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眼看得心底發慌,正要強笑說些什麽,沈令開口:“窈娘,在塑月,你不是我的妻子,你是正九品的朝廷命官,我不是你的上司,對你的一切無權幹涉。你今年二十歲了,不是個孩子了,窈娘,你想做什麽盡管去做。”
窈娘心內一沉,沈令面無表情,“只不過,你換來的解藥,我是不會喝的。”
語罷,他倦極了一樣,合上眼,靠在身後引枕上,窈娘纖細的身體開始輕輕的顫抖。
你看,她果然,開始失去他了。
沈令洗漱歇息了半日,下午時分趕去了大理寺,葉骁已經被放出來了,但是看他步履遲緩,一臉慘白的樣子,應該是又被蓬萊君揍了一頓。
沈令關切問他,他龇牙咧嘴地揮手,道不礙事不礙事,這次要留我一條狗命幹活兒,蓬萊君揍得雖然疼,但是藥都不用上,可有分寸了呢。
“……若下次還這樣,還請殿下以自身為重,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
“可我昨兒即便沒用‘昆山碎’,就我陪着你,我都覺得你好像沒那麽疼了。”葉骁擡頭看他的臉,忽然微微側頭,指頭虛虛劃過他唇角,“你看,這裏有點兒磨破了。”
是啊,只要你在我身邊,什麽都不做,我都沒有那麽疼。沈令心裏正想着,葉骁翻出來一個小巧玉盒,裏頭是乳白色的脂膏,聞起來有一股沉穩木香,“這個你拿去,身上有個擦傷什麽的,抹上就好。”
沈令謝了恩,收好盒子,就看到葉骁笑眯眯地倚在案邊,向他伸手。
沈令微微在心裏嘆了口氣,坐下來,挽起袖子,把右手交到他手中——這些天來,葉骁每天都要檢查他的傷口。
葉骁輕車熟路,倒了點兒藥油在手裏,給他推宮活血,疏通經絡,都揉開了,他手指在沈令舊傷上摸索了片刻,“這幾日,應該不再隐隐作痛了吧?”
“殿下好醫術。”
“……哪有什麽好醫術,人殺得足夠多而已。”葉骁哼了一聲,“再過大概二十天,這個傷口就徹底好了。你斷的是腕骨旁連着掌骨的兩根筋。這個要弄好……嗯……我現在也只有六成把握。”
“……殿下真的可以接續上我的右手?”之前沈令就聽葉骁說過幾次回來再處理他手筋的事,他都不以為意,以他的見識閱歷,從未聽說過斷筋還能接續的,現在聽到葉骁這麽認真地說,他身為武人,真的能接上筋絡,是件天大的幸事——然後,葉骁就不會自責了。
沈令終于認真起來,反而是葉骁,輕輕搖了搖頭,他輕聲道:“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實際嘛……我之前沒做過,還是等等看實驗下來什麽情況吧。啧……我可能還要和蓬萊君商量商量,真的要幹,還得設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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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他擡頭看沈令,一笑,“不過沈侯不用太擔心,我說過了,東陸之上,在外科方面可以超得過我的,不出兩人。”
然後他神完氣足地雙手一拍面前書案,吆喝了一聲,來,幹活!
第九回 鶴下血(上)
第九回鶴下血
九月下旬,随着第二批北齊人員抵達豐源京,魯王的回函,也姍姍來遲地到了。
出乎沈令的意料,魯王随信奉上了一大瓶解藥,份量之足,他一個人夠用好幾年。
這一下可真出乎沈令意料,他推想沈行是斷然不會給他解藥的,而且有的是辦法推脫,這麽痛快奉上東西,可不是他這個弟弟的作風。
解藥裝在一只巨大金瓶裏,趕在宵禁前送進大理寺,葉骁讓沈令看是不是真的解藥,沈令笑道,既然是魯王送給殿下的,送來了,就必然不會是假的。
但他還是拔開蓋子嗅了一下。是熟悉的,甜膩的香氣。
他點點頭,說跟我之前見過的一樣。
葉骁頗為好奇地倒了一點兒出來,也輕輕嗅了一下——然後那張俊美容顏,一下就凝住了。
案上燭火一動,葉骁所有的表情都在這一瞬間凝固,良久,他慢慢皺眉,一雙深灰色的眼睛一點一點兒眯細。
空氣冷了下來。
——葉骁在生氣,而且是暴怒。
葉骁這人喜怒無常,但是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鮮少真正生氣,而現在,沈令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怒氣。
