“禍患”。
于是,他等了片刻,才又開了口:“不知各位究竟有何指教。這一路跟着,怕是也有好些時日了。”
“你知道我們想要什麽。”那苗女抱起了雙臂,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噢?”連孟佯裝詫異地應了聲。
“事到如今,連少俠你又何必裝傻。難道這一路走到現在,你當真沒發現什麽蹊跷之處?”
連孟沒有說話,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段時日所見之事,只是他心中雖有疑惑,臉上卻仍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樣子:“那你不妨提醒我一下,我該發現什麽蹊跷之處呢?”
見連孟有意躲避,幾人便意味深長地相互看了一眼。
然後,那苗女身後站着的一個紫衣男人開了口:“既然并無不妥,你為何遲遲不完成任務,盡快回連尹門交差?”
“因為我還沒有拿到那枚白玉牡丹花佩。”連孟斂容正色道。
“是嗎?那你懷裏揣的那兩個,又是什麽?”
“……”
連孟沒想到他們竟會知曉他得了兩枚花佩的事情,不覺有些吃驚。
但他現下并沒有向其追問,只輕輕應了句:“那兩枚,不過是贗品而已。”
“贗品?”苗女一下笑出了聲,“你真的以為它們只是贗品?”
“……”連孟心中一怔,卻佯裝驚訝地擡頭看着她,疑惑地問道,“難道不是?”
“呵。”
見那幾人冷笑着沒應聲,連孟也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然後順勢說了下去:“原來那不是贗品。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就把那東西交給你們,我們也算兩清了,你看怎麽樣?”
說着,他就作勢将手伸進了懷中。
只是他拿起的并非那兩枚花佩,而是四枚銀針。
“那花佩對我們來說并不重要。”
“是嗎?但這我可管不着了。”連孟聳了聳肩,頗有些無奈地說道,“畢竟你們委托給連尹門的任務,只是拿到祈年随身帶着的玉佩而已。”
說完,他沉下眼,正欲擲出手中的銀針,這時卻見那苗女突然笑了起來。
“怎麽?”連孟停下手裏的動作,擡眼問道。
那苗女沒有說話,她捂着肚子,笑得彎下了腰。
等過了一小會兒,她才勉強開了口:“我在笑,怎麽會有你這般癡傻愚鈍的人?”
“你到底想說什麽?”連孟面無表情地問道。
“不過,也難怪你想不明白,”她收斂起一臉的笑意,重新站了起來,“就連那杏木林中的古怪,我也是找到那枚發簪時,才碰巧發現的。”
“發簪?”
“嗯。”
看來,那時偷走方中守亡妻發簪的,果真就是他們。只是連孟想不明白,他們為何要設法拿走那個東西。
“倒也不是因為它有多稀罕……不過,故人留下的簪子、和尚落下的念珠、甚至是那枚價值連城的白玉牡丹花佩,都是驗證身份的一種信物。”
“信物?”連孟覺得聽得似懂非懂,“那你們偷那簪子,是想驗證誰的身份?”
“自然是那方姓村長的。你想必已經聽人說過,我曾救下那人,并拿走他‘珍貴之物’的故事了?”
連孟回憶起在藥堂時聽那說書人說起的事情,慢慢點了點頭:“所以你是奇怪,你救人之時,明明拿走了他的簪子,為什麽房中還會有另外一枚?”
“這,你倒是說反了。”
“怎麽說?”
“我之所以會去拿那簪子,恰恰是因為世上不該再有那種東西了。”
“什麽意思?”連孟覺得自己沒有聽懂。
“我之前救過那人幾次……”
“幾次?”
那苗女輕輕一笑,但她并未解釋,就兀自說了下去:“有些日子,我總是會在雨後的河邊,遇上一個身受重傷的人。我總會救下他,然後拿走了他亡妻留下的發簪,作為報酬。”
連孟覺得她的措辭實在有些奇怪。
但他還來不及開口詢問,就見她從腰帶間掏出了一個粉紫色的錦囊來。
那錦囊做得精致玲珑,手掌大小,裝得滿滿當當的,像是放了好些東西。
苗女停頓了一下,她朝連孟看了一眼,然後才伸手解開了上面的系帶。
連孟皺着眉頭,定睛看去,卻怎麽也沒想到,竟看到她從那袋子裏拿出了好些銀色的簪子來。
銀飾雕刻的地方已經被磨損掉了許多,但同他先前看到的那些念珠一樣,它們磨損、陳舊的程度竟然也都相似得近乎詭異。
連孟沉下眼來,沒有說話。
“不過我也只有這些而已了。幾次之後,我就再也沒見着那人了。起先,我還沒覺着有什麽不對,想着,或許他只是‘解脫’了而已。誰知,卻在跟着你們的時候,又看到了他。”
“你不該看到他?”連孟有些不解。
“那是當然。你沒發現,那杏木林中的老大夫,活得有些太久了嗎?”
“……”
連孟想起,陵引之前提到的,杏木林中的那些“活人”皆已死去之事。
他們都被莫何做成了可行可動的“屍人”。
“那時,我便知事情有變。于是趁着夜色,去他房間看了一遭。我果然沒看到那只發簪,卻找到了這個。”
說完,她就從那布囊裏拿出了一節擦拭幹淨的樹枝來。
“這是……”
“這就是你看到的那個‘方村長’所說的亡妻發簪。它被妥善放置在一個精致的木盒裏,當做寶貝似地藏了起來。”
“……”
“銀簪不存,那方中守自然也就不在了。我發現了杏木林中的秘密,于是便假意留下消息,告訴了你那師弟。”
“連清仁?!你跟他有過交談?”
“對,不過那并不是眼下的重點。”
那苗女似乎言盡于此。
連孟雖有疑惑,但也多少厘清了杏木林中發生的事情。
只是,這裏面仍舊疑點重重。他反複思量,覺得那人先前說的每句話裏,似乎還藏着什麽別的故事。
“看樣子,你确實知道得不多。”苗女又笑了笑,“ 既然如此,現下‘兩清’倒是還來得及。你現在離去,回去連尹門複命就好,天蠶教的人絕不會再為難你。”
“為難我?”連孟突然聲音一冷,“原來你一直以為,方才那些都是在為難我?”
“……”察覺到周遭氣氛突變,那四人臉上不覺警惕了起來。
“我是答應過門主,務必完成任務,取回祈年随身所帶的玉佩。但是誰又說過,連尹門的刺客,只能做一樁買賣?”
連孟話音剛落,便将手裏的銀針一并擲了出去。
那四人躲閃不及,身上分別挨了一針。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嘶嘶聲響,他眼疾手快,迅速跳到了一旁的石階上面,然後果斷擲出飛刀,将那蛇的身體一下斬作了兩截。
“其實你們想動祈年,也不是不行,”連孟邊說邊回過了頭來,他看着那一行人,突然嘴角一揚,輕聲笑道,“只要,等到我死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