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沈令感覺到,也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葉骁緩緩擡起左手,掩住自己半張面孔,然後他一點一點兒,擡起了反仰着的頭。

就像是被人折斷了頸子的傀儡,重新被接好了一樣。

葉骁終于完全擡起了頭。

他對沈令露齒一笑,柔聲道,孤剛才實在太生氣……驚到沈侯了。

他神色如常,沈令卻在看到他面孔的一瞬間倒抽一口冷氣——從指縫間透露出來,他的左眼,赫然一片血紅!

他終于能說出話,能動了!

第九回 鶴下血(中)

“殿下!”沈令急叫一聲,剛要起身,男人鳳眸眯細,他慢慢地豎起食指,輕輕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葉骁無聲無息地笑了——那是一個帶着驚人戾氣,近于妖異的笑容。

沈令忽然想起,第一天到大理寺的時候,葉骁說的話。

——“沈侯,無論晚上你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出來。”——

脊柱蹿起一股尖銳寒意,他看着葉骁輕捷起身,面向庭院。

他聽到葉骁近乎無聲地說,他來了。

院子裏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停了一乘雪白的轎子。轎子裏坐着一道雪色身影。

那是個身材修長的男人,雪白長發、雪白廣袖,連眉睫都是一片雪色,他虛阖着眼,一動不動——沈令第一眼看過去幾乎以為那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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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不祥的預感攀升而上,沈令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關窗關門,當什麽都沒有看到,但是不知怎的,他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只能眼睜睜看着葉骁散發,赤足,一身玄衣,像一道突兀的幽靈,向男人而去。

男人仿佛一只冰冷而純色的鶴,向葉骁張開了雪白廣袖,将他完全籠罩。

然後男人擡眼看向沈令。

他有一雙朱色的,死人一般的眼眸。

在被那雙眸子凝視的瞬間,沈令渾身發寒:剛才與巨大的壓迫感同時降臨的,凝視着這個房間的,就是這個男人。

轎簾自動垂下,而房間門窗忽然無風自動,數聲脆響,門窗緊緊關上。

沈令想,雖然毫無來由,但是他大概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

蓬萊君。

在被完全擁入那個熟悉懷抱的瞬間,葉骁感覺到自己沉入了一片溫暖的漆黑海水中。

他像個幼兒一樣被男人抱了起來,雪轎輕動,緩慢而平穩地前往今夜他們要去的地方。

他閉着眼,坐在男人膝頭,雙手抱着他的肩,頭靠上頸窩,撒嬌一樣輕輕喚了聲阿父,他聽到流水一樣的聲音從上方淌了下來,應了一聲,喚他的字。

他兀自說着,阿父我好氣啊北齊怎麽可以這樣呢沈令怎麽這麽迂腐呢不對他不這樣就不是他了但是我還是好氣啊!

他說了一大堆,最後十分委屈地說,我……沒法控制我自己,我已經忍了好久好久了,阿父,我實在忍不住了……

他慢慢擡頭,露出了俊美容顏上,那只朱玉色的左眼。

冰白色的指尖虛虛掠過他的左眼,男人低頭,額頭與他相抵,與他左眼同色的眸子凝視着他,“叔靖。”

“是‘她’對麽?”

“嗯。‘母親’差一點就降臨了。我控制不住了……”

“那就去殺吧。”像是保護着幼鳥的廣袖無聲落下,轎簾掀開,躍動的橘紅色光芒湧了進來,倆人已經置身于在一個明亮的地牢之中。

男人指尖在他額頭一點,葉骁看向四周,只見偌大地牢中,關押着的十幾名犯人,全都是沈令的面孔——

他默默轉了個身,面對男人,“阿父,打個商量,臉就不用換了。”

“為何?你不想殺沈令麽?”

葉骁想了想,先搖搖頭,複又點點頭,“嗯……我想殺他,但是又不想殺他。”

“……”男人看他一眼,在他額上又輕輕一點,葉骁再看去,卻又是一群瑟瑟發抖容貌各異的犯人了。

葉骁把身上的外套甩到一旁,看了一眼男人,“阿父今天要留在這裏看麽?味道會很重哦?”

“不放心你。”

葉骁點了點頭,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腳,走向牢門的時候,他聽到男人平靜地聲音,“叔靖,可還記得你和我的約定?”

