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蓬萊君府上,主要還是手術的時候,要君上襄助。”
沈令大奇,“蓬萊君還會為這種俗務動手?”
葉骁跟他解釋,說蓬萊君除了是塑月的大理寺正卿之外,還兼着白玉京十二祭酒之一,每年一次要去白玉京講學,蓬萊君雖然學究天人,只不過外科這塊,更重實操,所以只要有機會,很願意屈尊做葉骁副手。
白玉京乃東陸之上最高的學府,諸國權貴多半與它有些淵源,十二祭酒每人掌着一個學院,都是博學之人。
“……原來如此。”沈令點頭,與他一起進了蓬萊君的府邸。
蓬萊君在寒玉室外等他們,看他們進來,只擡了一下眼,靜默不語。
這是沈令第一次這麽近的看蓬萊君。
蓬萊君有一副……非人的美貌。
他似是個白子,雪白的頭發、翡色的眸子,肌膚白得跟冰一樣,整個人渾身上下不帶一絲生氣,像個雪雕、又像一具栩栩如生的屍體,只怎樣都不似個活人。
沈令換好了衣服,進了寒玉冰室,喝了一碗湯藥,躺上了寒冰室內那張石床。
葉骁和蓬萊君都換了雪白短衣,頭發全部攏在帽子裏,布巾掩了口鼻,葉骁往他右手舊傷塗抹藥物,那一片很快就麻了,他随即也困得睜不開眼,只覺得腕上木木的似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隐約聽到葉骁問他疼麽,他舌頭發脹,胡嚕出半個“不”字,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度醒過來的時候,卻是被包在一大幅裘皮裏,睡在一間暖閣內,帳內吊着一爐青水香,安神舒氣。
然後他看着葉骁在他床邊,對他溫柔一笑,道,沈侯,接好了。
沈令也笑了一下,一半是為自己右手恢複高興,一半是為了葉骁,他想,葉骁終于不用為他的右手自責了。
手筋已經接好,一個月筋骨就能長定,兩個月拆掉石膏,稍加鍛煉,就能恢複如初。
看他醒了,葉骁去了書房,蓬萊君也不廢話,直接甩給他一封信,是葉橫波寫來的,說他們一行已經到了青陽道,正往據說鬧“三屍蟲”的馬峰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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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地獄牢(中)
葉骁點點頭,略松了口氣,蓬萊君擡眼瞧他,好一會兒,才道,“……仲平要你選個日子入宮。”
仲平是顯仁帝的字,葉骁沒說話,蓬萊君補了一句,“帶上沈令。”
葉骁挑眉,似笑非笑看自己的養父,蓬萊君卻阖上眼,再不說一句話。
他潇潇灑灑一攤手,道,好啊……說完出門,馬車已準備妥當,便趁着宵禁前,帶着沈令回去。
他一走,沈令就發起了高燒,燒得動彈不得,他把沈令抱上車,沈令枕在葉骁腿上,難得地抱怨了一句,說下官是手斷了又不是腿斷了,這樣成何體統?
葉骁笑眯眯地道:“我管過體統二字麽?再說你也不是手斷,而是被我接好了……”
嗅着他身上降真香的味道,其實說話的時候沈令頗有些口是心非,聽得他這麽說,眼睛一閉,有些心虛地繼續靠在他身上。
馬車走得不徐不疾,馬車輕輕搖着,葉骁三五不時輕輕拿手背去碰他額頭,看他體溫。
他閉着眼,葉骁暖呼呼的,身上蓋的裘皮又輕又軟,沈令困意上來,虛虛阖着眼。
葉骁指頭輕輕理着他頭發,忽然俯身,指尖在他額角發際裏揉了揉,道,沈侯,你這裏有個疤。
這有什麽好稀奇的?沈令好笑,半困着努力想了想,“是小時候沒伺候好人,被誰砸的吧。”他只依稀記得這點,誰砸的?什麽時候為了什麽卻記不清了——也并不是多重要的事。
葉骁的指頭在他傷疤上輕輕碰了碰,他聽到頭上落下來他清潤聲音,“……沈侯,瑤華是我的元妃,是我在先帝和蓬萊君前面千求萬請才娶到的,我的結發妻子。”
沈令只覺得心髒像是被泡在一壇老醋裏,酸軟而無力,濕淋淋又沉,幾乎在胸口裏跳不動。
他以前就覺得葉骁的四任王妃別有隐情,果然。
然而他什麽也沒問,他甚至回都沒有回他一聲。葉骁短促地笑了一聲,就此緘默。
回了秦王府,葉骁守了他一夜,清早燒退了,才放心去了大理寺。
沈令斷斷續續地又燒了幾天,十二月初十,葉橫波寄回來第二封信的時候,終于不再發燒。
葉橫波的信極其簡略,說現在還不能判斷是不是“三屍蟲”,他們按照線索尋找,已經抵達馬峰山附近,打算修整一天,進山尋找。
馬峰山已是塑月邊境,是整個兒東陸南側最大的山脈,直接分割東陸和南陸,自古人跡罕至,毒蟲猛獸一樣不缺,即便是葉橫波這樣一批精銳,入了山也兇險萬分。
葉骁拈了信紙面色凝重,去了一趟蓬萊君府上,回來看着神情松泛了些,他去書房的時候,沈令也在,正整理他過往信件。
葉骁讓他把穗舫的信也整理一下,“上次穗舫問我仔細看她的信沒有,我怕漏掉什麽,沈侯你再幫我過一遍。”
沈令含笑接過,調侃他道:“殿下确定沒有下官不該看的東西?”