他之前只感受過一次同意的怒意,就是山南關下,他向葉骁跪倒投降的一瞬間,葉骁身上爆發出的冰冷怒氣。
葉骁又仔仔細細嗅了嗅解藥,慢慢擡眼看他,問,這“泥銷骨”,如果不解,會有什麽後果。
“……其實并沒有什麽後果,只是如果不按月服下解藥,就會在滿月的時候劇痛,幾乎所有人嘗過這毒發的滋味一次,就沒人想再受第二次,北齊一般都是用來下給探子卧底這些。”
“……”葉骁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他本就生得一張俊美容顏,這一笑,毫無溫度,只有一股泠泠殺意,越發顯出他眉目清拔。
葉骁冷笑,“這根本就不是什麽解藥。”
他說,這裏頭有曼陀羅汁、茉莉花根和羊躊躇,應該是改良的麻沸散的方子,但是,裏頭多了一味極其惡毒的東西,産自龍騰山脈另外一側,南陸之國的阿芙蓉。
看他一臉迷惑,葉骁咬着牙笑了一下,道,沈侯正人君子,自然不知道這種下三路的東西。
阿芙蓉是南陸特産,是從一種植物的莖中割取而來的草液精制而成,色澤漆黑,聞起來有些異臭,然而一旦焚燒或者融入水中,便有一股獨特的甜膩香氣。
“阿芙蓉唯一的用處,就是鎮痛。但是,并不是真的讓疼痛消失了,而是制造幻覺,讓服用的人以為疼痛消失了。”葉骁冰冷地道,“按這個濃度,只要服食幾次,人就會上瘾。沈侯,這東西的危害,只怕‘泥銷骨’根本比不了。”
說到這裏,他沉沉一笑,看向沈令,“我告訴你,只要上瘾,就會每天都離不了它,哪怕有一次沒用它,人就會從骨子裏癢起來,像是七八把羽毛扇搔在骨頭縫裏,會把身上的肉一條條撓爛,抓到見骨,只要能再來上一口,親媽他都可以操。”
葉骁無比森然地看着沈令,一字一句地道,沈侯,我之前只覺得北齊主昏臣庸而已,現在看,你的祖國,怕是已經連根子都爛透了。
沈令澀然不語,他過了片刻,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漆黑眸子定定看向葉骁,“我知道,可是,那畢竟是……我的祖國。”
葉骁無聲冷笑,他看着沈令,身上那股冰冷的怒氣越發濃重。
他說,這樣的國家,沈侯,值得麽。
沈令沉默半晌,答,若今日塑月是今日北齊,殿下如何自處?
“取而代之。”
葉骁冰冷地吐出這四個字,那雙深灰色的眸子顏色越發暗沉,仿佛雷暴前的天空。
沈令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他平靜地回看葉骁,道,殿下天潢貴胄,自當此言,可沈某不是,所以,唯有——
他也清清楚楚地吐出四個字,“死而後已。”
一剎那,室內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沈令感覺到,本來就冰冷緊繃的空氣,開始緩慢而沉重的扭曲。
葉骁凝視了他片刻,忽然毫無笑意地一彎唇角,他慢慢調轉視線,看着面前銀盞裏一點兒漆黑汁液,輕輕伸出左手,指尖一抹——
在他手指碰上液體的一剎那,有什麽東西,在這個房間裏降臨了——
巨大、未知、沉重。
葉骁腕上铮的一聲脆響,碧色的镯子猛的自躍而出,在他腕上飛快旋轉,內中星芒閃爍游動,直如他腕上纏了一尾游蛇!
沈令早覺得他腕上的镯子有古怪,但沒想到古怪到這個地步,他驚愕地看向葉骁,葉骁仰頭,臉上表情是帶着惡意的興味盎然,左手舉起,看着自己白皙指尖那一點兒漆黑液體,緩緩地,向下墜落——
燭火無風自滅,慘白色的月光從窗棂裏射進來,菲薄的一層,扭曲搖曳,像是無數條沒有鱗片的白蛇在蠕動。
他應該阻止的。沈令想。但是他動不了。
從他碰到阿芙蓉液的那一瞬間起,某種巨大的存在,便降臨在了這個空間——
空氣裏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正在凝聚。不對,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存在,正安靜地凝視着這個空間裏發生的一切。
肌膚上炸起細微的戰栗,沈令本能地覺得寒冷。
他看見粘稠的漆黑液體在葉骁白皙指尖拉出粘稠的絲,然後落下——
那個巨大的存在,降臨了——
漆黑液體落上地面剎那,葉骁脊背挺直,頭卻猛的向後一仰,玉簪墜地,一頭烏發傾瀉而下!
一切都靜止了。
而另外一個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