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意

劉德全忽地膝行兩步,眼底俱是哀懇:“閣主,這世上之事,最難堪破的,便是情字,特別是咱們這樣的人,咱們所做的,是世上最難為之事,單情之一字,便可讓人粉身碎骨,閣主,您錯了一次,不能再犯錯了……”

李澤毓冷冷一笑:“你将她當成了什麽?将她身邊的人當成了什麽?她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

劉德全眼底的期翼與懇求讓我感覺害怕,悄悄地貼在了李澤毓的身側,抱住他的手臂,這才略微感到了些溫暖。

劉德全語氣失望:“真的忘了,全都忘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轉了過去,往閣樓房門處走了去,沉重的腳步聲踏在厚木地板之上,漸行漸遠,他的背影,蒼涼而寂廖。

讓人見了,眼底直發酸……可那酸意還沒湧出來,眼前便出現了一方錦帕,輕柔地抹在了我的眼皮上:“月牙兒,咱們回去。”

我道:“我還是你的貼身侍衛麽?”

“是的。”

“你那廚師還沒走麽?”

他低低地笑着:“沒走。”

我沒有問他為什麽他要花費這麽大只身犯險的力氣來救我,也沒有問他為什麽定要将我留在身邊,這些事情,我都弄不太懂,也不想弄懂,弄懂了,是不是象梅絡疏一般的聰明?是不是象她那樣的要領着一群心狠手辣的人做盡心狠手辣之事?我雖然嘴上說吃這個吃那個的,時不時還把師兄師姐挂在嘴巴上吃,但實際可不敢真動手!

不象劉德全,臉上一派和煦,說動手時便動手,豪不遲疑!

我可不想做他那樣的人。

還是嘴巴上快活容易一些。

想着那泛着油光烤得極好的豬前腿,豬後腿,我的心情終于好了一些。

走到屋外,馬蹄揚起的灰塵已然沉澱,陽光把沙地染成一片金黃,極目遠眺,紫花苜蓿如一張織得極為濃密的大地毯向天邊鋪了開來,地毯之上,李澤毓的黑鴉軍如點綴在地毯上的潑墨寫意花朵,雖是萬人齊至,卻不聞半點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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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瑰站在隊伍之前,緊身衣靠,身上獵獵紅披随風鼓起,她寶劍入鞘,如一朵在陽光下卻開得極為眩麗暗色之花,她的眼神悠忽忽地拂過,凝在李澤毓臉上就不動了,我松了一口氣,忽又提起一口氣,怎麽把她給忘了?

這個女人和劉德全一樣,全都喜歡暗底裏下刀子的。

我擡頭,便見天際有白雲忽悠飄過,遠處紫花如燦,忽又高興了,心道,天底下何處沒有刀子,管它硬刀子還是軟刀子,有吃的地方,刀子都可以化成割烤肉冒油光的刀子。

我将身子往李澤毓身後避了避。

青瑰緩步上前,接過身邊侍衛手裏的紫貂皮大氅,遞到李澤毓的手裏,華美輕柔的紫貂皮在我的面頰拂過,将他身上殘碎的衣裳包裹,背影便又是尊貴清華,遙不可及。

劉德全的巣穴都清理一空,還沒來得及逃走的和受傷的人被關進軍牢,制成花草的翡翠寶石被運進了軍庫封存,連那兩頭石獅子,都被人挖了大坑埋進了黃沙之中,小鎮,黃石,沙屋,只剩下了殘掾斷壁,和着大漠之中忽忽的風聲,眨眼之間,便會被埋進黃沙之中。

等我們回到城裏,劉德全的那幾名夫人早已搬走,他又隐在了人群之中,只不過這一次,不知道卻又以什麽身份?

青瑰在軍中聲望極高,簡直可以與李澤毓比肩,她來之時,帶來了軍糧和過冬的棉衣,有些送給高等軍将的棉甲衣由她親自縫制,來到軍營,親自動手一一發放,她待人又和藹可親,無論軍銜多小,皆是面帶微笑,因她的來到,使得軍營中大小将官的臉上笑容都多了一些。

李澤毓此次帶着大軍,是繳滅了越國挑起的戰禍之後回晉國京師,他又取得了一場大勝,照道理來說,晉國國君,他的父王李君昊應對他大嘉封賞,可因為他已是太子,又打的勝仗太多,他父王怕是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獎賞他了,再獎賞只能獎給他王位了,可王位,李君昊還舍不得,所以,他們這次的勝仗贏得比較平靜。

