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微塵

因這次的行動不過是初步探訪,因此,整支隊伍不過百來人而已,我們從營寨側門出去,馬蹄上包裹了厚布,直奔向破狼谷,百十人的隊伍,在廣闊草原之上,如狂風之中的微塵,不一會兒,便和草原融成一體,将那連綿不絕的營賬遠遠抛在了後面。

随着狼嗥之聲越來越近,遠處幾座如狼牙一般的山包立在眼前,隊伍慢了起來,暗黑之中,有幾點淺綠色如瑩火般的眼睛在山崖間閃爍,坐下的馬匹不安地刨着馬蹄子。

“師妹,等一會兒,你跟在我們身後,一步都不能離。”師姐道。

師兄道:“今日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要将我們怎麽樣!”

我心道師兄師姐此時倒是機靈了起來了,忙應和着他們:“師兄師姐,我絕不離開你們。”

我們正說着,前邊傳來令聲:“下馬,輕裝入谷。”

師兄與師姐對望一眼,眼底都有凝重之色,師姐從馬鞍底下抽了一把短劍遞給我,我一接過來,便感覺那短劍入手既沉,觸手冰涼,不由一怔,道:“師姐,這是你最喜歡的月華寶劍?”

師姐點了點頭,垂目避開我的眼神:“師妹,你要機靈一些。”

師兄則背後拿了一個小包袱過來,遞給了我:“師妹,這是我研制的一些毒藥,只要略撒了上去,任它是人還是狼,都會轉眼既倒。”

我總感覺這兩人今天對我膩歪得讓人受不了。

我還是比較習慣于他們平日裏的冷嘲和熱諷。

他們一旦對我噓寒問暖,讓我不得不往歪裏想:“師兄,師姐,你們這是怎麽了,莫非想将我送進狼口裏,所以有些舍不得了?”

師兄與師姐對望了一眼,雙雙擡頭打了個哈哈:“小師妹,你這是在說什麽話?我們……豈會這麽無情?”

說話之間,我們便棄了馬兒,往山上行去,破狼谷的岩石形狀奇特,腳底下踩了上去,都是凹凸不平的,手攀了上去,都是毛毛刺刺如疙瘩一般的岩面,刺得掌心生疼,才走到半山腰,我就感覺掌心被磨破了。

我的掌心疼,腳板底也疼,不由就有些沮喪,心道我這是幹什麽呢?為什麽要跟着李澤毓?我既不是他軍營裏的人,和他又非親非故,憑什麽要來從事這麽危險的任務?想到此處,我豁然開朗,轉頭對師兄師姐道:“師兄師姐,要不,咱們趁這個機會離開吧,回到山上,吃的雖然是小米粗飯,也比在這裏強。”

師兄師姐一左一右沉默地走在我的身邊,良久師兄道:“小師妹,你還是沒有明白……既下了山了,又怎麽能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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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能回去?”

黑暗之中,師兄和師姐又對望了一眼,那一眼讓我又生生打了個冷顫,就仿佛他們是天上神佛,已然知道了世間之人所有悲苦之事的結局,而那世間悲苦之人,就是我。

四周圍的夜色更暗了,三三兩兩碧綠的瑩光出現在山嶺之間,野獸低低的嘶吼傳進耳內,空氣中傳來了淡淡的腥鹹味兒,忽地,有人點燃了手裏的火把,火光到處,便看得清楚,我們正站在谷中凹陷之處,四面山嶺之上,站着的,全都是堅尾尖耳的黑狼,它們密密麻麻地聚于山嶺上,将原本青色的嶺石染成了潑墨一般的黑色。

我們百來人的隊伍,和它們相比,就如沙石沉如河中,轉眼便會被浪花卷得無影無蹤。

我看清了它們嘴裏沾着涎液的獠牙,心撲撲直跳……忽地,青瑰從前方隊伍前回過頭來,朝我冷冷地望了一眼,師姐一把握住我的手:“小師妹,你太丢人了。”

原來這驚呼之聲是自己發出的。

我也感覺自己太丢人了。

被我的一驚擾,狼群便有些騷動,卻因有火光照着,卻并不往我們這邊沖上來。

同樣是女子,青瑰卻不露一絲兒的驚色,反倒從隊伍中走了出去,與白鳳染并排而行,來到前頭,揚聲道:“青嶺主人,有客來訪,何不現身一見?”

狼群又發出一陣騷動,群狼眦牙裂嘴更加厲害了,我心道這女人是不是真認定自己有了個聖女名號,就能百毒不侵,連狼都給她幾分薄面?

我轉過頭笑問師兄師姐:“你看看她……”

可我卻笑不下去了,師兄師姐臉上卻沒有半絲兒的笑意,相反,既使在暗夜之中,他們眼底也波光鱗鱗,沉沉如暗黑之夜。

我心中一跳,避開他們的眼神,再回過頭去,卻見青瑰再次揚聲:“青嶺主人,有故人來訪,何不現身一見?”

故人?青瑰和狼成了故人?