葉骁沒有回頭,他向左右側頭,活動了幾下,骨節輕響,“記得。秦王葉骁與蓬萊君元蒼河曾約一事。”

“依罪而殺。”

葉骁回頭,面孔上那只朱色的眸子不祥而美麗。

“阿父啊,你放心啦,我不會濫殺無辜的。”

說完,他轉過頭,笑眯眯地走向了犯人們。

男人閉上了眼睛,沉寂無聲。

沈令一宿未睡,在門廳枯坐了一夜,手邊的案卷壓根沒看幾頁,直到四更時分,葉骁回來,他猛的站起,反倒把推門進來的葉骁吓了一跳。

沈令顧不得禮儀,抓住葉骁胳膊,仔細打量他,看他雙眼已經恢複深灰顏色,神色如常,吊了一晚的心才慢慢放下,他松開手,退後一步,單手撐在案上,幾乎是有些脫力地長長吐出一口氣。

看他這樣,反而葉骁有些心虛,他蹭過去,說沈侯你等了我一宿啊,早知道我昨晚就跟你說一聲了,你不用等我的。

他挨過來的時候,總算放松一點的沈令才嗅到他身上一股藻豆的味兒,他皺眉,看到葉骁一頭披散黑發猶帶水汽,顯是剛剛沐浴不久。

沈令眉頭又擰得重了幾分,葉骁卻會錯意,他特別殷勤地推着沈令去了自己房間,乖乖巧巧在桌前背對沈令坐好,一副來梳來梳的神态,沈令心中一軟,走上前去,為他挽發。

葉骁身子乖巧,嘴上卻在嘟囔,說哎,為什麽睡覺都要梳發髻啊?雖然沒有不舒服,但是很不方便啊……

因為披頭散發睡覺會磨損發絲,糟蹋你這頭如此華美的長發。你根本不知道想把頭發生得你這麽好,宮裏那幫女人什麽都敢往頭皮上糊。

沈令在心中回道,但是因為一夜提心吊膽實在沒有和他對嘴的心力,便沉默不語,只細心梳理長發,挽好,拿發帶系上,“……殿下沐浴過了?”

“是啊,不然一身血,又是碎肉又是內髒的,又臭又髒,多惡心啊。”他答得理所當然,擡眼看向沈令,似笑非笑,“沈侯,很多關于我的傳言,确實都是以訛傳訛,但是其中唯獨有一件是真的。”

說到這裏,他低頭,看着沈令右手食指。他曾經在他指根咬過一口,見血見肉,卻留了疤,小小的牙印,看着像是戒痕。

他伸手摸了摸,才再擡眼看沈令,面上一抹似笑非笑,“孤啊,确實性好殺人。喜用酷刑。這一點千真萬确。”

他筆直地看着葉骁,又問了個問題,“那殿下,被你說殺的,是什麽樣的人呢。”

“我與蓬萊君約定,依罪而殺。“

第九回 鶴下血(下)

然後沈令想了想,欲言又止,但是最後還是特別謹慎的問了一個問題,“殿下……食人麽?”

葉骁特別驚恐地看着他,然後小心翼翼地問,為啥……這麽問?你遭遇過啥?

沈令垂眸,過了一會兒才說,北齊國主幺弟彭王,酷虐好殺,尤喜虐殺沖齡幼女,分而烹食。

葉骁露出了一臉你們北齊真惡心的表情。

沈令擡眼,面上露出了一點兒如釋重負,“所以……殿下才會送錢去給那個大殿上被殺的小太監對麽?”

葉骁沉默了一下,“……他罪不該死,但是我沒別的辦法,他的死,是我的錯。”

“……不過我也沒騙你,我當時,也确确實實地想殺人。”

“這玩意兒吧,算我命裏帶的,生下來就這樣,沒辦法,就是控制不住。小的時候撕螞蟻撕蜻蜓,大點兒撕貓撕狗,要不是我姐和蓬萊君發現得早,大概……我和你們北齊彭王應該能比個高下……”

說到這裏,他笑了一下,忽然思緒飄遠,想起小時候的事。

他被發現天生嗜殺的時候,只有七八歲,發現的人是他姐姐楚國王姬葉柔。

他那麽小,什麽都不懂,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對,就懵懵懂懂地站在一堆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小動物屍堆裏,一身的血。

她沒有罵他,而是蹲下身,問他為什麽要殺掉小鳥。

他天真歪頭,說喜歡呀,因為太可愛了,喜歡得緊,就想把它們弄碎,它們就不會飛走啦。

葉柔那時候剛有了第二個孩子,她拉着葉骁,到了小小孩兒的搖床前,讓他帶血的指頭輕輕碰了碰幼兒柔嫩的臉頰。

王姐問他,阿骁喜歡橫波麽?他說喜歡,她又問,那喜歡永波麽?他大聲答,喜歡!

葉柔牽起他滿是鮮血的手,對他說,可是,如果橫波和永波死了,那阿骁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不能一起玩,不能一起吃飯睡覺了,阿骁難過麽?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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