李澤毓底下的将士們多有微言。

沙陀人的女子将領雖然少,但凡做得了将領的來頭都不小,白鳳染如此,青瑰更是如此。

沙陀以佛教為尊,青瑰以聖女的身份再因軍功而封為公主,原就是高不可及的身份,再加上她一來,便救李澤毓于危難之中,自是更得軍營上下崇拜敬仰。

只可惜,她雖帶來了大量的棉甲衣,卻沒有帶來大軍必須的糧草,李君昊限令他帶着大軍在限定日期內返回晉國國都,在這樣嚴寒的天氣,糧食越吃越少,他們如果不加快速度趕回晉國國都,雖有禦寒棉衣,怕也會死不少的兵士。

當然,這不關我什麽事,我照樣吃得好,睡得好……只是頭幾天吃得好,睡得好……依我估計,可能因為我在軍營裏走,臉上的笑容太過燦爛,和旁邊将士凝重的表情成了鮮明對比,所以招人恨了。

首先,李澤毓的廚子送來的依舊是美食佳肴,但不是少鹽便是多糖,我和師兄師姐身着侍衛服走在道上,都要提防着有人冷不丁地練箭失手,緊接着,軍營流言倍出,說的是李澤毓深入險境,鬧出那麽大的動靜,為的是救我這個‘小寵’,所以,此等流言雖然外圍的将士還不知道,但李澤毓身邊近衛都知道了,我們三人的處境越來越不妙了,時常得提防着看起來香味撲鼻的美味佳肴內裏奇苦無比,發下來的衣服經常性洗了兩水就全破了,晚上睡覺,一覺醒來,忽然間發現自己能看到外邊的星星了……營賬被人從頂部割成了兩半。

此等鬧劇總是趁着李澤毓不在之時進行的,等他回來,我們也不好将這些小事禀報……有的時侯,我還是挺懂人情世故的……

而我們身邊的人,自也是把嘴巴能閉多緊就閉多緊,興災樂禍,落井下石,火上澆油……此時,我們才真正感覺到四面楚歌是什麽滋味。

沒有李澤毓的命令,我們走不了,但他們也不會讓我們有好日子過。

這一日晚上,吃了一餐難以下咽的晚飯之後,到了半夜,我實在餓得受不了了,轉頭往師兄師姐的營賬裏去,想看看他們有沒有将吃食藏了些起來,依照我以往的經驗,這兩個人總是狡兔三窟。

今日的夜色極暗,沉沉的天際遠遠地挂着幾絲星光,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連空氣中的風都是冷的,吹到面上,仿佛連臉都染上了黑暗的顏色,連綿不絕的營賬在黑夜中展開,直鋪到天際,只有在營賬前挂着的氣死風燈搖曳,和天上暗淡的星光相接,黑色的皂蓋,紅色的旗幟被冷風吹得烈烈有聲,平添了幾分冷森。

忽地,我聽到幾聲狼嗥,穿透了空氣遠遠傳來,讓我不由打了個冷顫。

師兄與師姐的營帳相臨而居的,剛走到營賬前,便見營賬一揭,師兄師姐并列而出,身上佩帶整齊,背後背了插滿箭羽的箭穰,我看得一怔,便被師兄師姐夾裹着往前走,師姐道:“小師妹,你來得正巧,走,咱們去打獵。”

我才來得及問一問:“打什麽獵?”

迎面又走來了幾個人,裝扮和師兄師姐相同,全身披挂整齊,背上背着箭襄,腰懸寶劍,青瑰與白鳳染赫然走在前邊,白鳳染見了我們,眼眉斜斜上挑,咦了一聲:“還想讓你們在營裏休息呢,未曾想,幾位倒有幾分膽識。”

師姐柳眉一豎:“破狼谷而已,裏面有的,也不過幾匹野狼,難道當真還會有魔鬼?”

青瑰擺了擺手,阻止白鳳染的嘴裏沒來得及的話,和顏道:“大軍行至這裏,屬于三不管的地界,此處野狼成群,時不時有落單軍士被野狼半夜叼了去,因此我才拜托幾位高人随我們一起進破狼谷一探,弄清楚這谷裏面到底有多少匹野狼,以便殿下回營之時,便能及時布置,掃清谷內野狼,以便大軍順利行進。”她轉過頭來對我笑道,“月姑娘,原本我只讓你的師兄師姐幫忙的,要不,你還是留在營中吧,免得出了亂子,讓殿下擔心。”

白鳳染呲呲而笑:“是啊,文不成,武不就的,去了,也只會拖人後腿。”

我心道有師兄師姐在身邊,我還能睡個安穩覺,師兄師姐被她們調開了,她們還不把我象踩螞蟻般踩死?不行,師兄師姐去到哪裏,我便要跟到哪裏!

再說了,我還沒吃過狼肉呢!

我忙笑道:“福安公主,白校尉,我們師兄妹三人,自是同忾連枝,三位一體的。”

青瑰便笑了笑:“尋風尋芸,那便拜托你們要好好兒的關照你們的師妹了。”

師兄師姐拱了拱手,應了聲是。

白鳳染嘴角下垂,直撇嘴,卻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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