我心底才來得及問出這一句話,接二連三的火把從山嶺之上燃起,嶙峋的山脊在火光之下一一曾現,原是怕火的狼群,卻立于山嶺,絲豪不亂,在山道之上,狼群分開兩邊,走出了幾位香羅袖,白苎衫的女子,手裏提着綢制的宮燈,既便隔得遠,我也看清了那宮燈上旋轉着的青羅小袖的精裝宮女。

那幾分女子在前頭帶路,再次并列兩旁,從那兩行女子中走出來的,卻是一位梳着留仙髻的女子,她身上披着紫貂大氅,雙手放在銀狐手套裏面,兩邊的篝火将她的面容照得慵懶卻帶着幾分疲憊,她腰間纏了一根金制狼頭制成的長鞭,斑瀾的蟒紋襯着留仙裙淡紫的顏色,富貴之中卻帶了些野氣,被四周圍的野狼湊擁環繞,卻是卓爾不凡。

她袖着雙手,神情淡漠:“原來是福安公主,你日理萬機,既要協理國師,又要幫助太子國事,怎麽有空來到我這老婆子的住處?”

青瑰不理她語氣之中的譏諷,盈盈上前,笑道:“夫人,小女子在您面前,哪敢自稱公主?您才是阿史那最貴不可言的公主。”

那女子雙目微垂,輕聲一笑:“破狼谷的規矩你是知道的,這裏是我老婆子的住處,無論是楚國還是晉國,沒有我老婆子同意,有人能從這裏過去,如今你帶着大軍想從這裏借道,既便是我答應,狼神也不會答應的。”

青瑰笑容微微:“夫人是慈悲之人,如今寒冬将至,我們十萬大軍糧草未得,如不盡快趕回臨淵城,如果繞道沼域,便會死傷大半,夫人慈悲,可否行個方便?”

那女人伸出銀狐護手中的纖纖玉手,掩嘴打了一個哈欠:“這關我什麽事?狼兒們已給了你們警告了,如果你們執意前行,那麽,死傷的就不是這麽幾十人了。”

青瑰笑容一頓,眼神轉利,白鳳染卻是邁步上前,呲聲冷笑:“什麽夫人,什麽公主,不過是楚君棄婦,阿史那族被趕出門的棄女而已,我們福安公主好聲好氣與你商量,你同意便罷……”

她話未說完,那女子神情婉轉,悠然一笑,卻把腰間蟒鞭解了下來,臨空一甩,鞭尾與空氣相接,一個炸響,山谷之上,狼群便奔跑疾行,喘息嚎叫之中,四面八方向我們包圍了過來。

那女子将蟒鞭收入腰中,輕眸淺笑:“兒狼們,料理了這些雜碎,我有好東西犒賞!”

群狼齊聲發出嚎叫,從四方奔騰而至。

我們站在隊伍的中間,但外圍之處,便有軍士哀號慘叫之聲傳了來,血腥之味被冷風一吹,四散而開,狼群更是騷動怒吼,疾奔如雷。

師兄師姐一左一右地圍着我,腰間寶劍出鞘,警惕地望着四周:“小師妹,我們盡快離開。”

這句話真說到了我的心坎裏了,要是早跑一步該多好啊,可惜現在太遲了。

四周圍狼嚎之聲更烈,青瑰利聲道:“各自布陣!”

四人小陣手裏長槍盡出,團團向外,可那狼卻也似懂得陣法一般,并不急進,幾十頭狼形成一個團體,進退之間竟有章法,你攻我擾,向四人小陣攻了去。

一時間殺聲,狼嚎之聲盡起。

沒有人顧得上我們,師兄師姐和我只得三人背靠背各自為陣。

狼數太多,而咱們人數太少,不一會兒,就有狼群突破了外圍防線直沖了進來,齒間流着涎液張開大嘴向我們撲了過來。

幸而有師兄師姐左右護着,我們還不至于太過難挨,可四周圍的兵士就慘了,有好些個被咬破了喉嚨,咬斷了胳膊和腿,躺在地上嘶喊嚎叫,狼群越聚越多,人越來越少,除了護着青瑰的那幾名高手分豪無傷之外,百十人的隊伍,眨眼之間,便死傷了大半。

而狼群,卻仿佛是從山谷嶺間地裏直接冒了出來,死了一個,又有另外一個,如地獄鬼使,永遠無窮無盡。

我們三人也被數十條狼兒圍住了,我看得清它們嘴邊牙縫邊殘留的血跡,和着涎水往下流,染濕了皮毛。

它們蓄勢待發,将我們成包圍之勢圍剿,而我們,就好象武林高手進入大軍群中,除了被撕咬粉碎,無計可施。

青瑰聲音顫抖,揚聲大叫:“阿史那梅,你膽敢如此!”

可四周除了狼吼嘶嚎,那女人的聲息已然不見,四周山嶺燃起的燈燭也已熄滅。

眼看場面既将失控,我們就要喪身狼口,忽地,雷霆般的奔馬之聲由遠而近,十多匹黑色健馬躍奔騰而來,如海潮撥浪一般将狼群趕開,殺出了一條血路,向我們直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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