“絕對沒有,我和穗舫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異姓兄妹!”葉骁極力自證清白,沈令左手托腮看他,微微側頭,不禁莞爾。
葉骁忽然湊近,“沈侯,你實在該多笑笑。”
“嗯?”葉骁挨得極近,睫毛纖長,其下一雙深灰色的眼睛盈盈若笑,裏頭倒映着他的影子,像是他整個人被裝在葉骁眼底心尖一般,沈令心頭一跳,不着痕跡錯開眼不看他。
葉骁柔聲道:“你笑起來真好看,就像是雪裏頭開了朵白梅花。”
于是沈令的心頭也開了朵花,卻不是什麽白梅花,而是燦爛晴空下,正紅的國色牡丹。
他心裏只想,葉骁,你行行好,別讓我再喜歡你更多了。我整個人整個心都是你的,我還能再拿什麽給你呢?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又過了幾日,沈令徹底好了,葉骁圍着他繞了繞,看确實好得差不多了,點點頭,對他說,走,跟我進宮,我哥召見咱倆。
沈令一聽就明白怎麽回事兒了——無外乎他和葉骁那點傳言入了顯仁帝的耳。
進宮前,葉骁跟他說,委屈沈侯,再陪我裝一陣子了。
沈令嘴上應着,心裏卻想,一輩子我也是願意的,即便是假的、是裝的,只要是你,我也是願意的。
他們被領到後殿暖閣裏,屋子不大,蓬萊君和一個玄衣的中年男子在榻上下雙陸。朝向花圃的一面窗戶支着,楚國王姬站在窗前,她身側卧榻上倚着個容貌極其清俊,一臉病容的男子,身上裹着裘皮,王姬一邊看外頭早開的梅花和數竿翠竹,一邊和男人細聲低語。
沈令飛快猜到屋裏人都是誰,下棋的應是顯仁帝,王姬身旁的應是她的丈夫青城君,他跪下行禮,顯仁帝沒理他,倒是給葉骁指了個位置,坐在青城君邊上。
青城君對葉骁虛弱地笑了笑,看了看沈令,然後看了看顯仁帝,顯仁帝也看了看沈令,挑了下眉,淡淡地道,“……起來吧,別老跪着。”
沈令起身,垂手侍立在葉骁身側,王姬關了窗,俯身摸了摸青城君額頭,語帶埋怨,“非說要透氣,頭都吹涼了。”
青城君笑着拍拍她的手,然後屋子裏就極其尴尬地……沉默了。
顯仁帝漫不經心地下完了一盤,捶了捶肩,葉骁特別狗腿的一個箭步沖過去,給老哥捏肩,顯仁帝從鼻子裏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才略略擡起眼皮掃了一眼沈令,上下打量他片刻,“你就是沈令?”
沈令躬身回話:“微臣沈令,秦王殿下府內典簽。”
“瞅着倒也還清爽。”顯仁帝略擡了一下下颌,“朕身邊正好缺個舍人,你要來麽?
“二哥……”
“朕沒和你說話。”他瞪了一眼,葉骁乖乖閉嘴,沈令往前一步,跪倒在地,朗朗回道:“一切由陛下聖裁。”
顯仁帝笑了一下,“若朕要調你出京呢?”
“聽由陛下聖裁。”
“若你一輩子都回不了京呢?”
“聽由陛下聖裁。”
顯仁帝覺得有點兒意思。他說,若朕要你和秦王永不往來呢?
沈令跪伏在地,額頭抵着冰涼金磚,“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若只是要隔絕下官和秦王,并不是什麽難事。”
第十五回 地獄牢(下)
顯仁帝沉沉一笑,“哦,這裏就不是聽由聖裁了麽?”
“臣之身家性命在陛下一念之間,可臣思慕之心,即便是陛下聖谕,也無法改變。”
“……”顯仁帝瞪了他一會兒,轉頭向旁邊蓬萊君,說君上,這怎麽有點兒當年您的意思?
王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