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咳嗽了一聲,青城君也咳了幾聲——他是真咳嗽。
顯仁帝道,那現在把你拖出去殺了,你也不改變心意?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沈令慢慢挺身擡頭,一字一句。
聽到這裏,蓬萊君慢慢擡頭,一對血色眸子掃了他一眼——一瞬間,沈令只覺得冰寒徹骨。
那是沒有惡意也沒有善意,只是單純的,像看一個杯子一樣看他的眼神。沈令想,恐怕在這個男人眼中,除了葉骁他們姐弟幾個,這世上其餘人等,都算不得是人。
蓬萊君收回視線,沒有什麽表情,敲敲棋盤,道,“……羅睺,陪我一局。”
青城君應了一聲,葉骁趕緊扶着他過去,他向顯仁帝告了罪,坐在榻邊椅子上,王姬給他身後墊了厚厚的引枕,咳嗽幾聲,拿起了骰子。
青城君和蓬萊君兩人說了幾句,似乎提到什麽星象,蓬萊君搖了搖頭,青城君嘆息一聲,不再說話。
顯仁帝看了看自己姐姐,王姬笑看向他,輕飄飄說了句,有先帝在前頭,也怪不得阿骁。
提起自己親爹,顯仁帝明顯一心棒打鴛鴦的氣勢就弱了一些,青城君看白玉骰子滴溜溜在棋盤上滾,含笑看顯仁帝,“陛下,人生各自有定,無傷大雅,比如微臣和王姬……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嗯,這還真是毫不猶豫就把自己兩口子給掃進去了。
塑月是嚴格的嫡長繼承制,不分男女,王姬是他們三姐弟裏的老大,皇位本該是她的,但她十六歲那年,水泠山上青君廟內,邂逅桔家年方弱冠的祭長羅睺,那時李花灼灼,粉白花雲之下公子如玉,雪衣烏發,翩若驚鴻,王姬一見傾心,二見訴情,三見就……不可描述,未婚先孕,把先帝氣了個倒仰。
其實未婚先孕這事兒吧,以先帝對她的寵愛,都能捏着鼻子遮掩過去,唯獨一條:她招了神廟的祭長。
之前塑月出過一檔子事,僖宗本來挺能打的一個女帝,喪偶多年之後睡了神廟的祭長,祭長狐媚惑主,挾神廟之力,搞出平永之亂,最終僖宗殺兩子而立祭長所出幼女,即位的這個女兒又極無能昏庸一個皇帝,差點把塑月搞得中道亡國,塑月皇族宗法裏就此咬牙切齒地立下一條:染指神廟清修者,即刻廢除皇位繼承之權。
這條是實打實的,而且是兩人私會被神廟當場摁住了。
這就沒辦法了,不過幸好王姬也不在乎,桔羅睺神前受了懲戒,還俗嫁給了王姬,封了個青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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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沈令在北齊就聽人拿王姬兩口子出來當反面教材,但現在青城君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起來這夫妻倆是真不怎麽在乎皇位。
顯仁帝嘆口氣,再看看葉骁,葉骁特別乖巧地站在他旁邊,天真無邪地看回去,顯仁帝搖了搖頭,對沈令喝了一句“起來!”,轉頭看自己弟弟,“我告訴你,管好你自己,要再被人參,你少不了一頓打!”
葉骁叫屈,“這沒道理啊哥!你知道的,我上個月出門,侍從扶起路邊摔倒老太,被禦史臺參我當街縱馬撞人。我好聲好氣說真不是,我就是看老太太倒在路邊好心好意去扶。阿兄,你當時在呀,你聽到的啊,禦史臺那幫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陰陽怪氣地跟我說,‘若不是殿下撞的,殿下何必要扶呢?’。”他搖頭晃腦地學着,那副吊着眼梢惡心人的神态惟妙惟肖,王姬噗嗤一聲笑出來,顯仁帝忍了忍,也笑出聲。
這一笑就好辦,顯仁帝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他腦袋一下,葉骁裝模作樣喊疼,王姬笑着說過來我給你揉揉,他紮到王姬懷裏,顯仁帝白了他一眼,“……你少給我惹事。”
說完,他看向王姬,“阿柔,你且記下,明天和吏部說一聲,把沈令補個秦王府主簿的缺,八品官也忒難看些。”
葉骁剛覺得這關過了,顯仁帝剜了他一眼,恨聲道:“你,趕快給我娶個王妃!生兩個崽子!都快而立的人了,怎麽這麽不懂事!”
葉骁在從王姬懷裏偷偷伸頭瞥了哥哥一眼,飛快縮回去。
顯仁帝還待要說他,忽然有人推門而入,一名少年走了進來,到顯仁帝跟前歡快地喚了一聲阿爹。顯仁帝唇角含笑,輕叱道,“阿詢,不得無禮!”
看到少年的一瞬,沈令一驚——這不是黛容蘭花會上的少年麽?他何等聰明,立刻知道這叫阿詢的少年是誰。
顯仁帝元後過世得早,一直未曾續娶,膝下僅有一子,名喚葉詢。
這個少年,是顯仁帝唯一的皇子,未來的塑月皇帝。
第十六回 凝夜紫(上)
第十六回凝夜紫
葉詢看到他也微微一愣,但是他反應極快,立刻不着痕跡的轉眼,去到父親跟前,拉着顯仁帝袖子說話。
兒子來了,弟弟感情生活這天就沒法聊了,衆人告辭,各回各家。
一上馬車,葉骁迫不及待好一頓誇贊,說沈侯這一出演技真好,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的時候,真是沉穩深情,我都信了。
因為,他本就是發自肺腑這樣說的。沈令只一笑,“在北齊王宮讨生活,必須的本事罷了。”
葉骁吐出一口氣,“……今天委屈你啦。”
“……沒有什麽好委屈的。”
葉骁側頭看他,露出了一個明亮的笑容,他輕聲說,“沈侯,被你喜歡的人,要多幸福啊。”
不,葉骁,不知道我喜歡你,你才能一輩子幸福。
沈令沒說話,只是彎了彎唇角,葉骁神色忽然就有些落寞,他說,可惜,我愛的人,我沒法讓她幸福。
“……那不是殿下的錯。”沈令過了半晌,才慢慢說道。
“是啊,我愛瑤華,不是我的錯,瑤華不愛我,也不是我的錯。”他幾乎是有些惆悵地側頭,看着窗外滿滿人煙的街道,“愛人和被愛這件事,誰都管不了,自己都管不了。這麽多年,我早告訴自己無數次,瑤華不愛你,瑤華早嫁了人。可沒辦法,我只想着她,只想和她在一起,我知道比她美、比她好的有那麽多,可那又怎麽樣,那些那麽好的,我不喜歡。”
沈令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因為,他也一樣,只不過,哪裏會有比葉骁更美更好的呢?不會了,他的葉骁,是這個天下間獨一無二,最好的葉骁。
說完這句,兩人俱都寂寂無言,等回了王府,下了車,沈令忽然想起來,對葉骁正色道,“殿下,有一件事我剛發現,但必須告訴您。”
他說,在黛監的蘭花會上,我見過小皇子。
葉骁一下就愣了,他聽沈令把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複述,他何等聰明的人,仔細一想,他在蘭花會上唯一入口的那杯加料酒,并不是給他的,而是給沈令的——再一聯想葉詢在沈令接到酒後立刻出現攀談……
葉詢只能是葉永波這混蛋帶去的,他腦筋飛速一轉,通過錯誤的方向得出了一半正确的結論——加料酒是沖着沈令去的,葉詢下的,葉永波幹的!
“媽的老子錘不死你們這兩個東西我就跟你們姓!”葉骁暴怒,立刻起身要把葉詢和葉永波吊起來捶,被沈令好說歹說摁下,說再過一會兒坊門都要關了,明兒再捶不遲。心裏想你本來就跟他們一個姓……
葉骁罵罵咧咧地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捶這兩個貨。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捶成。
第二天天剛亮,他接到了一封加急飛鴿傳書。展開一看的瞬間,葉骁腦子嗡的一聲就大了——上面寫着,葉橫波一行失蹤于馬峰山內。
葉骁立刻趕赴蓬萊君府邸,晚上他回來的時候,沈令正和窈娘聊天,窈娘說今日出去采買的時候,居然遇到了北齊行館的人,聽他們聊天,說昨兒是北齊送嫁隊伍出發的日子。她湊近了一點兒,低聲道:“阿令,你猜這次是誰送嫁?”
沈令不甚在意地問:“誰?”
“……是沈行。”
而就在沈令擡眼的瞬間,葉骁推門而入,對他說,沈侯,準備一下,明早和我走!有要緊事!
聽到“沈行”這個名字,沈令的表情瞬間冷銳,而在見到葉骁的那一刻,所有冰冷都化作了柔和,他低低應了一聲好,我這就去準備。
只要和你在一起,哪裏都好。
而與此同時,皇城觀星樓上,蓬萊君仰望着浩渺星空,看着那顆逐漸逼近,赤紅色的妖星。
在數千裏之外,也有人在同一時刻,與他一般,擡頭凝視着同一片星幕。
沈行一身紫袍,長發未束,站在北齊行館之內,極目遠眺,只見天是漆黑,地是雪白,繁星萬點像是凍在天幕之上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